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牛仔外套被“啪”地一声丢在脚边的懒人沙发上,毛利兰站在卧室门口的穿衣镜前,有些不满意地抓了抓头发。她低头又抬头,仿佛在纠结是否要带上外套,最终却只是用手理了理连衣裙露肩处的荷叶袖,放弃了这个想法。

    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是工藤新一的专属铃声,不用想也知道男友大概已经在事务所楼下停好车,安静地等待。兰匆匆踩上高跟鞋,将手包拿在手里。穿衣镜旁边是她的梳妆台,就在她准备离开的前一刻,忽然看到了放在梳妆台最上层的透明宝格丽香水瓶。

    ——这是两年前新一送给她的礼物,已经用空半瓶了,既然今天要和他一起出门,不如就用这款香来搭配。

    她正这样想着,便听见楼下传来两声回应似的汽车笛声。兰展颜一笑,拿过香水瓶,分别在左右两只手的手腕处喷了一泵。橙花与茶叶的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轻轻嗅了嗅,觉得不够,便又撩起头发,在耳后浅浅地按了半下。

    她锁上门,经过二层时听见小五郎办公室内传来早间电视新闻的播报声,不由得进去看了一下。出乎意料地,小五郎醒着,看到盛装的兰,侦探挑起眉:

    “工藤新一那小子,这么早就要拐我的宝贝女儿出去?”

    兰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平次跟和叶要来东京呀,爸爸。”她说道,“我和新一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好吧好吧,注意安全。”小五郎扬了扬手,“晚上早点回来,别太晚了。”

    “嗯嗯!”

    兰笑着挥了挥手,为父亲带上门。透过毛利侦探事务所二层的玻璃,她看见窗外的樱花如雪片般飞过。

    工藤新一的沃尔沃就停在街边。虽然是休息日,他却还是穿了一身警视厅标配的西装,双腿交叉,闲适地靠在副驾驶与后座的车门之间,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恰逢一阵风吹过,万千粉白色的花瓣音符般在空中悠扬地跃动,簇拥着青年英俊挺拔的身形,一时间竟令她的步伐莫名顿了顿。

    反而是工藤听到动静,抬头率先迎了上来。

    “新一……”

    “兰,你来了。”工藤笑着说道,又绅士地行了一礼,为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今天居然这么快,我本以为自己还要再在这站一会呢。请。”

    “什么嘛,难道我平时都让你等很久吗?”

    兰笑着反驳道,却并没有往后门的方向走,而是伸手去开副驾驶的车门:“我说,新一你也真是的,我们是要去接两个人。你让我坐后排,难不成回来时要把和叶跟平次拆开——”

    她一把拉开车门,话音却和脸上的笑容一起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脸上震惊的表情。

    她探究地转向一旁的工藤新一,后者温柔一笑:“兰,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呢。这位是博士的女儿,灰原哀,就住在我家隔壁。”

    毛利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此同时,副驾驶座位上原本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少女也抬起了头,语气莫名乖巧:“小兰姐姐好。”

    她留着一头短短的茶发,略微带卷的发尾柔顺地贴在脸边,配上翡翠般的眼睛和卷翘的睫毛,无端让人联想起摆在古董橱窗中展示的、价值连城的洋娃娃。不知为什么,明明灰原哀语调低柔,神色也称得上诚恳,兰却根本燃不起一丝想要和她聊天的兴趣,反而潜意识里有种隐隐的抗拒感,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啊,你是……”

    “我和她说起过你,兰,”工藤新一插嘴道,“灰原比我们小很多,刚上高中。你叫她‘灰原’或者‘小哀’都可以。”

    “……好吧。那,小哀好。”

    少女闻言歪了歪头,有点开心地笑了。副驾驶的车门还开着,她穿了一条及踝的长裙,为了同兰说话,她直起了上半身,身体却坐在原位没动。毛利兰抿了抿嘴唇,微蹙着眉,转头看了眼工藤新一。她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反而被对方搂着肩膀拍了拍,顺手关上了她本来扶在手里的车门。

    “博士去美国参加研讨会了,要去一周,”工藤揽着女友的肩膀,将她往后带了两步,略微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走之前拜托我帮忙照看灰原。她一个人在阿笠宅待着我不放心,所以才把她带来。她性格很好的,兰,你和她正常相处就好。”

