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眼前这具尸体的存在让声波短暂地回忆起了许久之前他初次抵达中央铁堡时的感受。

    他并非意志不坚定、遇事反复动摇的人,然而远离熟悉的环境到达全然陌生的所在这种事难免会给人带来局促。

    即便那份局促在他身上化到了最小,但于他而言仍是足够稀奇的感受。

    而且他是泰瑞斯特人,铁堡不欢迎泰瑞斯特人。这是一条他早该知道,但直到最终离开才终于醒悟的道理。

    同样的,熟悉的存在变得陌生这种事也会让他恍然。

    比如她的死。

    她死了的样子让他下意识的不安——这简直没有道理——她怎么会死呢?

    不,不不,仔细一想这其实很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再合理不过——毕竟她总是倚仗外物,倚仗预判形势、布置陷阱、诱导他人和挑拨离间这些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而忽视自身。

    不说强大了,她甚至连具健康的机体都没有,被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席卷而横死当场实在很是应当。

    她能活下来才不正常。

    所以她死了。就这么死于擎天柱之手。

    这事其实并不稀奇,迄今为止,或直接或间接地死于擎天柱这位“史上最宽厚仁慈的领袖”之手的人太多,数也数不过来。

    他至今仍想不通汽车人为何要大肆鼓吹擎天柱的善良博爱,对这种言论他只觉得可笑——这毕竟是场战争,难倒那些汽车人觉得靠爱和善良这种东西就能取得胜利吗?

    偏她还信那种东西,无条件地下意识亲近擎天柱,像个愚蠢的教徒那样。

    他想起边境之战。

    他是竞天择死后不久上线的,未曾见过领袖,也对领袖的存在毫无感触。停摆纪元的第一百六十九个周期,他来到铁堡,那是双日掩食后的第二天。

    泰瑞斯特人的身份让他初来乍到时只能在议会中坐冷板凳,但在和教会的对立态势紧张到战争一触即发时,同样的身份又成了他身上绝好的招牌。

    枢密院找上门来,要把禁卫军、守备营和警卫队全部交给他,提出的要求只有两个:剿灭圣普莱姆斯大教堂内的所有教会成员,将教会所有来犯兵力阻击在边境地区之外。

    这并非容易达成的目标。圣普莱姆斯大教堂驻守着教会最精锐的骑士团,而一旦动手,教会其余地区的兵力势必驰援。

    这最终会导致一场战争,一场席卷整个赛博坦的战争。

    “这确实难度很大,”独自前来的炫光这么说道,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头,但随即微笑着话锋一转,“可你毕竟是个泰瑞斯特人。”

    话中意味不言自明。

    泰瑞斯特人从不退缩,永远不畏强敌,永远知难而上。

    但他根本犯不着卷入这场冲突。

    最高议会内部派系林立已久,在领袖已经不复存在的当下,教会和联合政府间矛盾爆发是早晚的事。

    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并非是他的战争。激将法注定对他不起作用。

    “如果你真的了解泰瑞斯特人,”他冰冷地回敬眼前的议长,“那你就该知道,我只关芯泰瑞斯特。”

    “不必这么警惕,我并非是来邀请你站队的。”炫光对他的冷言冷语不以为忤,继续微笑着说,“我来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项,又或者说,给你一个机会的。不管怎么说,会来到铁堡,可见你一定有想要在这里实现的目的,那么我想,你应该会懂得‘风险越大,收获越大’的道理。”

    “我的提案已经被否决两次了,”他突然说起来到这里之后的不快遭遇,“关于修改泰瑞斯特归属权,管理权和居民活动限制的提案。”

    炫光微微一笑,对此并不惊讶,看上去甚至还有些高兴。

    “事实上,你那份提案哪怕提交上去一万次,也只会被否决一万次。不过,从程序上来说,两次就是最多了。因为如果你继续提交下去,它就注定只会被永远排在讨论顺序的最后,连被否决都等不到。”

    和话中的内容不同,炫光说这些的时候笑得包容而温和,像是在公开场合演讲一样。

    “看来还没人告诉你,那不妨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泰瑞斯特条约》这份法案是由御天敌主持签订的,那就意味着只要他开创的政权还在,这份条约就是绝对不容辩驳的法律。不说你一个议员,哪怕再来个新的领袖也一样。除非御天敌本人能活过来,不然没人有资格改变这份协定。”

    说到这里,炫光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但我想,普神是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他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默不作声,等候下文。

    在片刻的沉默后,眼前这位圆滑世故的议长很快又冲他笑起来。

    “其实你并非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但我认为,你一定能将这项任务完成得最快最好,所以才劝服我的同事们,主动过来。”

    炫光的语气格外从容,好像这场战争他已经胜券在握。

    “我们都是知恩图报的人,不然绝走不到今天。如果你能帮枢密院解决我们的麻烦,枢密院自然也会帮你解决你的麻烦。”

    他轻哼一声:“怎么解决?”

