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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茫茫大地    恸芳亭疯言证痴理    

    且说贾政恼了王夫人,接连数日只在赵姨娘房中歇息。某日闲坐,忽想起宝玉贾兰明年下场,需回金陵原籍应考。如今十月下浣,正该收拾行装,等除夕过罢,就好动身南下。

    思及此,也不顾赌气不赌气的,独自出了东小院,来到王夫人上房。绕过影壁,就见廊下几个小丫头猜谜打手板儿,贾政也不出声,只默默往前走。将过一半穿廊,丫头们才瞧见他,两个唬得跪下,另三个争相打暖帘,回说:“老爷上来了。”

    话语刚落,屋内早迎出几个人,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贾政便叫“亲家太太”,同薛姨妈李婶娘寒暄过了,又问她姐妹道:“怎么过来的这样早?”

    探春笑道:“二哥哥做了好诗,我们都来庆贺,又怕耽误他温书,不敢打扰。后来一想,二哥是老太太、老爷太太教养的,他有一分出息,太太就有十分荣耀。我们就撇下他,转头来贺正主儿了。”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王夫人也忍不住颔首微笑。

    一时薛李二人告辞,大家进屋安坐,提起前日的文会,惜春道:“兰哥儿长进了,七律做得很好;三哥哥那首七言歌,虽只得十四句,也算难为他;最好的是二哥哥,一篇古行《嘉槐歌》,挥挥洒洒,且咏且叙,无怪拔得头筹。”

    探春也道:“去年那首《姽婳词》,众人都道绝唱,不想还有更好的。”贾政笑道:“他在这上头有歪才,正经制艺,还不抵兰哥儿小孩子。”探春一心要奉承王夫人高兴,闻言忙道:“诗词上精通,文章岂会差呢。只怪二哥太聪明,不肯死读书,比起闷头腐学的人,就不大显得出好。”

    岫烟宝琴听见,也都道:“极是。譬如贺季真、王摩诘,怎么又中状元,又写出流诵千古的诗词文章呢。”贾政摇头笑道:“越说越不像,竟比起古人才子来了。”

    口里说,心里到底热切,遂向王夫人道:“我原要交待二媳妇,打点宝玉南下的行李。后来一想,那孩子刚过门,做事难免摸不着头脑,还是你留神,替他归置妥当。”

    王夫人前回听贾政说,要宝玉回金陵县试,心里便老大不乐意。幸而其时婚礼未行,便以“先成家,后立业”,拖延了两次,此刻眼见挨不过,笑道:“他长了十六岁,还没离过家。一走几千里地,老爷纵然放心,老太太也必不依。不如捐个北监,京里安安稳稳考试,不好么。”

    贾政不悦道:“捐监容易,却不能点状元。”王夫人先怕他说“宝玉成亲了,是大人,出去磨练磨练,将来好当家”——那就没话推脱。不料是为劳什子状元,一头好笑,一头放下心,道:“不点就不点,原也不靠那些。将来他有造化,也得万岁御口亲赐个官儿,那才荣耀哩!”

    那贾政自幼酷爱读书,他见贾敬中了进士,且是个小三元,便发下宏愿,要中个□□,鳌头独占。不料代善临终上一遗本,圣上体恤老臣,令贾赦袭官外,另赐了个户部主事与贾政。

    于是阖家欢喜,众人艳羡,独贾政以为憾事,万般不甘。无奈皇恩浩荡,不敢流露分毫,时日久了,也就成了一块心病。今日王夫人一番话,揭开他旧日疮疤,只当着小辈,不好立时发作。

    王夫人见他垂目捻须,多年夫妻,知道这是生气的样法儿。想一想,自己并未说错什么——难道是赵姨娘小娼/妇儿,前回挨了几顿骂,就吹风告状不成?因盯了探春两眼,笑道:“三丫头,这几日空闲儿,怎么不瞧你姨娘去,她可大安了没有?”

    探春赶忙起身,赔笑说了一程话,贾政便道:“午间无事,你们陪老太太解闷去罢”。众人见说,都松一口气。结伴来到上房,恰巧李纨也在,大家哄着贾母叙了会子话,这才作别出来。

    进园转过山脚,李纨因丫头回说贾兰生病,急急匆匆先回家去了,剩下姐妹四个边走边闲话儿。惜春忽而停住,指着溪对岸道:难道我眼花了?你们瞧,那人可是二哥哥?!”

    众人闻言一望,探春先“嗐”一声,道:“大天白日地,他撵着紫鹃晴雯做什么!趁这会子没人,咱们快带开他。”岫烟也道:“他的呆根子又犯了,咱们快过去,领走女孩子们。”

    说着,几人便往沁芳亭赶。将及近前,宝玉已看见了,便丢下晴雯两个,赶来拉岫烟道:“邢妹妹,林妹妹死时你也在那里,你告诉我,她还有什么话留下?”

