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熙的及笄礼办得比京中其他贵女都要隆重,尤其皇后提前和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通气,由她来为谢轻熙加簪。
定国公老夫人当年可是随先帝征战沙场的巾帼英雄。谢轻熙此番能跟定国公府亲近,不少人的心中都在揣测,皇后怕是要给谢轻熙指一门贵婿。
就是这贵婿的身份,不知花落长安的哪家儿郎。
太子自诩与谢轻熙情谊深厚,大张旗鼓地派人送了两车珍宝供其赏玩。传话的人说太子本想亲自来祝贺三妹妹及笄,但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便只有以这些身外之物聊表心意。
孟韵“拖着病体”,脸色煞白地送走东宫送礼的使者。一旁的贵妇人见她站都站不稳,忙伸手扶住她,关切道:“谢二夫人当心,看你这模样,别是累着了。”
孟韵煞有介事地点头,同身边这位好心的夫人道:“多谢姐姐提醒。我恐是初来长安,有些水土不服,让你见笑了。”
贵妇人摇摇头,“这有何见笑,只看你将这及笄宴打理地紧紧有条,便知二夫人你是个能干的。”
孟韵摆了摆手,感慨道:“能干有什么用?只是这身子……咳咳、”
青幺忙向一旁的贵妇人告罪:“夫人容禀,我家夫人要去喝药了。”
贵妇人忙道:“二夫人自便。”
青幺带着婢女迅速将孟韵扶到后院。
看着孟韵瘦削的背影,贵妇人的眼中充满怜悯。同位女子,贵妇人既心疼这位新来的谢二夫人,又惋惜孟韵好不容易飞上枝头,身子竟然这般孱弱,恐怕消受不起谢家泼天的富贵。
在场的其他人中有不少心思活络的,亲眼瞧见孟韵的情状后,有的打量了一圈谢府的陈设,用团扇遮着脸偷笑,眼中盈着算计;有的和周围的人递了一个眼色,暗暗感概谢二夫人无福;另有人悄悄跑到东宫的马车旁,将孟韵身体的不适悉数告知使者,以至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东宫。
*
后院。
一眨眼的功夫,孟韵便精神起来,趁着不用出去应付宾客,琢磨着弄碗冰凉凉的吃食降一降心头的燥热。
她从前不贪凉饮,估计是肚里的孩儿想吃。
孟韵用这个理由,拉着青幺的一小块衣角,可怜巴巴地央她将冰酥酪交出来,“好青幺,就给我尝一口,就一口。”
青幺头摇得像拨浪鼓,狠心拒绝道:“夫人啊,你这都四五个‘尝一口了’,让郎君知道,我还活不活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孟韵说着,手已经伸到青幺背后去够装着冰酥酪的食盒。
话音刚落,谢轻舟负手笑着进来,问道:“什么我不会知道?”
青幺仿佛看见救星,双眼一下亮起来,侧身行了一礼:“见过郎君,奴婢告退。”
只见青幺二话不说,拎着食盒便冲了出去。
孟韵泄气般地长叹一声,看着谢轻舟,眼中的幽怨清晰可见。
谢轻舟走近了一些,身子完完全全挡在她眼前,玩笑道:“不就是个冰酥酪吗,值得你这样?”
哪里是冰酥酪的事,孟韵心底哀叹一声,她现在不知道为何越发娇气,若是吃不到想吃的东西,心里便像是猫挠一样难受。
下一瞬,谢轻舟将手从背后伸出,递给孟韵一个带有掌心余温的桃子。
孟韵惊呼:“现在桃花都还未谢,怎会有桃子可吃?”
说话间,孟韵两手捧过桃子,指腹忍不住摩挲两下,只见青皮顶上一点嫣红,煞是诱人。
谢轻舟撩了袍子在她身侧坐下,不疾不徐道:“这两日瞧你胃口不好,楚容说孕妇喜酸甜,我便让谢楼去天香楼买了一点。只是此物不可多吃,只能解馋。”
孟韵点点头,心中对他的体贴很是受用,起身在谢轻舟脸上重重亲了一记,双目晶亮。
“多谢夫君。”
谢轻舟好笑道:“一个桃子就把你感动成这样?”
