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温行抬眼朝此处看过来，只见姜芷自己正挣扎着起身。她在床上躺了片刻，身边绿袖红檀都不在，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此刻只觉得胃里翻腾着难受，便想起来转转。

    温行眼看着姜芷要起，忍了又忍，还是搁了手中的笔，起身朝这边走来。

    温行抬手，将姜芷扶了起来，又顺便在她额前试了一下，然后道，“好歹不热了。”

    姜芷病中软弱，又是这样两人相处的安静时候，那些不开心的过往似乎都被她刻意淡忘，萦绕她心头的都是新婚之后那些琴瑟和鸣的美妙时光。

    姜芷忍不住轻轻向前，让自己的头抵着温行的腰腹。那是以往在王府时，她常做的事情。

    温行许久没见姜芷这般模样，见状心中便知姜芷不是全部忘了前情。

    他已经仔细审过隋容，知道最近纳妃的事全是姜芷一手促成。他心中酸涩的同时，便也下决心定要收拾好和姜芷之间的这些不愉快。

    此刻佳人在怀，他只要伸手，便可将她揽住，那些不愉快又会被暂时搁置，过不了多久，她又会这般，对他若即若离。

    温行想了想，将姜芷推开，道，“皇后可要用膳？”

    姜芷没留意温行称她为“皇后”，而非以往的“阿芷。”她此刻只觉得疲乏至极，便低着头仍旧抵着温行的腰。闻言怏怏应声，“不吃。”

    温行的手落在姜芷头顶上的瞬间，又被他自己收了回去。他伸出手，将姜芷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道，“既然不饿，皇后看看礼部和户部呈上来的名册吧。”

    姜芷闻言才抬头，她这半年来，与温行关系逐渐缓和，所以有时候温行也会讲一些朝政给她听。她也表现得很有兴致。是以有时候温行让她看一些内廷之外的事情也很正常。

    “什么名册？”姜芷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

    “七月大选，户部奏报，内廷府和礼部大致列出来一份名单，朕忽然来了兴致，仔细看了一下，皇后也捋一捋。”

    温行仔细打量姜芷神色，见她面色如常，只是整理衣衫的手轻轻停顿了一下，便又接着道，“毕竟以后入了宫，她们都是你的姐妹。”

    姜芷早知道隋容会将此事程明御前，自然做好了准备。只是原本以为温行会和从前一样，有所犹豫，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

    心中不是一点酸涩也没有，只是身为一国之君，子嗣单薄确实于江山社稷不利，她既没再存白首同心的念头，便打算做一代贤后，站在他身边，让前朝后宫都安稳充实便是她所求。

    姜芷抬手将头发簪了一下，露出半截雪白手臂，温行忍不住瞧了一眼，然后便又收回视线。

    只见姜芷穿了鞋，一边朝着桌案走去，一边道，“别的不说，既然承了敢让圣上过目，想来康健家世应当都无碍。只是一点，妾在后宫，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圣上若是疼爱臣妾，还请挑几个识字性子聪慧的，到时候，也好让臣妾沾沾光，分我一点力用。”

    温行看姜芷当真坐了下来，去看那些写了秀女背景的条陈，不知怎么，便觉得有一些气恼，他故意说道，“皇后倒是打的好算盘，还没有上朕的龙床，倒先成了皇后的臣子。”

    温行讲话，一向文雅，最近却常常动怒，今日这话，说的近乎粗鄙。姜芷不愿意同他多说，便只埋头去看，不多久便道，

    “这个齐州知州家的女儿，名叫杜萼，倒是聪慧。看上奏官员写的其父倒也豁达，拿她当男儿养。不仅饱读诗书，倒还会骑马射猎，倒是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温行走过去，提笔在杜萼的名字后面勾了一笔，冷声道，“皇后放心，你看中的人，便是抬，朕也会将人抬到你面前来。”

    姜芷起身对着温行福身，“如此，那多谢圣上了。”

    温行的手在袖中握紧，然后一声不吭，只抬手将桌案上的一盏冷茶喝了个净光。不管姜芷说了哪家的女儿好，他都一一做了勾注。

    等到后来，温行干脆将那只笔放进姜芷手中，然后道，“皇后自选便是，看中了哪家女儿，朕都成全你。”