    岫烟侧身避开,道:“什么话?那回在老太太跟前,我们都讲明白了。二爷也听见的,难道就忘了?”宝玉跺脚道:“她没提到我么,我不信。”

    紫鹃正独立墙角流泪,听见这话,回头啐道:“姑娘病的那个样儿,你还要她说什么?直着脖子叫了几声爹娘,人就咽气了,信不信由你去!”

    宝玉哭道:“可我听人说,她也叫过我....”说到“叫过我”三字,忽而垂柱大哭,道:“林妹妹,林妹妹,你终究是怨恨我的,可我,我...又能怎么样呢....”

    岫烟见他趴在亭栏杆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也不知该为他心酸,还是该骂他糊涂,回想起贾母千叮万嘱的那些话,遂道:“林姐姐什么人,二爷又是什么人?你只管不顾避讳混说,有那明理的,说你们兄妹深情,心歹的....”

    探春冷笑一声,插口道:“心歹的,不知编出什么腌臜话!倘或差错一半点,她的名声,你的名声,姑父姑母和北王府的名声....”

    宝云哪里肯听这些,哭道:“我和林妹妹清清白白,纵然后来议过亲,也丛未有过无礼之举。他们即便传谣,也无从传起的。”

    晴雯道:“清白又怎样?别人安心垢谤,还管你清不清白?别说林姑娘呀,赶明儿我死前,我也只记得爹娘!”宝玉一愣,才想起她被人构陷,污以恶名一事。不免又痛悔,又惭愧,哭着拉她手,道:“原是我做错了,不怨你狠心,丢开咱们往日情谊,不理我...”

    岫烟忙拽晴雯到身后,探春惜春一边一个拦住宝玉,都道:“何苦说这些,给她添乱,也替你作祸——你怎么偷偷进园子的,还有谁跟着呢?”宝玉道:“我进来的缘故,也难和你们说。你们不理我,就各人散了罢。”说着,坐下望着水面,又哭。

    哭会子,回过头,见众人仍在当地,道:“亭子上水风冷,你们再站会子,看还冻病了。走罢,我一个人坐一回,也就家去了。你们只管守着,我也不走了。”几人见说,只好撤身回来。

    翠烟桥边分了手,岫烟见宝琴总慢下脚步出神,因唤她快走时,宝琴道:“我知道后山上林姐姐有个花冢,我想那里祭拜她,又不敢一个人去,又不好同三姐姐四姐姐说....”一面说,便讲明花冢之故。

    岫烟笑戳她一指头,道:“多大姑娘了,只管扭股糖似的撒娇儿。昨儿林姐姐三七,从老太太、太太到管家娘子们,大家挤得潇湘馆乱哄哄地,也没好生祭拜成。既有那个地方,更好了,咱们过去拜一拜,又安静,又显得心诚。”

    遂告诉晴雯:“你才应了紫鹃,一会子过去帮她忙,你倒不好食言,林姑娘那里,我们代祝就是。”说毕,姑嫂们抽身回转。不多时到了扶霞坡,登阶走了半山  ,岫烟见宝琴喘息微重,便拉她路旁坐下歇息。

    宝琴一边理裙,笑道:“石头虽冷,倒比方才梅花亭干净。也不知几日没人收拾,檐柱上,靠栏上,彩漆剥脱得像害藓,凳板积尘沾手,竟连个荒郊野亭也不如。

    这还罢,才刚经过凹晶馆,两个媳妇开门出来,我瞧得清清楚楚,屋里好些人在斗牌呢——她们胆子也太大了,夜间赌博不算,白日竟也聚赌,大姐姐新官上任,怎么就没往这里放把火。”

    岫烟叹道:“说来可笑,这里头有个缘故,我也是才知道的。” 宝琴忙问何故,岫烟未及答言,忽然坡上呜呜咽咽,传来一阵哽咽声。二人你瞧我,我看你,停了半日,宝琴悄道:“莫不是林姐姐显灵,见冬日无花可葬,所以伤心?”

    岫烟摇摇头,道:“你在这里别动,我上去瞧一瞧。”宝琴执意不肯,二人便手挽手,向上走了数丈。绕过大石,就见顶坡桃树下,一个人背向蹲着,嘴里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岫烟宝琴大吃一惊,抢上前道:“那会子你赌咒发誓,我们才放心离开。谁知竟跑到这里来!看一时冻出病,天上地下都不得安生。”

    宝玉不妨有人来,先也吓了一跳,见是她们,打躬作揖地道:“好姐姐妹妹们,你们也是来祭奠她的?难为你们有心。”岫烟看他满手湿泥,又捏着一根树枝,脚边半抔松土,显然才刚新掘的。土坑边端端正正铺了方鲛帕,上置半本残书,焦黑起卷,仿佛被火燎过。岫烟惊疑不定,道:“山上枯枝叶子尽多,你这里放火,不怕把山烧了?”

