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晏池以最快的速度将浞音送回到客栈,浞音已经处于半昏半醒状态了。
晏池快速将人放到床榻上,发现她面襟衣服早已经被血染红,晏池眼底顿现一片震惊之色。
由于一切转变太快,晏池此刻有种恍惚到不知所措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本来想同你一起查探清楚这边事件始末,但……晏池,我可能陪不了你了……我好困……”浞音睫羽上沾着水色,抬手想抚平晏池着急的眉眼,可是又觉得手臂在这一刻仿佛千斤重,几次都难以触上对方的脸颊。
怎么办?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话未同他诉说,还有好多事想与他携手完成,可是感觉好像没机会了……
滴答,泪水顺着她眼角滑落下来。
晏池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使用内力护着她心脉,慌乱道:“阿音,切莫睡过去,你陪我说说话。”以刚才探到的脉来看,他心知此刻她若是“睡”过去,她就很难清醒过来了。
紧跟而来的白沭,着急上前,在见到浞音的模样时,他脸色顿时变得异常苍白。
脑海中闪过当年雪兮濒临死亡前的情形,以及对他和莲舞最后的乞求。
…………
……
“小沭,阿舞,我无法再护你们了,你们若能活下去,替我看住阿纪,她先天夭折,我虽以己之力换她生,可此法逆天,她恐命运多舛,甚至未必能长寿。你们若有余力能护她周全便护一护,若是不能……方让她听天由命……”
……
…………
白沭垂在身侧的手开始颤抖。
先前大概是阿纪特殊的体质护住了她的伤,所以给人没有大碍的错觉,便让他们忘了许多关键。如今看来,她先前的状态更像是回光返照,毕竟,她经历的可是晏池的琴杀术,何况还有她自己使出的“骇浪潮生”的力量,甚至还有凉无心莫名让她以血唤醒晏池的行为……
真的是命运使然吗?
白沭眼底浮起一丝无力阻止的悲戚。
后脚跟来的白蕊刚进房来便被眼前场景震惊,不可置信道:“怎么……藤纪怎么又吐血了?”
晏池听到“又”字,当即抬眸看向她,“先前出现过?”
白蕊道:“之前为她处理外伤前,她便吐过一次。”
“为什么先前未禀?!”
白蕊当即垂头,愧疚道:“抱歉,是属下失职,只是当时见这位白沭公子有出手替藤纪姑娘施以灵力护之,以为应是无碍了,不曾想竟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晏池回头看着浞音,茫然喃喃道:“为何她内伤会这般重?”
白沭寒声顿起:“你的杀招有多致命,还需旁人来告知你吗?”
晏池一愣,视线一点点落在自己的手上,琴杀术的威力……
他的唇色顿时发白,手也瞬间颤抖起来。
“怪我!不但伤了阿音,还不够贴心,之前竟没坚持替她检查到位,是我……是我疏忽了。”
浞音睫毛颤了颤,好像已经彻底没力气说话了,只是努力地对晏池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自责。
晏池颤抖着手抚上她的面颊,她此刻的呼吸极为异常,早先脸上轻微的红潮之色皆已褪去,此刻已泛上一层濒临死亡般的灰白之色。
慌乱和痛苦像一张张网瞬间将晏池笼罩。
莫安之前同他说过,阿音是情急之下使出的反招,又为了救他硬生生承受了自己的反招。虽未知她当时到底使出了几成威力反招,但他却比谁都清楚一点,他的琴杀术中的炫音之术带着法伤,本就是重创人内伤……他怎么会以为这些伤会容易好起来的?!
就在这时,浞音再次咳出大量鲜血,整个人痛到面容都拧了起来,好似肝胆俱裂一般……
晏池浑身冰冷,慌乱到失了神一般,只是下意识继续加大内力的输入,声音沙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突然想起什么,他对白蕊急声道:“发信号给剑幽!不论他在何方,务必让他第一时间赶来此地,他是天下圣手,他一定有办法救人!且告知他有什么要求,我皆同意!只要人先来!”
眼看浞音的生命特征在逐渐衰减,白沭悲戚道:“来不及了。”
说完,他当即上前,不带丝毫迟疑地出手使出灵力将浞音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封”了起来。
床榻上原本鲜活的人顷刻间便成了一具周围环绕着丝丝缕缕寒气的“冰雕”。
看着眼前一幕,晏池整个人都愣怔了。
片刻后。
“你对她做了什么?”晏池开口,阴邪四起,话音一落一缕银丝瞬间缠住了白沭的脖颈,而晏池双眼猩红地转头看向白沭。
整间屋子的氛围顿时降至冰点一般!
杀气翻涌!
一旁的白蕊心惊地不敢发出一句话,只是看着床榻上顿时变成“冰雕”的浞音,不禁捂住了嘴,眼里溢出悲痛。
耗灵后的白沭整个人本就虚弱了一半,所以他根本没法避开晏池的银丝。在感觉到脖颈处的丝丝刺痛时,他知道晏池只要将银丝收紧,他便能身首异处,可即便如此,他整个人还是以不慌不忙的神情提醒道:“她已经肝胆俱裂了,你的内力能护得住她吗?”