    他为她打开后座车门,站在车外,冲副驾驶的方向微不可查地努了努嘴,像是在拜托她一般。

    看着新一的神情,兰莫名觉得胸口有些堵,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钻进车里,点了点头。

    周六上午,从新宿往羽田机场去的街道一路畅通。工藤新一似乎用手机连了车里的蓝牙,一首接一首地播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英文老歌。兰从其中分辨出了《加州旅馆》《昨日重现》和《你走的那一天》,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前座的灰原哀咬字清晰的英文歌词。

    她哼歌的声音并不大,兰却觉得莫名烦躁,或许是由于从她自己的角度看去,驾驶位上新一的唇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有时还会跟随节奏点点头。副驾驶的车窗始终开着,兰下楼时感觉到的淡淡微风,车速上来之后居然轻而易举地吹透了她连衣裙的丝质面料,令她感到有些冷。

    她清了清嗓子,往后排中间挪了一点,余光看见工藤新一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两人隔着后视镜对视。

    “怎么了?”

    “噢,说起来,和叶他们俩今天来东京,是要做什么事呢?”

    她有意调节气氛,便想着今天的目的地,随口问了一句。

    似乎是为了照顾他们的谈话,灰原哀跟随音乐哼歌的声音消失了,呼呼的风声顿时暴露出了一阵难言的寂静。兰把手放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微微倾身向前,看到新一快速地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语调平稳:

    “昨晚不是和你发消息说过了吗,兰。”

    他目不斜视,神色淡淡地看向前方的大路:“……他爸爸的一个朋友在东京办画展,但是服部叔叔走不开,就派他过来了。”

    “待多久呢?”

    工藤轻叹了口气:“明天晚上。过完周末就回去,”他又看了兰一眼,欲言又止,“兰……我不是都给你发过……唉。”

    他又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却咽下了后面的话,摇了摇头。毛利兰神色一凝,按在驾驶座靠背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抿着嘴,默默注视着工藤新一转开脸。恰在此时,车厢里播放的英文歌忽然停顿,平白无故地插进了一段颇为动人的钢琴旋律,她神情一动,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新一的手机铃声。

    “新一,你的电……”

    她想开口提醒,却有人比她更快。几乎是在《此情可待》的前奏甫一响起时,副驾驶上的灰原哀便拿起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人,又转向工藤,说道:“博士的。我断一下蓝牙。”

    “嗯,好。”

    原来连新一车载蓝牙的是她。

    原来她的手机铃声……和新一的铃声一样。

    音乐断开,灰原哀侧过脸,兰只能听见她作零星回答的沙沙的声音。两人交谈了几句,灰原似乎是嘱咐了对面的人要注意饮食、少食油腻,这让驾驶位上的工藤轻笑一声:

    “让博士‘少吃汉堡和炸鸡’,在纽约那种地方,岂不是要把他为难坏了。”

    灰原哀已经挂了电话,放下手机,笑道:“不是还有白人饭嘛——上个月体检,他血脂又有点高了,吃点水煮花椰菜总没有坏处。”

    工藤摇摇头,那神色像是想说“白人饭狗都不吃”,眼底却是带笑的。兰沉默地注视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灰原哀又重新连上蓝牙,闲适地将一只手支在敞开的车窗上。

    五月晨间的凉风肆无忌惮地吹进车厢。毛利兰垂下眼帘,握紧冰冷的手指,仿佛这样就可以抵御那阵透骨的寒意一般。

    大阪至东京的航班一向准时,三人在接机口等了不到二十分钟,鱼贯而出的人流中便出现了服部平次标志性的发顶。他身材高大,气质干练,虽然穿着便装,却仍掩不住那份洞悉锐利的神情。在他身边,一个同样穿着微喇长裤和短外套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臂,脑后的马尾辫上,一条深红色发带随她转头的动作轻摇,既活泼又娴静。

    几乎是在工藤新一发现他的同时,服部平次也注意到了来接机的一行人。他一扬下巴,露出一个了然而温暖的笑容,抬手冲工藤挥了挥。

    “和叶!”

    “小兰!”

