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共犯

    等到遮在眼前的手放下,你眼前只剩下那个衣着单薄的男孩孤零零地站在血泊里,他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小刀。

    世界安静得让人发疯。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你身后的人出声。

    “你不该来的,小姐。”他说。

    小小的布加拉提在月光里抬起头,你撞进他眼里像沉进一片森冷的海。

    那张属于孩子的童稚的面孔,却没有孩子该有的迷惘,恐惧,连同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他已对死亡无动于衷。

    你心里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争执反抗中过失杀人,而是,他一直在为这一天准备。

    在你把他当作孩子的时候,他早已抛却仅有的童真,早已有了觉悟。

    他在黑夜中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毫不退缩地注视敌人,如同千百次在心中练习的那样将刀插进成年男人的身体,某些东西已经消失在黑暗,他蜕变成你所认识的那个替帮派办事的布加拉提。

    你咬着牙朝他走过去,将他拉进怀里,布加拉提依偎在你的小腹,直到这时,你才感受到他在轻轻发抖。

    你抚摸他的头发,却太用力,几乎将他按进你的身体,你咽下哽咽,开口一如平常:“抱歉让你一个人,布鲁诺。”

    那孩子在你怀里慢慢僵住,当啷一声,他手里的小刀掉在地上,布鲁诺抽噎着,渐渐嚎啕。

    哪怕你们站在血泊里,可怖诡异的气氛都在哭声里消失,像药物溶于水,仇恨也溶于泪。那个纯真的孩子又回到这痛苦的世界,很难说这是否是更大的不幸。

    杰努伊诺将尸体和血都清理干净,一切好像只是个噩梦,可你回头凝望门口的长大的布加拉提——

    这个噩梦,对那个男人来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等到小小的布加拉提哭累了,你将他放在病房的陪床上,一小片药片从他口袋掉出。

    你对这小东西并不陌生,迪亚波罗已经给你灌了大半瓶——你睡前也才刚吃过。

    你叹了口气,他是远比常人聪明的孩子,思维缜密到连这个也准备了,可是这也意味着,他比常人更敏感,却过早地懂得许多。

    “你都看到了?”

    你掩上门,对阴影里的男人说。

    布加拉提走出来,终于在月光里露出那张沉默的面庞。

    他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你……”

    你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打断他:“你都看到了,今天晚上我也杀了人,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不赞同地皱眉,却说不出教训你的话。

    终于见到你熟悉的他,你竟下意识地放松了,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他哑口无言。

    你主动拉起布加拉提的手,在月光里摩挲端详,男人蜜色的皮肤比一般人更细腻柔软,让人忍不住放轻动作。

    你手指抚过他掌心纹路,像抚过他至今走过的时光与命运,心脏被海水倒灌窒息,你笑不出来,但你该笑的,你望着他垂着的眼,从细密的睫毛中窥见那点深深的蓝。

    布加拉提听到你故作轻快的声音:“布加拉提,我已经不再是需要你保护的小女孩了,虽然醒过来你一定会忘掉,但是……别再把我排斥在外了,我会帮你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已经来到他的这个世界,这个小布鲁诺逃脱了的黑暗的世界,你同这个长大的,过去已经无法更改的布加拉提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布加拉提攥住你抽开的手指:“你是为了我,那不是你!这只是梦,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小姐,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不曾后悔。”

    他有教导你的责任,布加拉提沉默地想,可他最后只是说:“谢谢你,小姐。”

    梦里的这个他大概不会加入□□。

    他一直在看着你,却一直没有阻止你,直到无法挽回的时刻才现身,或许他也一直渴望在这个可怕的夜晚他不是一个人。

    他向欲望,向恐惧屈服了。

    就像这个一再重复的噩梦,他向复仇的欲望献出自己的灵魂,向□□宣誓自己的忠诚。

    他屈服了。

    他不敢看你的眼睛。

    “……我不会忘记的。”他低声说。

    你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这只是我的梦。”你的吐字随着意识的抽离渐渐含糊,你睁大眼睛,想在梦的最后再看他一眼,一切却都模糊得像在水底。

    可惜。

    其实,你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布加拉提揽住你软下去的身体,有什么从你胸前的疤痕中浮出,他下意识伸手触碰,那银色的柄却化作水滴从他指缝流走。

    男人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一片清明,仿佛已做了某种决断,这一次,他牢牢握住带刺的匕首,将它从你胸口拔出。

    “这也是我的梦。”

    一切轰然坍塌。

    布加拉提从睡梦惊醒,指尖的痛楚仍然残留,□□沉重,他的身体竟然回来了。

    男人起身走到镜子前,月光里他赤裸的肉身像灰白的雕像,他已在这具封闭的石像中冰封数年。

    血珠嘀嗒落在青色的瓷砖上,他却没有将伤口包扎,只直直注视镜中已陌生的自己。

    直到清晨的鸟鸣响起,他的身体再度重解,镜中只余一只白猫。

    到了餐厅,猫加拉提一如既往地跳到你肩上亲昵地蹭蹭算作打招呼,又很快跑走了。

    他果然和普罗修特一样不记得了,你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个梦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各种意义上。

    “小姐,你的。”福葛递给你一杯蜂蜜茶,“虽然每次问你喝咖啡还是红茶,你都说随便,但是在我看来你明明两个都不喜欢吧,真是的,这种事,明明直说就好了。”他语气里那点小小的埋怨其实还不如他推理出你喜好的得意多。

    你并不戳穿他,捧场地装作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阿帕基敲了下你的脑袋:“这家伙的喜好不要太好猜。”本想再加一句这么爱吃甜的小心蛀牙,又发现自己说话实在是讨人厌,悻悻住了嘴,只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布加拉提懒洋洋地趴在柜子上,听着你们的动静伸了个懒腰,顺带磨磨爪子,木刺蹭过肉垫上已结痂的伤口,带来微微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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