    宝玉苦笑道:“哪里是我放火?这书....原是宝姐姐和袭人烧的。”岫烟宝琴都道:“这可扯谎,好好的,她们烧书做什么。”

    宝玉道:“谁扯谎呢!昨儿林妹妹做好事,太太不让我去。我心里烦闷,出去跑了程子马,刚回家,就撞见她两个烧书。这书藏在帐子顶上,多少年相安无事。昨儿个换床账,我拿下来收在柜中,不合忘了上匙,就被她们看见了。”

    岫烟宝琴也蹲下,细瞧那书时,封皮燎落尽毁,隐约可辨内页几行断字,写着“乱纷纷落红满径....今夜把相思再整”,中间又夹着曲牌儿名。但听宝玉道:“宝姐姐一面烧,一面叹,一面劝我,一面又骂我。我忍耐听完,才趁空把残书收起,原想顺水漂了,却又碰见你们。我想起林妹妹说过,园里水干净,一流出去,反被人混扔混倒弄腌臜了。又想她在这里葬过花,花既可葬,书自亦可葬,且是我们共读过,她也喜欢的书,因此就来了。”

    宝琴年轻心直,先道:“宝哥哥,说了半日,到底是个什么书?”宝玉两手直摇,道:“罢,罢!烧都烧了,问它做什么。”岫烟早知觉泰半,见宝玉发窘,忙道:“看风越发大了,咱们把书埋好,快些家去罢。”说时,三人收拾停当,一同下山。

    宝琴自知说急了话,这会子搭讪着,提起宝玉做得好文章,明年必定蟾宫折桂。宝玉低头道:“老爷提过,我却不想去。”

    宝琴道:“想必你丢不下大姐姐,但若大姐跟去,老爷断乎不肯。”言毕,瞧宝玉呆立不语,推他道:“你瞧什么呢?怎么又魔怔了?”

    宝玉遥指山腰处道:“冬日百树调蔽,偏那棵罗汉松青翠翠地,越衬出风骨来了。”岫烟早瞧见那树,正心中默默凭吊,听他说,暗道:“他若知道林姐姐在那树下吐血,从此酿成大病,还不知怎么发疯。”

    口中应和,因对宝玉道:“你是去考状元的,大姐姐和袭人虽好,只怕分你的心,倒是带两个小女孩子使得。”宝玉闻言,触起昨夜枕畔之情,暗自红了脸,也岔话道:“什么状元不状元,我不稀罕它。”

    宝琴笑道:“宝哥哥,你忒也志短了。你不怕兰哥儿考得好,做叔叔的反不如侄儿?” 宝玉也笑道:“不如就不如,我原不如他。”扭头笑问岫烟:“上回姨妈说,你想明年跟蝌兄弟出门,就不怕他分心了?”

    岫烟听说,面颊亦飞红一片,想一想,原是自己言语造次。自从宝玉病愈,王夫人心疼儿子,整日拘他在房内,有命钗袭诸人百般逗他玩笑。贾政每一严命读书,王夫人就寻事阻拦,听说贾政发了几场脾气,连宝钗也埋怨上了。宝钗又委屈,又不敢辨白,只在回门时,抱住薛姨妈偷哭一场。

    因道:“你这人,以后可难说话!你为读书,我们为做买卖,这如何能比呢。”说时,三人已走下山坡,岫烟宝琴都道:“你也尽心了,这里冷风朔气,不要久留才好。”宝玉道:“还是你们先走,我再走,不然叫人瞧见,岂不带累你们?”

    宝琴笑道:“宝哥哥,你把这心只挪半点在书上,就少挨多少骂呢!”宝玉嘿笑不答,只催她们先行。岫烟不敢撇下他,也不敢磨蹭拖延,便和宝琴绕个弯子,远远坠在宝玉后头,一直瞧他出园了,这才放心家去。

    回去看见晴雯,问她怎么回来的怎样快,晴雯悄道:“紫鹃哪里要我帮忙,原为他叔叔说,魏琪在外头抱怨大奶奶和姑娘。他仗着是二老爷旧人,连赖大叔林二叔也不放在眼里,他媳妇奉承得赖奶奶好,赖奶奶又常往老太太跟前去。紫鹃的意思,要姑娘当心些。”

    岫烟听完前后因由,默然沉思片刻,道:“我都知道了,你看咱们屋里有什么合用的,抽空儿给紫鹃送些子——别拿苏州带来的,免得她瞧着伤心。”又问:“上年在潇湘馆见过一位田妈妈,领着几个女人送衣料,说话行事很有章法,那就是紫鹃的娘吗?”

    晴雯道:“就是她,田大叔在买办房,也管着七八口子人,他们大儿子在二门口听差。”岫烟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就见篆儿带进个面生的小丫头,怯生生行礼道:“二太太请蝌奶奶过去,太太说,只要奶奶一人,别人不必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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