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0
帕萨莉吸了口气,才起身也走到门口,站到妈妈身边,同她一道迎接汤姆。
“梅尔宾斯夫人,很久不见,您的身体还好吗?”汤姆文雅地回答,同时瞥了帕萨莉一眼。
令人惊讶的是,他一直以来充血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脸颊看上去也比之前要健康、饱满一点了,可也就跟几年前出发旅行时差不多,依旧显得苍白消瘦。
“我很好,快进来吧,汤姆。你看上去脸色不好,刚回英国吗?”妈妈把他让了进来,帕萨莉也站到一边,同时一挥魔杖,把他的室内鞋拿了出来,不过马上又感到后悔:妈妈还在旁边,这种举动会不会显得有些过分亲近了?
她忍不住有点脸红,可还是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指挥人偶倒茶和摆点心,不去在意妈妈和汤姆的视线。
“我回来有一段时间了。”汤姆先回答了妈妈的问题,接着又对帕萨莉说,“我说两句话,马上就走,帕萨莉,不用麻烦招待我。”
接着,他像解释般又冲妈妈露出斯文克制的微笑,“稍后还得忙一些事,而且我也害怕会打扰您休息。”
帕萨莉有些尴尬,也有点恼火——他不知道这样显得她像个傻子吗?她还把他的室内鞋拿出来了,他难道没注意到吗?可恶的混蛋!
好在妈妈救了场——
“你太见外了,汤姆,我一直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段时间,萨莉的朋友们都在,就只少了你一个。快进来坐坐吧,好吗?今天外面这么冷。就喝一杯茶。”
汤姆瞥了一眼站在一步之外、故意把脸转向厨房的帕萨莉,冲妈妈腼腆礼貌地笑了一下,才听话地走进来,脱下大衣,换上室内鞋。
但当在桌前入座时,他又以沉稳且不失紧迫的口吻截住了妈妈接下来的寒暄和闲聊:“我这次来,是因为这个。想必您和萨莉也看到了。”说着,他从长袍里拿出今天早上这新的《预言家日报》。
看见报纸,妈妈热情的表情褪去了大半,跟帕萨莉交换了一个谨慎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接下来,保守派要发起针对改革派的全面进攻。改革派主要参与者都会被卷进来。所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表明来意后,汤姆进一步解释,同时目光转向她,让帕萨莉心里一紧。
妈妈立即有所察觉地握住了帕萨莉的手。
“目前,我们的计划是,在关键项目上绝不让步,只管宣传项目,不跟保守派在这些个人问题上拉扯,以免重点偏移……另一方面,跟妖精的谈判正在进行,如果能达成新协议,保守派就失去了又一枚关键砝码。到时候,我们只需公布工作成果,人们自然会淡忘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重新倒向我们。”汤姆扫了一眼她们交握的手,嘴上没停,把改革派的大致应对策略娓娓道来。
“我个人认为,接下来会有人利用以前学校的关系深挖关于你的消息并进行一系列揣测甚至抹黑,所以你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有必要,可以暂时躲起来。”然而,话虽这么说,汤姆的目光却平静且客观,流露出一种毫不动摇的力量,似乎并不认为她会畏惧面对诋毁并挺过这次危机。
“我明白。”帕萨莉胸口一片震动,热气和勇气涌出,在其中盘旋、鼓噪,随后安稳地落了下来,将所有的不安都压了下来。她也对他报以沉静坚定的注视——当然,她绝不会退却和妥协。
“……不过,我保证,一切会在一周左右就结束。”汤姆接收到她的回应,微弯了一下嘴角,黑眼睛里闪现出欣赏和一种为她、也为自己的古怪骄傲,才重又恢复一贯平静自信的神态。
“所以,您也不用担心,梅尔宾斯夫人。”然而,当他转向妈妈时,那种上位者般的从容镇定又弱化,显现出斯文和些许拘谨,仿佛他是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腼腆小辈。
妈妈看了帕萨莉一眼,点点头,接着对他礼貌地表达了感激:“多谢你特地跑这一趟来告诉我们这些,汤姆。”
“这我是应该做的。”汤姆立刻说。
又坐着寒暄了一会,他便告辞离开。
“你不妨送一送汤姆吧,亲爱的,我来收拾这些。”妈妈指了指茶几上没有吃完的茶点和餐具,体贴地说。
帕萨莉的脸又红了,知道妈妈肯定看出来她很在意汤姆,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想问问他的身体状况。他突然看上去又健康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已经找到了修复灵魂的方法吗?