    两声激动而喜悦的呼唤响起,令正经过羽田机场接机口的行人纷纷微笑着看向这对久别重逢的朋友。远山和叶放开服部平次的手,先他一步跑向正微笑着冲自己挥手的毛利兰,随后张开手臂,给了兰一个对于网友而言有些热情得过了头的大拥抱——作为高中时期曾一度扬名日本的关东与关西的名侦探的女朋友们,和叶跟小兰已经相识八年有余,自然也早早交换了LINE和Insta。只是,由于作为这段关系纽带之一的工藤新一长年在国外留学,二人在现实中的见面次数反而不多。

    笑着看了看自己正和朋友激动说话的未婚妻,大阪府警警部将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稳步走向那个站在接机口外,同样含笑望着自己的东京警视厅同僚。

    分明不是执勤日,工藤新一却还是一丝不苟地佩戴了“朝日影”。青年遗传自母亲的优越下巴上透露着微微的青色阴影,皮肤和脸色也远远不如去年夏天他在警察大学校就读的时候。然而,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所流露的明亮如星的自信气质却优胜过去,仿佛只要这个人存在于世,真相便永远不会为黑暗所遮蔽,任何正义都终将得到伸张。

    服部平次在工藤新一面前站定,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拳头,在空中“啪”地碰了个掌。随后,仿佛是交换了什么密码一般,纷纷爽朗地大笑起来。

    “状态还不错嘛,工藤。”

    “承让,你倒是好像比上次更黑了。”

    闻言,服部平次露出一个半月眼:“回国之后才见你第二面,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一旁的和叶与毛利兰已经手挽手说起了悄悄话。服部平次微一抬眼,便越过工藤新一的肩膀,短暂地对上了站在工藤身后不远处的茶发少女的视线。

    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不仅没有闪避,反而从容地冲他露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又点了点头。这让服部平次心中立刻对她的身份有了判断。

    在日本的教育环境下,女孩子们大多怕生。就算是性格天生活泼外向的和叶,17岁时如果要和陌生人见面,多少也会有些拘谨。

    这个少女在不认识他与和叶的前提下,跟着工藤和毛利来接他们两个人,与身为警察的自己对视也是毫不慌张——初见便能表现出这样落落大方的气度,可见她不仅家教良好,自己本身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现在的工藤身边,符合上述标准的,不过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服部,我还没有介绍呢——这位就是灰原哀,阿笠博士的女儿。”

    服部平次略一转眼,工藤新一便察觉了他的想法,侧身往旁边一让,笑着说道。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茶发少女走上前来,同工藤新一并肩站在一起。服部平次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她一眼,余光注意到工藤新一也正侧过脸看着她,笑容里竟有种莫名的自豪。

    “原来这就是博士家的小姐姐,”服部和灰原道了声好,笑道,“工藤和我说起过你在现场的事情。”

    他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在开车回大阪路上接到的好友电话,按照警视厅的习惯,应该被记录为“银座甜点师杀人案”,好在,在工藤新一的叙述中,现场由于有灰原哀的存在,并无任何伤亡发生。

    在任何时候,人的生命都是最宝贵的。服部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刚想顺着这个案件聊下去,却看到工藤新一向自己使了个眼色。服部立即猜到大概是因为工藤并没有知会毛利他和灰原相遇的故事,又怕女友想歪,便准备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在现场吗?”他原本下意识想和灰原哀握手,手抬到一半又想起握手需要女士先伸手,此时右手正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灰原哀笑着走上前来,极为礼貌又十分郑重地握了握,“我希望能帮上忙,尽力不拖警视厅哥哥和叔叔们的后腿。”

    听到她的用词,服部平次笑容微敛,反而是工藤有些惊讶地扭过了脸:“怎么会拖后腿?你可是我的搭档啊。”

    他说得既快又轻,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

    服部哑然失笑:“‘令和福尔摩斯’的华生吗?”

    工藤一笑,灰原哀反应也很快:“是小室泰六的和田进一也说不定哦?”

    “小室泰六”与“和田进一”分别是一百多年以前日本初次改译《血字的研究》时,译者入乡随俗为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改写出的日文名字,到了正式出版的1931年,这两个名字便已经替换成了标准的平假名写法。灰原哀故意用了标准的日语发音朗读,听起来还真有种土生土长日本人的意思,不是真正的福尔摩斯迷,大概是意识不到的。

    好在,论起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正与她交谈的两个人哪怕和专家相比也不逞多让。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工藤新一将手搭在灰原哀的肩膀上,刚想说些什么,侧后方却忽然传来了远山和叶有些紧绷的两声咳嗽。他转过身去。兰与和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说完了话,正并肩站着看着这边。女友虽然脸上笑着,神色却有些沉。

    “平次,工藤,”和叶挽着兰的手臂走过来,“我们等下要去哪里呀?”