    温行说完，便转身离去，留在姜芷在原地，竟然真的仔细挑选起来。

    刘喜一直在殿外候着，眼看着温行一脸怒气出来，便立马跟了上去，他办差多年，最会察言观色，一路沉默的跟着温行走到御书房，才小声道，“圣上，柳大人已经侯了多时了。”

    温行闻言，脚步一顿，这个柳云志，自从端王之事结束，温行就有意冷落他，虽然在温洵行事之前，他就主动上呈了温洵的一切计划，但这事说到底是背信弃义，温行打心眼里不喜柳云志为人。

    但柳云志又饱读诗书，虽然没有正经走科举之道，但在朝政上有些事情上又总有独特见解。

    他一直压着，没有给柳云志太大官职，因为他总觉得此人城府太深，又多少有些阴鸷在骨子里头。

    这样的人，一旦驯服失道，那便是一匹咬人的饿狼。

    但是今时今日，温行忽然想看看，若是这样的人，要怎么化解这种苦恼。而他们这种人又是如何思虑如何行事的，温行好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口，他脚步轻快的朝着御书房行去。

    “柳云志。”

    温行进门就喊了柳云志的名字，又在柳云志跪在那里小声应答之时快步走了过去，他连步履之间，都带着一种天潢贵胄才有的胜人气度，那种感觉，让柳云志不自觉的将头压得更低。

    “微臣在。”柳云志应声。

    温行在上位坐好，喝了一杯茶，然后忽然问，“柳云志，你可有心爱的女子？”

    这个问题一出来，柳云志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像那种被他自己珍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有人想要掀开来一角，他觉得紧张，觉得惶恐，但又隐隐觉得开心。

    被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那才算秘密。否则，那就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念头而已。

    这几年来，他自己怀揣着这样美丽的秘密，时间太久，让他有一种比怀才不遇更深刻的压抑痛苦，如今乍然有人要来揭开这个秘密，他只觉得那些念头又变得在苦涩之中夹杂着甜蜜，一点点的啃啮他的内心。

    “微臣不敢欺瞒圣上。”柳云志将头埋得更低，把这件事情告诉温行，这件事要远比告诉别人更让柳云志兴奋，他抬起头，直视着温行的双眼，道，“微臣确实心有所属。”

    温行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询问道，“那她可知此事，可与你心意相通？”

    柳云志有一瞬间的极致愉悦，他看着眼前这金尊玉贵的男人，看着他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对面的人正在觊觎他的妻子。他还像旁人一样，若无其事的窥探。

    柳云志忽然笑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将那笑容敛去，他换上一副哀苦神色，低声道，

    “她是天上的明月，微臣未曾对她剖白过心意。”

    柳云志说完便低下了头，因为他怕自己再次笑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样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快乐，他忍不住了，他一定要尽快往上走才是。

    温行闻言，身子又慢慢坐直了回去，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纵然是天上的明月，你一堂堂七尺男儿，理当生出九天揽月之志，怎么能缄口不言呢。”

    九天揽月之志，柳云志仿佛被人推了一把一样，只觉得心中的渴望更甚。

    他又叩首，道“圣上文武双全，俊雅无双，自然与皇后比翼同心。臣等粗鄙丑贫，行事难免志短。”

    温行冷笑一声，道，“你背信弃义，害端王身死之时，可不见你行事志短。”

    没有问到有意思的答案，温行心情并不大好，闭上眼睛就是姜芷那双不冷不热的眉眼。明明原来她望向他时，一双眼睛亮的迷人。

    温行言语之间尽是不耐，全无方才的兴致，柳云志仔细想了一下方才温行的神情，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温行便又说道，“召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办。”

    “微臣听旨。”柳云志跪在那里。

    温行顿了顿，道，“你去一趟南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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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帝王，终于允准了礼部操持选妃一事。一时之间，朝堂之间，高门大户，凡事有机会进宫参加大选的，都在认认真真做准备。

    姜芷又一次见到隋容，是在一次散朝后的御花园内，隋容刚去御书房找温行议过事，和往御书房送粥的姜芷走个迎头，隋容按制行礼避让。姜芷却让他上前回话。

    “隋大人。这一段，辛苦您。”姜芷妆容精致，一身正红皇后宫服，说话不急不缓，很有皇后威仪。

    经此一事，隋容对她如今敬重有加，闻言只垂首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微臣只是尽应尽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