“不用送我了,帕萨莉,我可以自己回去。”汤姆边穿上大衣、换回自己的鞋,边以毫无察觉的寻常口吻说,“外面很冷……”
“好的,妈妈,我去去就回。”帕萨莉赶紧边扬声答应妈妈,边悄悄伸手掐了他一下,叫他闭嘴。
汤姆抬眼看她,眼里流露出满意和愉悦的笑意,最后几乎是懒洋洋地任她推搡着出了门。
“你完全可以有话直说,没必要弄成这样……好像我们在偷情。”一出门,汤姆就立即轻声说,眼睛紧盯她的发旋,说到“偷情”时,脸上的沉稳不再,贪婪的欲念一闪而过,扭曲了他的表情。
帕萨莉装作没听见他的轻佻话,而是给自己施了一个保暖咒,又掐了自己一把,才稳住心神:“我们朝前走吧。”
汤姆露出叛逆的嘲笑,但末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迈开步子。
等穿过枯黄的便士草和铃兰交汇地带时,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他突然造访只是为了让她和妈妈安心——他肯定清楚,这篇报道发出来后,她很快就能猜到一切,也能扛过随之而来的窥探和诋毁,可仍选择第一时间上门跟她们解释,向她们透露他们的应对措施。
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淌了出来,甜腻得仿佛刚刚融化的糖浆,让她的脸立刻又热起来。
“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健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帕萨莉不自在极了,好在马上想起了自己关注的重点。
“我一直都很健康。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总是担心我的身体。然后回答你的问题,我只是稍微打理了一下,不然,我想梅尔宾斯夫人会感到不适应。”他也偏头看她,好心情地解释——话音刚落,他的外观果然开始飞速发生变化:脸颊和眼窝重新凹陷下去,漆黑的眼睛又转而鲜红充血。
帕萨莉失望地沉默了,忍耐住脱口而出的讽刺——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这幅鬼样子很吓人。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人。”捕捉到她的神情,汤姆顿了一下,心平气和地指出,脸却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喜欢金发碧眼,而我从来就不在这个愚蠢的范畴内,不是吗?”顿了一下,他又冷冷地讥讽,气息因为恼怒也颤抖起来。
“那跟这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帕萨莉平静地解释,停下了脚步,直视他的脸,“我只是不喜欢你胡乱折腾自己的身体。你为什么不能像最初一样,让这具身体健健康康地活着呢?”
他瞪着她,余怒未消的脸上轮番闪过心虚和诧异,似乎一时不确定她指的是什么。
一瞬间,帕萨莉就明白了,十六岁的汤姆并没有把她猜到一切的事告诉现在的他。
几乎是立刻,无法言喻的心酸、难过和柔软从身体最深处涌了上来,直抵喉咙。她感觉嗓子眼里的硬块无论如何和咽不下去,而且,只要一开口,就一定会漏出哽咽。
他总是这样,一个矛盾体——既然胆大包天到能撕裂自己的灵魂,那又为什么会畏惧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她呢?既然如此在意她会因此生气,又为什么非做不可呢?
答案就要浮现出来,但她赶快把它压了下去——不得不承认,她也是个胆小鬼。
帕萨莉赶紧把目光转向了远处,以免眼泪掉下来。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摊牌的好时机——尤其现在她还拿不出修复灵魂的办法,也没法决定是否要跟他在一起。可一想到未来某个时候他可能会在探索研究危险魔法的道路上彻底忘记适可而止,最终把身体搞得残破不堪,甚至彻底散架,恐惧和心焦就像迅速上涨的海潮,顷刻间就把她所有的理智吞没——
“既然你已经在探索危险魔法方面取得了无人能及的成就,”她听见自己用沙哑冷静的声音说,“这个记录也不会有人能超越,那么,你是否能多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健康呢?”