    服部看了眼工藤,后者神态自若地理了理平坦的衣领:“去六本木,办画展的美术馆在那边。”

    他看了看手机里记录的停车位置,又做了个手势,示意边走边说。远山和叶放开兰的手,回到平次的身边,挽起他来。灰原哀的长裙扫过脚面,无声地落后工藤新一两步。

    毛利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慢吞吞地走回男朋友的身边——这令警部补有些诧异,因为兰拉着他停下了,直到他们落到队伍最后,没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新一,”毛利兰说道,“过来一点。我有话和你说。”

    车内仍然残留着隐隐的香水味道,灰原哀低头拉开后座车门,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被满丛的愈创木与胡椒包围了。这恰好是来时毛利兰所坐的位置,她记得工藤的女友一直将手放在座椅上。手腕,是香水挥发最有利的位置之一。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远山和叶从车门另一侧坐过来,驾驶位正后方坐着的则是服部平次。工藤新一开车,毛利兰将手包丢在副驾驶前的中控台上,随意地往后撩了撩头发。

    一阵香风顿时袭来,激得灰原哀忍不住用右手捏紧了左手的手腕,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偏头看向后视镜下方的中央扶手,那上面正搭着毛利兰的一角裙摆——白底蓝花,花纹典雅精致,是Apuweiser-Riche这一季的最新款。只不过因为是夏装,五月初单穿还是有些早了。

    灰原抿起嘴唇,忽然间意识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立刻在后视镜中和主驾驶位的工藤新一打了个照面。少女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神情,微微睁大了眼睛,却看到后者冰蓝色的眼眸里正流露出感激和抱歉的神色,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她微微一笑,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又动作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随后便自然地转开了目光。

    工藤新一沉默地注视着她线条柔和的侧脸,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从第一次着少女去目黑区的犯罪现场时起,他就知道灰原哀晕车,不然,谁都不会数九隆冬宁愿开着车内暖风、套着大衣都要大开车窗。后来他多次和灰原哀一同出行,少女也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常年用手支着车窗侧头向外,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延缓眩晕一般。

    “新一,你知道吗?副驾驶应该是只有女朋友才能坐的位置。”

    ——这是方才在从接机口走到停车场的路上,兰把远山和叶远远抛在前面,特意落后和工藤说的话。说完之后,她便有些严肃地望向自己的男友,像是在等他对此表明态度。

    这显然又是她从Insta上或者铃木园子那里学到的新论点,工藤一时觉得荒谬得有些好笑。照此说来,岂不是警视厅办案,自己开车押送嫌疑人时,幸山和土井都要在后座上和嫌疑人挤在一起,因为必须将副驾驶空出来?更何况,让灰原坐在副驾,并非因为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身体原因。

    工藤新一清了清嗓子,耐着性子答道:“兰,灰原她晕车。”

    他叹了口气,看向前方。靠谱的服部正领着一行人往停车场走,落在最后的是他和兰,灰原则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们前方几步远的位置,长裙下摆如同水波摇晃,极有气质。

    明明是来接人的,却让被接的人走在前面,实在是太失礼了。工藤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立刻听见女友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她晕车,那是谁带她来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花,工藤看到前方长裙的裙摆似乎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忽然之间,他感到胸口闷闷的极为烦躁,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你……你能别再乱猜了吗?”他尽力把语气放柔,兰还挽着他的胳膊,工藤转头和她对视,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贯的质疑神色,无奈地说道,“一,博士出差把她托付给我,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二,她晕车,坐在后座身体会不舒服——服部和远山工作都忙,难得能来东京,兰,我们今天可以不要吵架吗?如果你实在想坐副驾驶,下周我单独带你去兜风,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好不好?”