这句话带着风险,极易刺激到此刻的晏池,可白沭也只能让对方看清事实。
闻言,晏池神色一怔。
肝胆俱裂?
白沭道:“就算她功力再高,她也是肉体凡胎,承受了那些杀招还能支撑到如今已非寻常人能及。”
眼见晏池的动作停住,他才继续道:“这是冥谷的一种术法,我目前只能用此法封住她,以防她体能彻底流失,但我已灵力不足,护不了多少时日。”
晏池眼底的戾气一点点散去,陷入无尽的恍惚中。
“怎么会这样?早上她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晏池意念松塌,银丝自动收回。他回身看着厚厚“冰封”下的那张脸,不可置信地伸手抚上去,可是隔着厚厚的“冰”,再感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气息。
“唔……”晏池整个人顿时坠入一种万劫不复的绝望中,撕心裂肺的悲痛让他险些站立不稳。
待眩晕过后,他只能绝望地扑上去拥住了“冰雕”。
随即,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里滑落,落在浞音的面颊上。
滴答——
一滴,两滴……
那滴滴泪珠汇聚成流,从“冰雕”上滑落,带着难言的痛。
这个旁人眼中时而从容如神又时而邪魅似魔的男人在这一瞬间被自责和悲恸击得溃不成军。
白蕊站在一旁,她捂着嘴将头转向一侧,不忍再看,眼中的泪却已夺眶而出。
忧岭郡。
“砰——”
伴随一道道楼船抵岸之声,修焰一行人终究是成功踏上了这片土地。
黑袍面具下的男人看着周围的世界,他展开双臂,感受着这片土地的气息。
片刻后,他侧头看向铃木子,“无心那边如何了?”
铃木子上前,道:“凉无心早已将消息提前散布出去了,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会有大批人前来,至于晏池那边,根据监测,屠城一事确实牵绊住了晏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莲藤纪抵达后已经唤醒了晏池,但与此同时,凉无心也被晏池囚禁了。”
修焰一时未言。
铃木子试探道:“凉无心此招风险太大,以晏池年少便猖狂邪厉的性子,她惹恼了晏池恐怕会凶多吉少。就算不死,面对月阳宫惯用酷刑,她是否扛得住……”
修焰仰头,沉思片刻,道:“她跟在我手下办事多年,她什么性子我自然知晓,且放心。无心有她的使命,若为了使命牺牲,待我大业功成之时,必定会重重追赏。”
铃木子双手拢在袖子中,了然点头,随即道:“那宫上对晏池的叛变就不作任何准备?”
修焰眯起眸子扫了铃木子一眼,“怎么,想借我之手替你除了你眼中这个劲敌?”
铃木子哼道,“宫上哪里的话。”
修焰也不多言,随即道:“呵,不过是一只叛逆小狼露了下獠牙,你觉得凭他能脱离得了大狼的掌控吗?”
“是。”铃木子只能附和。
修焰眯起眸子,心道:防患于未然是必然的,我岂会让他成为第二个独上雲清。
三日后。
尸检结果终于全数出来了。
这三日晏池未曾踏出房门半步,独守在床榻前,陪着浞音的“冰雕”之身,不眠不休。
莫安拿着这三日搜集的所有证据前来准备禀报晏池,可房门外白蕊只能无奈将他拦住,对他叹气摇了摇头,“大人说过,没有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进去打扰。”
莫安神色凝重,道:“藤纪如何了?”
白蕊迟缓抽泣道:“这一次怕是生还无望了,那位白沭公子说藤纪内伤重到已经……肝胆俱裂了。”
莫安一愣,“怎么会?”
白蕊担忧道:“自藤纪出事,大人这三日不吃不休,再这样下去他自己也会倒下的。”
莫安沉重地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白沭从廊檐一端走来,看了二人一眼,向莫安问道:“你们的结果如何了?”
莫安本觉得此事不宜同外人讲,但想到先前大家出去查探之时对方便在了,此事应当不需回避对方,便道:“和藤纪姑娘推测的一样,这些人被……被斩杀前就已经中毒身亡。”
白沭扫过莫安手中的东西,点了点头,随即对着紧闭房门里的人道:“阿纪先前一直心系此事,既然已有结果,你该出来处理后续,当让她不再牵挂于此。”
可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白蕊和莫安对视,顿时有些不安。
白沭示意莫安将门撞开。
莫安一怔,让他不经允许私自撞开晏池的房门?况且还是面对外人的指示,莫安有点为难。
“你就不怕你家大人出点什么事?”白沭神色平静道。
莫安这才急忙上前将房门撞开,谁知里面根本没上闩,这用力过度差点摔进去。
房门一开,白沭和白蕊跟着前后踏进了房,发现晏池就安静地靠坐在床榻边,莫安和白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对方半束的发丝散下遮挡着他的神色,整个人陷入一种孤绝气息中,周身没有一点生气。
“大人?”莫安试探开口。
片刻后,兴许是房门大开照进的光,让晏池缓缓抬起头看来。
只见他眼底血丝密布,猩红一片。
“大人……”莫安悲痛唤了一声,在他记忆中,晏池从未有过这种神色。
晏池面无表情命令道:“出去。”
白蕊顿感鼻腔酸涩,“大人,你这般,藤纪一定会难过的。”
晏池疲倦地闭上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