汤姆的气息更加紧绷起来,牢牢地盯住她,顿了好久,才僵硬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帕萨莉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他干枯惨白的脸。
忍了又忍,她最终还是放任自己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汤姆僵住了,似乎被她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但帕萨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眼前的人皮肤非常冰凉,筋肉几乎消失不见,皮肤薄得像纸一样,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揉碎,碰到底下的骨头。一时间,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三年级时的他——他们一同在遭到轰炸的伦敦市区,坐在慈善院的废墟上说话,他单薄的身形和消瘦的脸庞也让她感到担心。她有点怕他会死。然而,现在看来,那时的他竟然也比现在要健康得多。
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心立刻就像被一只残忍的铁爪抓住并胡乱撕扯。然而,与其说想尽快摆脱这种痛苦,她更想跪下来恳求它——不是为停止对自己的折磨,而是如何可以,请以此为代价,让汤姆能适可而止,让他恢复健康,哪怕像三年级时那样瘦弱,也可以。只要他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活着。
“没有人能在危险魔法研究方面再超越你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哪怕因为泪水集聚、视线里已经全是一片模糊的色块,眼前人的脸完全看不清楚,也没有移开视线:“所以,你能不能至少放慢脚步,等我能找到强健灵魂的办法。”
“……你都知道了。”过了好一会,他说,更像是陈述事实,目光也丝毫没有离开她的脸,周身气息却慢慢松弛了下来。
但过了一会,不知想到什么,他的情绪又猛地膨胀、变得急切和激动起来,血红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他近乎夸耀般地承诺:“如果你是为这个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死,你也不会。我们都会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说着,他伸手抓住了她没来得及撤回去的手,紧贴自己的脸颊摩挲了几下,随即放到唇边,迫切又略显笨拙地亲吻起来。
“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为这个发愁……”他边含糊地说,边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深深地吸气。
“不,别这样……”帕萨莉也忍不住抽气,试图把手抽回去。然而,哽咽的声音还没完全从空气里消失,全身就不自觉地又颤抖着,失去了知觉,让她没法控制它们——一瞬间,她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像。
但与此同时,汤姆嘴唇触碰过的地方好像燃烧了起来,只是这种炙热并不灼烫,相反——它催生了一种奇异的麻痒,一直顺着掌心蔓延到整条手臂,然后是肩膀,最后一直钻到她的胸口,直至心底某个说不清楚的地方也开始酥痒得让人坐立不安。
意识也正在远离,她觉得仿佛喝了很多火焰威士忌般又热又晕。眼前汤姆微卷的黑发在晃动,苍白干枯的脸在发丝和她的手中若隐若现,而她不仅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甚至难以稳住身体——双腿好似夏日烈阳下的冰激凌一样,正在迅速融化、变软。
汤姆的亲吻不知何时停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就已经被用力箍住,被迫跟面前的人紧紧相贴,而她的头正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顺着耳廓传进耳道,接着似一股热流淌入脖颈,再顺着那里的血液直抵心口,最终跟她的心跳重叠、交融。
他也把头低得很低,虚虚地依偎在她肩膀上,头发蹭着她的下颌,好像在感受着这一切。
不过,很快,帕萨莉就觉得脖子一侧被汤姆呼出的急躁气息扫得发痒——他正试探地不断嗅闻她的脖颈,好像随时都会把嘴唇贴上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清醒了一些,开始挣扎起来。
腰上的束缚顿时缠得更紧了。与此同时,汤姆把头往她的脖颈里埋得更深,显然并不情愿结束这一切。不过,他最后还是放开了她。
“你……不能这样。听我说完……我现在……正寻找修复灵魂的新方法。我知道寻常的办法对你不奏效。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帕萨莉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喘息着、艰难地说,觉得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脑袋依旧昏昏沉沉,浑身力气被抽干了。
汤姆好像没听进去一个字,只是死死盯着她,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他惨白的脸呈现出了些许血色,眼睛越发鲜艳欲滴,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欲念。
沐浴在这种注视下,羞耻感扑面而来,帕萨莉有种自己马上要被扒光衣服的感觉,忍不住抖了一下。
见状,汤姆的凝视稍微放松了一点——他迟疑了一下,随后缓缓从口袋里抽/出魔杖,轻巧地一挥。
下一刻,更多的温暖包裹住了她全身。这是一个保暖咒,加强了她一开始施展的那个。
“……你总是这么多的附加条件,帕萨莉,想从你这里兑现承诺可真难。”他轻声说,旋即收起魔杖,神态也逐渐回归平静温和,“但你考虑过吗,如果压根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呢?”