    “《泰瑞斯特条约》的签订固然已成定局,但事情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炫光的笑意加深,缓缓说道,“你也知道,教会那边的人向来拥护领袖有关的一切,不容任何人质疑和更改,如果能摆脱他们的影响的话,枢密院就能够有更多空间做更多的事,比如说,对某项曾经签订已久的法条给出一份更符合当下条件的解释说明。而且我想,如果这份请求起草法条全新解释的提案是由一位立下显著功勋——特别是军事功勋——的参议员提出的话,无论是元老院,还是最高议会,应该都没有不通过的理由。”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炫光,也不懂政治,只知道教会对泰瑞斯特人来说连尾气都不是,能通过打这些家伙换取泰瑞斯特的自由,哪怕只是部分自由,也无疑是划算的。

    于是他答应了。他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公允地说,即便算上后来跟随威震天四处征战的经历,边境之战仍旧可以列入他打过最艰难的战役之一。

    教会第一骑士团的名字严格来说只是称号,它的正式名称是普莱姆斯无上真神至圣教的守卫勇士骑士团。此名由御天敌授予,以表彰其功勋。

    骑士团是在Sentinel成为领袖后才追随他的,因此资历和所受信重均不及御天敌早年亲自组建的禁卫军,但它的功勋仍旧显著。

    在昆塔莎反击战结束后,在从两支部队中抽调精锐新组建成的领袖卫队中,骑士团的成员压倒性得多,其战力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骑士就像没知觉的机器一样,接到了命令就悍不畏死地冲锋。

    和这样的人作战是件很麻烦的事。

    他们牢牢守在大教堂门口,死死地绊住了他的兵力,一直挺到了教会莫邪天城的支援赶来。好在攸关之际枢密院紧急抽调的翱翔天城和青丘的驻军也及时赶到,几方兵力最终堵在边境地区交火,乱得水泄不通。

    不过,那场战争,还有在那之后爆发的赛博坦全面战争,输家都是教会。除了为高层争取到逃到赛博坦外的时间以外,那些骑士死得毫无价值。

    就和现在的她一样。

    ……不对。

    她的诞生时间据他推测是愤怒纪元与黄金纪元之间,考虑到克隆所需的技术,具体时间应该是黄金纪元的……中后期,加上她是在神思新城上线的这一事实,她的诞生毫无疑问应当是出自炫光的意愿。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他现如今还不清楚,但后来她又被教会抚养长大如今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就很不对劲了。

    即便黄金纪元末期炫光和教会的敌对和斗争还没后来那么白热化,但双方势力间的摩擦也已经火药味十足了。

    如果她是炫光的人,怎么后来又会到教会手上?如果她是炫光的人,教会怎么会接受她,又把她抚养长大?

    如果她后来真的和教会有什么渊源,他这个教会灭亡的真正执行者怎么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

    炫光和教会之间还有什么是他至今都不知道的?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是哪边的人?她瞒了他什么?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还没发现答案,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你要救她吗,激光鸟突然问他,像你以前救活我那样?

    那样她会生气的。他这么想到。她绝对会生气的。

    而且他也做不到了。复生一具被爆炸轰得焦碎的尸体可不像救活一个在角斗场上被扼死的迷你金刚那么容易。

    激光鸟的思绪隐隐约约地顺着火种链接传过来,沉沉闷闷,像是不解,又像是痛苦。

    他没去管,只是看着她的尸体。

    对比往日见到过的各式死状,他很快对这具尸体给出评判:这是具相当标准的死于爆炸的尸体,其中冲击和震荡造成了比火焰和高温更多的伤害——她的机体甚至没烧起来,只是被烧而已。

    但还是难看的。实在是难看至极。

    灼烧与其他伤害不同,它留下的痕迹总是最凄惨可怖的。何况被烧的还并不是一具健全完成的机体——被烧的是一具因爆炸冲击而更加畸形残缺的尸骸。

    金属碎片连同器官融在一起,上面攀附着仅剩些许的焦黑原生质残骸,勉强能看出人型,但作为赛博坦人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要是还活着,一定会为自己的丑态而难堪,她肯定会想要跑掉,想尽可能多的带着自己的躯体消失在人前,哪怕是用爬、用滚的也要离开。

    但是她死了,死人跑不了,死人只能在这里被他看。

    真难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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