孟韵重重点头,“夫君心意甚重,韵娘很是感激。”
她从前管着账本,自然知道不合时宜的吃食要价有多昂贵,更何况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三月间能找到这样品相的桃子,一颗怕都要价不菲。
“只要韵娘喜欢,为夫心里就高兴。”
谢轻舟说完,颇有些心虚地举杯喝茶,意图遮掩一下上扬的嘴角。
*
三月桃花香正浓,天香楼的桃子是贵,可再贵也比不上郎君的心意。
谢轻舟说让谢楼去天香楼买酸甜之物是不假,但是这桃子却是半路上撞上了公主府的人,人家在天香楼要将东西退回去,正巧碰上谢楼要买,便悉数交给了他。
一开始,谢楼还拿不准公主府的人为何不要这一箩筐赶得上一锭金子的桃子,追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是谢将军送去的。
据说最初送到的时候,公主还挺高兴,可是送东西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便冷笑着连人带物一起请了出去。至于为什么没直接丢出去,管事的说,公主心疼谢将军俸禄领得不易,退回来的钱便让他自个儿好好享受。
谢楼将东西拿回府,去书房回禀时,正好碰上谢将军在与自家大人议事,便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谢轻鸿面上波澜不惊,似是早已知晓这个结果,把玩茶杯的手背却是绷得紧紧,青筋若隐若现。
谢轻舟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听后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安慰道:“公主定是知晓阿兄有佳人在侧,所以才不肯收下。日后我一定亲自登门谢罪,澄清阿兄的冤屈。只是眼下情况特殊,还得委屈你暂且忍耐。”
谢轻鸿梗着脖子点头:“知道了。”
谢楼问:“那桃子怎么办?”
谢轻鸿发话:“给二夫人和三娘子送去吧。”
谢轻舟略一颔首:“阿兄破费。”
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谢轻鸿抬手道:“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客气。若公主不肯原谅我,我也只好带侄儿练武解乏了。”
听到要以子为质,谢轻舟眉头一扬,继续安抚道:“临帆做事,阿兄大可放心。”
谢轻鸿冷哼一声:“最好是。”
*
及笄宴一过,皇后便派人来谢府传话,言及御花园牡丹盛放,欲请谢二夫人入宫一叙,赏花品茗。
谢轻舟早已算准皇后此举,便派本该进宫的谢轻熙陪孟韵一同入宫。
皇后本就思念一直养在膝下的谢轻熙,对谢轻舟之请欣然应允,甚至出言打趣“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你还怕谁吃了你夫人不成?”
谢轻舟自是奉承了一番,“有殿下在,临帆从来都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你呀你,”皇后掩唇一笑,眉目柔和却难掩上位者的凌厉锋芒,“轻熙一向喜欢字画,太子说他得了一副世间难寻的珍品,只是还未送来凤仪宫。本宫不懂这些,便让她去东宫瞧瞧可还喜欢?若是喜欢,便让太子直接送给她,免得再来本宫这里转一次手,徒增麻烦。”
谢轻舟躬身一礼,推辞道:“承蒙殿下厚爱,安屠国的公主不日入城,三妹怕是不方便。”
皇后猜到谢轻舟的心思,他想尽力与东宫避嫌。但她另有安排,便将谢轻舟的话驳了回去。
“无妨。公主年岁和轻熙相仿,二人或许很聊得来。”
谢轻舟还想再开口说什么,画屏却对他摇了摇头,皇后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便挥退了谢轻舟。
宫人送走谢轻舟后,又有一波人静悄悄进来,无声换了一套坐垫和茶盏。
画屏跪在一旁,一下一下给皇后摁头。
“你说,谢临帆推三阻四,可是不满意轻熙与太子的婚事?”