    他自认已经足够诚恳,毛利兰却一言不发地摔开了他的手臂,抿着嘴走到一边去找远山和叶了。服部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他,工藤一摊手,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是毫无办法。

    他本来还担心兰会不会在上车时发作。不成想,等走到停车场给车开了锁,反而是灰原哀一声不吭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率先钻了进去。想必是她听到了自己和兰的冲突,不想让他难做。

    工藤新一将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想起灰原哀的动作,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从羽田机场开往松美术馆的路并不算久,工藤提前在GPS上设定好了路线,无人说话时,车内就只有人工智能单调平板的女声回荡。

    上午十时,环境温度已逐渐升高,车内座椅经过阳光照射,散发着淡淡的皮革气味,和无法忽视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芬芳而诡异的气味。

    灰原哀抬头看了看驾驶位上神色如常的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车窗开关上,降下了后座的一半车窗。仿佛有所顾虑一般,她按到一半就松开了手。

    车窗半开时风震最大,更何况在此时车速接近60km每小时的情况下,室外和暖的微风在车里也像是飓风。她的一头茶发被风吹得在耳边狂舞,只好带着无奈的神色用手胡乱拨着别到耳后,引得工藤轻笑一声。

    “窗户关上。”

    警部补微笑的尾音还没落下,车里便有人淡淡开口了。

    “……啊?”

    仿佛没听清一般,灰原哀抬起眼,神色柔软:“……什么?”

    在她身边,远山和叶用靠近男友的那只手将发带撇到一侧,同样看向前面的副驾驶位。

    “我说,把窗户关上。”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工藤新一转头不太赞同地看了女友一眼,然而毛利兰只是垂着眼摆弄手机,仿佛丝毫不顾及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为什么?我开得小一点,可以吗?”

    灰原哀轻声问道。

    越过副驾驶的座椅靠背,她看见毛利兰优美的头左右摇了摇。

    “关上。”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子不容置疑地回答,“我冷。”

    “……”

    工藤新一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方向盘,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发作,却听见车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灰原最终并没有反驳小兰,而是一言不发地重新关上了窗户。

    后座上,和叶用垂在座椅上的手指碰了碰平次的腿,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哎,工藤,到那个美术馆——那个美术馆叫什么来着——大概还有多远啊?”

    服部平次挠了挠头发,状似无意地开口了。车内的紧张气氛立即缓解了不少,他将手撑在中央扶手上方,从驾驶位后探头去看GPS。

    “还有大概半个多小时吧。”正开车的好友侧过脸,飞快和他对视了一眼,神色里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成分,“叫做‘松美术馆’,在六本木地区刚刚落成的——我说你啊,明明要去拜访的是你,怎么好像我比你还要熟悉情况的样子?”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么?”服部无所谓地说道,“王陵叔叔是我老爸的朋友,我其实也……不太熟,但又必须来,受我爸之托而已。”

    听到他们提及的名字,后座上灰原哀一抬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帘,谁也没有发觉。

    “关系居然这么好啊,能专门派你来祝贺。”工藤新一笑道。

    “老朋友规模最大的个展么,”服部扬了扬刚解锁的手机,屏幕上字体密密麻麻,配有照片,仿佛是刚打开的人物介绍页,“我不太懂,但看简介,王陵画家是终于熬出头了。毕竟,无论是他的创作内容还是出身,都并非是传统艺术界所欣赏的风格。”

    “什么风格?”

    “他画油画,创作内容主要是少女的身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以少女的肉 | 体描绘真实而残酷的噩梦’——学院派可能会觉得太过色情吧?”

    工藤新一耸了耸肩:“对这个领域,我就没有任何研究了。”

    “不过,根据我老爸的评价,”车内的气氛已经趋于正常,服部收起手机,复又靠回座椅靠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他这位老友,虽然说创作内容惊世骇俗了一点,本人的为人却是令人惊讶的端正自持,甚至可以说是个高尚的道德家——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选择和他相交那么多年。至于艺术创作,就姑且理解为‘作品风格和作者本人相距甚远’吧!”

    听完男友这洋洋洒洒的一篇叙述,坐在后排中间位的远山和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自己从京大的教育学毕业,毕业后便进入母校改方学园当老师,对艺术领域的涉猎着实不多,但也觉得作为本次目的地的画展颇有些创新的、值得探究的部分。她来前没有查过资料,正听平次讲的津津有味,后者却戛然而止,不再介绍,车内的氛围也又出现向凝重滑落的趋势,这让她不由得环视四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今天的毛利兰比在LINE上的她要沉闷许多。她打字很快,之前有空闲聊时,远山打一句话的时间,兰可能已经回复了三到五句,内容也十分轻盈俏皮,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都是外向而活泼的性格。

    然而今天回程的路上,兰却几乎没有说过话——除了让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关窗的那两句,明明在机场刚见面时,她的兴致还挺高涨的呀。远山这样想着,下意识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灰原哀,谁知刚转过头神色就是一怔。

    “小,小哀?”

