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有什么促销活动，蛋糕店门口排了很长的队。
季酒让黎湘在车里坐一下，自己下车去买。
“季酒。”
解开安全带的时候黎湘叫住了他。
季酒便回过头看着黎湘。
“人太多了，不吃也可以的。”
“没关系，”季酒说，“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打开车门走下去，和树影间落下的光斑一起排在人群的末尾。
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慢了一步站过来，季酒回过头对她做了个手势，让她排在自己前面。
这就是季酒。
冷淡，疏离，似乎对任何人和事都有距离感，可实际上却很温柔。
手机震动的声音把黎湘从晃神中唤醒。
季酒：问了店员，大概还要排四十分钟。后座有平板，没有密码，你玩一会儿等我吧。
黎湘想说不用了，四十分钟真的太久了，蛋糕也不是非吃不可。
季酒的消息又发过来。
季酒：买两块蛋糕吧，你给小柳带回去一块，她应该也会喜欢。
鼻端隐约嗅到空气中漂浮着的香气，的确是小柳会喜欢的味道。
黎湘便默默把刚才想的内容删除，回复道：好。
都发出去了，又觉得一个字很单薄，于是又发了一张小猫转圈的表情包。
季酒：小鸭子傻笑.jpg
因为真的很傻，所以和他本人一点都不搭。
说是四十分钟，其实排了一个小时还要多。
起初黎湘还能看到季酒的身影，随着队伍一点点向前移动，不断有新的人补充在后面，黎湘渐渐地分不出来了。
她在一颗颗后脑勺里认真分辨，试图找出最好看的那一个，但总是失败，因此尝试了几次后便不玩了。
这个游戏让她有些伤感，仿佛在提醒她季酒会渐渐走入人群，而黎湘会渐渐找不到他。
从此变成两个无关的人。
好在这阵没来由的伤感被几声敲击声打破了。
季酒一手提着蛋糕，一手屈指在车窗玻璃上敲了两下，黎湘被惊醒，他这才打开门坐了进来。
“荔枝海盐味的。”季酒把包装好的蛋糕盒递给黎湘，淡淡的甜味弥漫开来。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明媚而广阔的天地再次缩小成只有两个人存在的空间。
黎湘接过，不知怎么忽然说了一句“好久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是那种一半嗔怪一半抱怨的语气。
像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那样。
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有那么一刻季酒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看黎湘，发觉她也正看着自己。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黎湘轻声说。
却说的不是今天。
所以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语言无法传达出来的信息由眼神代劳，季酒收到了，却一时难以开口，原本去拉安全带的手停在半空，随即便垂落。
半落下的车窗外有风经过。
准备参加聚会的年轻女孩一手拎着纸袋，一手握着手机，正跟好朋友抱怨今天排队的人好多，但总算是买到了大家想吃的口味，自己这就打车过去。
一对情侣分吃着被当做赠品的饼干，女生尝了一口觉得很好吃，便把剩下的那半塞进男生嘴里。猝不及防之下男生被呛住了，狼狈的模样逗得女生哈哈大笑。
坐在婴儿车上戴着白色软帽的人类幼崽正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一个原味麦芬被他抓在手里，反复砸在面前的小桌板上，溅出星星点点甜蜜的碎屑。
所有的一切都是流动的，唯独车厢里的气氛被凝固。
像一块琥珀。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
“一开始是没想过要回来的。”
“只要不去想你，日子也没那么难过，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不是必需品。”季酒的声音响起，变得很干涩。
“但是我错了。”
“根本不可能不想你。”
白天的时候可以尽量控制自己不想，可是当夜晚降临，旧日的梦翻卷而来，每个呼吸间都是黎湘的气息。
她笑着的样子，害羞的样子，看完电影伤心的样子。
这一刻她甜蜜地叫着“季酒”，像小猫渴望抚摸般故作姿态地蹭过来，下一刻却又疲惫冷淡，平静地说“我们不合适”。
然而更可怕的是，明明做了这么长这么真实的梦，醒来以后却发现窗外的长夜仍未落下，还有另一个梦、下一个梦在等待。
时间会把想念冲淡。
对于季酒来说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真实的。
他的想念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加重，起初只有夜晚难熬，到后来就连白天都变得没那么好过。
“就算没有收到小柳的信我也会回来。”
“但还是太晚了，是吗？”