画屏斟酌片刻,说道:“殿下多虑了,奴婢瞧着郎君应是惶恐。谢家已经尚了公主,若再出一个太子妃,怕是会招来长安众人的非议,免不得说些功高盖主之类的话。”
皇后笑了笑,神情很是惬意,“非议怕什么?本宫喜欢谁,就让谁做太子妃。谁叫他们家的儿女不争气,入不得本宫的眼呢!”
画屏的眉头不经意皱了一瞬,很快又松开,专心继续给皇后摁头。
*
圣人后宫的嫔妃不多,皇后在御花园办赏花宴,便下旨将众人都召来一聚。
长乐宫中,韩国夫人以有孕在身推辞,圣人正好进来,出言让她去散散心。
韩国夫人知道这是圣人在维护皇后的颜面,毕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她一介嫔妃,岂能再三抗旨不成?
韩国夫人暗恨,面上却如沐春风地应承下来。
该来的躲不掉,还不如在圣人面前博个乖巧的名声,带着郡主安安分分去赴宴。
也怪她太过紧张肚子里的孩子,忘了差人去打听皇后为何一时兴起,在宫里重办赏花宴?
等看到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螽宁公主身边,又见谢轻熙处处照顾她时,韩国夫人这才恍然大悟——皇后这是在给谢家人撑腰。
谢轻熙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韩国夫人一眼被吸引,视线不由得久久在她身上停留。
看着眼前打扮得如春日梨花般赏心悦目的人,韩国夫人心中冷笑。
皇后未免太心急了一些,想让谢轻熙做太子妃,也不得看圣人答不答应,皇后当真以为,朝堂后宫都由她做主吗?
韩国夫人侧身看向一脸忿忿不平的女儿,叮嘱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过去之后少说话。”
“知道了,阿娘。”
贺兰梨花点点头,宫规森严,她已领教过姨母的手段,巍巍红墙,绝不是她能随便放肆的地方。
皇后老远便见到韩国夫人母女的身影,想到今天注定是一出好戏,心情更加愉悦,面对某位才人大着胆子敬的酒,给面子仰头一杯饮下。
韩国夫人的肚子已经显怀,又身为皇后的阿姊,但面对上首安坐的人,依旧照宫规行了一礼。
皇后笑着让画屏看座,对韩国夫人道:“许久不见姐姐的身影,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韩国夫人侧身面向皇后,微微低头道:“回殿下,臣妾不耐暑热,为了腹中的孩儿,这才遵照太医嘱咐,在长乐宫内静养。”
皇后点头:“姐姐说的是,一切以你腹中的龙胎为重。你毕竟年岁大了,比不得后宫年轻的妹妹们,若是有个闪失,圣人可不知多心疼。”
韩国夫人脸色一僵,“殿下说得是,臣妾一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皇儿。”
底下的嫔妃识趣地起身告退,皇后一抬手,画屏也派人将谢轻熙接去东宫。
起身时,谢轻熙在孟韵耳边飞快道:“阿嫂,我走了。若有应对不上之处,记得找公主帮你。”
孟韵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一面预想着会被问到的话,计划如何回答,一面不忘“装病”的初衷,时不时擦擦额上的虚汗。
宴席上的无关人等都已离开,皇后与韩国夫人之间无声的较量便开始了。只是皇后今日仿佛有心针对,几次呛得韩国夫人下不来台。
螽宁不知母后为何一反常态,只能密切盯着贺兰梨花,希望她别出言不逊,彻底激怒母后。
孟韵默默竖耳听着,尽量让自己坐得端端正正,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希望两位贵人的怒火别波及到自己。
若忽略贺兰梨花时不时的打量,倒真还无人顾得上她这个隐身人。
“谢夫人和你同样有孕在身,怎么她能在御花园陪本宫说这么久的话,姐姐不能呢?”
皇后长叹一声,幽幽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孟韵暗暗叹气,终究还是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