“怎么会没有必要呢?灵魂是不可分裂的。这是自然的法则。自然界除了天生残疾,否则没有物种能这样。这么做的后果必然很严重——哪怕你是唯一成功的先例,没有疯,没有变傻,可你说不定得付出其他致命代价。你得考虑到这些。”帕萨莉吐出一口长气,也渐渐镇静了下来。
“我清楚传统办法对你而言根本没用——你根本不把别人、甚至自己的命当回事——所以才在寻求其他修复办法。
或许以后你会成为一个残疾人。但你会最终以健康正常的方式活下去。而我唯一的请求就是你能等一等——至少放慢脚步,在我找到方法之前,别再做任何会有损生命健康的危险魔法了。”
沉默。汤姆垂下了眼睛。
“……所以,如果我答应你,我就可以认为,你同意我们以伴侣而非其他身份在一起,是吗?”许久,他抬眼轻声问。
帕萨莉望着他,陷入了语塞——他瞬间就把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的确,她的计划是先找到其他修复灵魂的办法,之后假如汤姆愿意配合,她就考虑跟他在一起。可假如她要花很长时间,或者很长时间之后也找不到任何办法呢?届时,她已经跟他在一起,如果他中途改变主意,她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陷入无尽的绝望——毕竟一两年,两三年,他或许还会愿意等待,但倘若是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呢?他还有耐心配合吗?要知道,目前为止,她没有摸到一点关于灵魂魔法的边——这方面魔法非常艰深且可供参考的资料更是少之又少。
但如果他们能仍维持更单纯的关系,至少她不会总是担忧会失去伴侣——当然,失去一位亲人和朋友也同样糟糕,但伴侣,在她看来,是陪伴彼此度过余生的唯一,地位跟妈妈相当,与之分离对她而言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而且,假如他们依旧能以亲人和朋友的身份相处,事情还有更多转圜余地——比如,顺利找到修复灵魂的新方法且他愿意配合的话,她也可以中途改变想法,跟他在一起。
就在她踌躇要如何开口时,汤姆抢了先——
“……所以,我的耐心在你这里是不是连一个纳特都不值?我相信,你身边除了你妈妈,已经找不到比我更有耐心、更坦诚的人了,帕萨莉。”他闭了下眼又睁开,仿佛不这样就控制不住怒气,然而即便如此,他因剧烈呼吸而不断煽动的鼻翼、恶狠狠的凝视和攥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此时的气急败坏,“你在意获得权力的方式是否正派,我就仅凭智谋得到了那些老家伙们的信任;你关心权力是否能给大多数普通人带来益处,我就在谋求利益的同时为大众谋求福祉和发展;你觉得亏欠那些因为我们年少时犯错而遭殃的倒霉蛋,认为我该补偿愚蠢的史密斯小姐,我就在获得权力后的第一时间里想方设法弥补了他们;你总害怕我们会遇到危及生命的意外,我也提前做好了应对措施。
现在,你自己也获得了权力和地位,你妈妈也被妥善地保护和照顾起来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拒绝……你明明也迷恋我……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吊着自己和别人的感觉?”
帕萨莉脸上的血色消失了,然后又猛地涌上来,让她的脸涨得通红——
“……我刚才只是在想,要怎么跟你解释——当然,假如你愿意考虑配合我照顾自己的生命健康,我……我可以……我认为可以考虑在一起的可能性。只是,我才刚接触灵魂类魔法,连边都没有摸到。你愿意等待,那当然很好,但这个时间可能会很久,我不确定你到时候是否会改变主意。如果你那么做,我就完蛋了——我没法回头、也没法再跟别人在一起,而妈妈注定会先我一步离开人世,如果到时候伴侣也这样,你想过我的下场吗?