当黎湘的沉默越拉越长的时候，季酒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第一次这样坦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如同教徒告解，字字诚恳，也字字锋利。
他当然可以说一些更好听的话，一些粉饰过的谎言，而不是这些有点伤人的真话。
但他想，就这样吧，既然人总要为过往买单，那就让他的神来审判他吧，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接受。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只有一瞬，黎湘抬起头来看着季酒，眼睛里翻涌着很多说不清的情绪。
“可是季酒，这样值得吗？”
她没有回答季酒的问题，也不等待季酒的回答，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女朋友。谈恋爱的时候我是很烦人的，总是对你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有时候明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也想让你迁就我。”
“没有缘由地对你发脾气、一不高兴就用分手当做威胁，希望你只关注我，把我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想在你这里获得别人都没有的特权，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具体应该是什么。”
“我任性、娇气、不聪明，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甚至就连分手时祝你学业有成也是在说反话，我小气得很，希望讨厌的人都过得比我差，而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可能会好一点，但也不会好太多。”
说到这里，黎湘停顿了一下，想要把涌上来的泪意重新压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所以季酒，你这样值得吗？”
这次应该得到答案了。
黎湘原本以为沉默还要盘旋一会儿，可是季酒却毫不迟疑。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没人会在喜欢这件事情上计较值不值得。”季酒说，他深深地看着黎湘，“黎湘，是你就值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刻，原本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再次向前流动。
如同冰雪消融、河流解冻，原本坚实的土地被顶开一道缝隙，一只小虫颤巍巍地钻了出来；
如同一只睡过整个冬天的熊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如同风穿过千万里的冰原，终于捎来远方的春的消息。
也许并不是完美的答案。
因为依旧有人会在答案里感到伤心和遗憾，可对于季酒和黎湘来说却很足够了。
他们在秋天分别，越过烤红薯和糖炒栗子、越过鲜嫩的笋和青团，终于在夏天的蛋糕香味里重逢。
“找个地方吃蛋糕吧。”黎湘说。
“好。”季酒点头，很自然地看向她：“去你那里？”
黎湘眨了眨眼。
是一句很容易产生误会的话，假如黎湘不知道季酒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是那种意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季酒的脸上难得染上一些薄红，他轻咳一声：“去接小柳吧，我们一起吃蛋糕。”
黎湘应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可是今天黎沅也在诶。”
“所以？”
“万一你碰上黎沅怎么办？”
季酒回望着她：“这就该问你了。”
他同样笑着，一些往昔在两人之间回闪：“黎沅问你‘黎湘，这是谁啊’，你到时候要怎么说？”
黎湘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收住，假装正经道：“这我得好好想想。”
季酒跟着点了下头：“是得好好想。”
黎湘便故意沉吟了几秒钟，“就说我身边的这位是小柳的‘新旧朋友’、笔友和聪明人联盟的首批成员？”
季酒的眉毛扬了扬：“不错。不过有没有以你作为主语的介绍词？”
黎湘想了一下：“我的前男友。”
“……是不是多了一个字？”
“多了吗？”黎湘道，稍微更改了一下措辞，语气肯定地点头：“我前男友。”
“不是去掉‘前’……”顿了顿，季酒又释然了：“前男友也是男友，只要后面没有新的，那么‘前’也不错。”
明媚的笑意如同太阳般升起。
太阳之下或许没有新的事发生，却有旧日的信笺辗转而来，几经周折后终有回音。
是持久的想念和从未衰减的爱。
“看你表现吧。”黎湘语气轻快地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