    她陡然提高音调的惊呼把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正双手交叠死死抵着腹部的少女闻言受惊般地抬起脸,苍白地摇了摇头。

    她脸色惨白,下嘴唇却被咬得殷红,一张小脸可怜得要命。远山和叶想起自己班里的女生生理期和生病时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缓缓向下抚摸帮她顺气,语气也放柔了:“你……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灰原哀摇了摇头:“谢谢和叶姐姐。我没事。”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没事。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还死死按在自己的胃部。

    工藤新一从驾驶座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恰逢灰原抬起头,扯着嘴角冲他笑了笑。

    我没事。他勉强分辨出她的口型。不用管我。

    她匀出一只手拨了拨刘海,额角一缕头发被冷汗浸湿了,可怜兮兮地贴在脸上,被她用手梳到了一边。工藤靠边停下车,远山和叶心疼地拿出自己的手帕,在她的脸边沾了沾。

    车一停下,灰原哀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很多。工藤新一从驾驶位出来,绕到后座打开灰原哀旁边的车门,在她旁边蹲下:“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灰原哀叹了口气,点点头:“嗯。”

    警部补冰蓝色的眼神顿时往前排一扫,那一刻,他的神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锋利的。一旁的和叶看到这里也立即明白了不少,灰原哀苍白的脸色并非因为生理期,而是单纯的晕动病。方才小兰制止了她开窗,车里又有香水味,恐怕这才是让她反应严重的原因。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男友,后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前排的兰一言不发,远山和叶叹了口气。

    “是晕车了吧。”

    工藤新一拍拍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摸了摸灰原哀的头发:“受罪了。”

    毛利兰虽然一直没出声,却始终抬头看着后视镜。看到工藤新一的动作,饶是她性格温婉,没能忍住泄出来的一声冷哼:“受罪?”

    只重复了这一个单词,女子的鼻腔里便已有了隐隐的哭音:“来的路比回去还长呢,我只是关了个窗户而已啊!”

    工藤新一一时焦头烂额。

    “对不起,小兰姐姐。”好在还没等他说话,灰原哀就急切地打断了毛利兰,“不是你的错,是我……”

    她像是有些慌乱一般,左右环顾着叹了口气,难以启齿的样子:“小兰姐姐你……今天来的时候用了香水对吧,是宝格丽的大吉岭茶。香水真的很好闻,但是,这款香水里用了醛香的成分,用量不少。我……我晕醛,一旦闻到就会想吐,在实验室里也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苦笑道,“和小兰姐姐没关系。我来的路上就觉得有点晕,所以当时一直开着窗吹风。刚才车里没有开窗,是封闭空间,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哦。”

    车内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前座的回答才姗姗来迟。灰原哀松了口气,按了按额角,转向一直定定站在车外,活像一具雕塑般的工藤新一。

    她刻意没有说是谁要求换到副驾驶,又是谁要求关窗,只是咬了咬嘴唇,伸手在青年的眼前晃了晃。

    “工藤,既然你都停了车,我……能下车去坐地铁么?”

    征求意见一般,灰原哀小心翼翼地说道:“六本木也有地铁站,我可以去那里和你们汇合。”说着,她瞟了一眼副驾驶的方向,似乎在说不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直接离开。

    在车外清新空气的吹拂下,她脸上的冷汗已经干了。工藤无限郁结地叹了口气,凝视着自己通情达理的小搭档,默默点了点头。

    “去吧。”他说道。

    灰原哀应了一声,刚想下车,却看见工藤新一扶着车顶弯腰下来,连忙飞快地退了回去。然而工藤新一并未看她,而是望向了坐在驾驶位后的男子。

    “服部,”他声音平平地说,“你带驾照了吧?”

    服部平次被他问得一愣:“随身携带啊,怎么了?”

    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他神色一凛,看到好友露出了一个有些舒心的微笑。

    “那太好了。”

    工藤新一的声音面对此情此景有些过于轻快了,这让服部平次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向对方投去一个危险和警告的眼神,后者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车归你了,导航是设置好的,你开去美术馆吧。”工藤说道。

    他让开车门,等着灰原哀下来。

    服部无奈地起身:“那你……”

    “我带灰原去坐地铁。”

    说到这,工藤新一忽然笑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三下五除二地摘下“朝日影”的胸针,收进口袋,随后脱下西装外套,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将衣服递给里面的人:

    “不是冷吗?给你,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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