可如果我们仍然……能够保持一定距离,就有更多选择——如果我能找到这样的办法,你也还愿意配合,那的确,我认为……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伴侣。当然,如果事情不顺利,你也大可以继续选择你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而我,我也会坚持我的原则。
我从来都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你大可以继续边探索危险魔法边玩弄你喜欢的权术。
最后,容我提醒,你做这些——有益巫师界的发展以及弥补受害人——都是你作为一名领袖和正常人该做的,不是为了我!就连你自己的身体和健康也一样!它们原本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要不是……”她的眼里重又泛起泪花,哽咽气喘到说不下去了,尖利的音调也在呼啸的寒风中戛然而止。
汤姆全身的暴躁气息已经完全平复了下去,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通红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又在衡量和思考,帕萨莉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吸了口气,把他之前的话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了他:“如果你想通了,也随时可以来告诉我。”
*
接下来的一周内,事情果然如汤姆说的那样,保守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窥探、揣测、抹黑甚至干扰她的工作。
因为报纸上的各种文章,每当帕萨莉出现在魔法部时,人们都会以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其中不乏鄙视,诧异,怀疑和幸灾乐祸。当然,也有些人私底下悄悄对她表达了同情、关爱和理解。但不论怎样,她都没有因为这些眼光烦恼,也庆幸改革派保住了她,没让她像阿尔法德一样,不得不暂时放弃在魔法部的兼职——毕竟很多重要项目正在要紧档口,需要她的辅助,比如伦敦的通讯和交通体系规划布局。
阿尔法德很愧疚,每天都来店里帮忙,同时也更积极地暗中联络一些人脉,制定和实施对抗保守派进攻的策略。
但由于圣诞节即将到来,魔法部除了值班人员,所有人都放假,因此为了避人耳目,店铺二楼就变成了他们秘密会面的场所。大家进出都直接使用壁炉。帕萨莉也得以见到了很多改革派阵营的成员,其中她认识的除了魔法部要员外,还有汤姆,威夫特,罗尔,卡罗,名内尔,贝柳克,诺特,莱斯特兰奇和马尔福。
汤姆依旧戴着黑暗公爵的面具,很少说话。但每当他开口,大家总不约而同地停下讨论。
几个魔法部要员以及威夫特不止一次邀请帕萨莉加入会议,都被她以要照顾店铺为由拒绝了——一方面,店里生意的确需要人照看;另一方面,她向来对参与政治事务不感兴趣。相比之下,见到汤姆的不自在反而成了最不要要的理由——哪怕在阿尔法德的邀请下,他总会同大家一道边谈事边享用下午茶,并且有时赶上妈妈送饭过来时同后者聊一会天。
妈妈很敏锐,察觉到了黑暗公爵的异常,比如私底下谈话时他流露出的腼腆和客气,以及对她们的额外关注——只要是聚会之前赶到店里,他总会带一些小礼物或者食物送给她们。
因此,在平安夜前一天布置家里时,她终于忍不住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亲爱的,我一直想问,这个‘黑暗公爵’是不是对你有好感?”
帕萨莉想否认,可又清楚在妈妈面前没有说谎的必要。
【你可以直接把我的身份告诉梅尔宾斯夫人】就在她犹豫该如何跟妈妈解释才不会让对方吓一跳时,汤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听上去甚至乐见其成。
帕萨莉却叹了口气——一方面,得到了他的允许,她能跟妈妈透露更多详情,释放更多积压已久的焦虑,跟对方商量对策;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担心妈妈会如何看待这些——他为什么要隐藏身份而她为什么在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时如此纠结。
不过,无论如何,她确实没必要再对汤姆的身份做任何隐瞒了——毕竟妈妈跟她生活在一起,也正在目睹眼下的时局并受其影响。
“妈妈,汤姆就是黑暗公爵。”
妈妈为壁炉挂上红袜子的手停了。
她回头看向帕萨莉,故作轻松的表情凝固住了——但看上去又并不完全为这则消息而惊讶。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后,跟米莉安一样,她首先肯定了汤姆的做法。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她说,同情又沉重地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他了。毕竟巫师界就是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充斥着狭隘和偏见。”
“但他接下来要继续保持现在的神秘身份吗?”末了,妈妈又问。
“我不清楚。”帕萨莉说,“但不论如何,他总归会站在权力的顶点,不论以什么身份。他一向很有雄心,绝不会甘愿平庸。”
“……好吧。那你要怎么办?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我那天透过窗户看到你们在外面……你会接受他吗?”妈妈平静温柔地问。
“我不知道。”帕萨莉低声说,感觉身上好像瞬间燃烧了起来,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都怪汤姆!为什么他总做那种……举动!这个下/流/坯!这样一来,妈妈肯定会认为她很轻浮吧?
“宝贝,亲爱的,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察觉到她的羞耻,妈妈立刻上前安慰,伸手揉搓起她的后背来,“彼此喜欢,就会想亲近对方,这是很自然的事。我跟你父亲曾经也是这样。”
帕萨莉没说话,难为情到只能借助马上回身给圣诞树挂装饰掩饰情绪,只不过手一软,把饰品掉到了地板上。
不过,妈妈的话还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探讨这个话题带来的羞耻感,让人心里暖暖的,也放松了不少。
“你觉得他能带给你幸福吗?”妈妈安静地问,俯身把掉在地上的水晶星星和雪花吊饰捡起来,重新挂到树上。
“我不确定……”帕萨莉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可倾诉欲已经被彻底点燃。哪怕依旧不好意思到只想钻进地里,她还是很诚实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也是曾对米莉安透露过的:“他做了一些危险事——一些危险魔法,严重损害了身体健康。别说我本来就决心给自己免去恋爱和结婚所带来的麻烦,哪怕改变主意,也不能找一个总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伴侣。”
“你跟他谈过吗?”妈妈忽略了她关于“不结婚也不恋爱”的誓言,急切地直接问。
帕萨莉红着脸点头,“那天……就是你看见我们的那天,我告诉他,假如他不愿意顾及我的担忧,仍要一意孤行,我们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只能是彼此的亲人和朋友。当然,在他给出明确答案前,我们也仍维持亲人和朋友的关系。”
妈妈松了口气,点点头,“你做得很好。面对自己的感情和喜欢的人,要大大方方的。跟对方相处的过程中出现问题,也要好好沟通。如果沟通也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就彼此分开,祝福对方,不要过多纠缠或者为之纠结,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只会徒增痛苦。”
帕萨莉红着脸又点点头。
妈妈微笑着搂住她,亲了亲她的头发,接着放开她,跟她一道继续装饰圣诞树,再给窗帘挂上彩灯。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他的脾气很不好。”过了一会,妈妈突然又用随意的语气说,显然还很想就这个进行一些讨论。
“他现在脾气也很不好。”帕萨莉小声说,脸又红了,死死盯住窗帘上的一个小彩灯,羞耻感让她不敢去看妈妈,“还有其他数不清的缺点。”
“但是?”妈妈忍俊不禁,显然捕捉到了她未尽之言里的重点。
“我从没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那么强的生命力。”尽管脸仍然烫得要命,但话匣子已经打开,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滔滔不绝起来:“他强韧,却又十分敏感;聪慧机敏,却也迟钝得可怕;惧怕死亡的威胁,却又会在自己身上做一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实验。他永远野心勃勃,总是精力充沛地规划和实践一切,并为此兴致盎然……他也总惹我生气,可同时我又能感觉得到,他又害怕我生气。”
妈妈发出了短促的笑声,让她感觉头发好像都烧起来了。
“亲爱的,关于这个,或许我能给你提供一点思路。”妈妈眨了眨眼说,“我记得以前你父亲曾经告诉过我,男人是没有理由害怕女人的——她们天生比男人力气小。双方智力水平相当的情况下,女人算是弱势的一方。”
“只有一种情况下,男人会害怕女人——当然,一些男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性格懦弱,但多数是因为他们喜欢这个女人。可要我说,女人也一样。毕竟谁也不希望惹自己的心上人不高兴,最后导致对方离开自己或者变心。”
“汤姆是一个很优秀上进的孩子。你也一样,萨莉,亲爱的,我希望你们都能获得幸福,尤其是你,我的宝贝。”妈妈温柔地看着她边说边抚摸她的头发,“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跟我谈论这些了。”
帕萨莉抱住了妈妈,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了对方肩膀。
“我很抱歉我之前的鲁莽伤害了你——一听你说汤姆的脾气不好,我就非常担心,害怕你跟一个性格不好、需要你更多包容的人在一起而吃苦——结果反而让你对这一切更加羞于启齿,独自承受了很多压力,而你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妈妈愧疚又伤感地说,“因为我,你已经遭受了很多本不该有的磨难,对不起,亲爱的……”
“这不是你的错,妈妈。”她立刻把头从妈妈的肩膀上抬起来,放开对方,着急地反驳,“你身体不好,你也不想这样的,不是吗?而且你关心的也是我一直在意和犹豫的地方——总是包容汤姆的坏脾气,我也受够了,哪怕他的确是我遇到过的最独特、最突出的那一个。”
”但现在一切都顺利起来了,你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干的女巫,有头脑,有决断,也有忠诚的朋友和合作人,已经是时候更多地为自己而不是别人考虑了——不论是我,还是汤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萨莉,我唯一的期望就是你接下来的日子能快快乐乐、轻轻松松的。不论你未来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