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嶂的翠色与天际的蔚蓝在视野尽头交融,仿佛要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美丽永远拓印在旅人眼底。
缆车继续向着桃源台站平稳滑行,车厢内一片静谧,方才“钻石富士山”带来的震撼仍萦绕在两人心头,暮夏的目光久久流连于窗外,仁王亦未打扰这份宁静,只是偶尔侧目,将少女映着山光水色的侧颜悄然纳入眼底,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比窗外的阳光更暖几分。
抵达桃源台,芦之湖湛蓝的湖水在眼前铺展开来。仁王快速买好船票,目标明确——那艘停泊在码头、有着鲜明红色帆柱和白色船身的仿古海贼船。
“接下来是海盗时间,puri~”他朝暮夏眨眨眼,率先踏上了甲板。
风带着湖水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仲夏的微闷,海贼船缓缓离岸,犁开平静如镜的湖面,驶向箱根神社所在的元箱根港。湖光山色如徐徐展开的画卷:远处是再次清晰可见的、戴着雪冠的富士山,近处是苍翠欲滴的林木和点缀其间的日式屋舍。
暮夏倚着船舷,感受着风拂过发梢的惬意,连日来的郁结似乎真的在这山水之间被涤荡干净。
仁王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在她身边逗趣,而是靠在稍远处的桅杆旁,双手插兜,目光投向远方的富士山,神情是难得的沉静,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阳光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银蓝色的发丝在风中轻扬。
航程过半,湖面逐渐开阔,仁王忽然转过身,朝暮夏走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带着惯有的闲散,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绀琉璃色的眼眸里是深重的诚挚,牢牢锁住她的面容。
“夏夏,”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比湖风更柔和,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游客的谈笑,炸响在暮夏耳边,“不要丢下我。”
暮夏的心跳仿若漏了一拍,她记得,那天在列车上,他就说过这样的话。
从来都喜欢掌控一切的欺诈师此时收起自己的闲散顽劣,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蕴藏其中的爱意滚烫得如同大涌谷喷发的岩浆,将凉川暮夏困在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恰好此时湖风大盛,卷着暮夏的发丝,一时模糊了她的视线,少女这些时日以来独自承受的煎熬化作酸涩的痛苦,待她再抬头,墨绿色的眼眸里已盛满流光,“雅治,明明是你先推开我的。”
“所以我后悔了,夏夏。”仁王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过分的近了,近得暮夏可以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波涛,“我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了。”
暮夏的心被这直白的话语烫了一下,刚要开口,仁王却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目光也飘向了更远的水天相接处。
“但是夏夏,风筝…本该属于更广阔的天空。你的钢琴,你的梦想,它们值得你去更高更远的地方飞翔。我不想…成为那根最终会束缚你的线。”他微微侧过头,声音低沉下去,“我本想努力去够那轮明月,却怕因我的存在,反而让月亮蒙尘。”
湖风似乎也凝滞了一瞬,暮夏静静地听着,看着少年难得流露出的、近乎于自我剖析的脆弱,她忽然明白了那份郑重从何而来——那不是宣告占有,而是准备放手。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他搭在船舷上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温度,仁王微微一震,转回头看她。
暮夏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他眼底那抹深藏的忧虑:“雅治,你总是这样,擅自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最好的。”
她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追逐钢琴的梦想,和与你并肩同行,这两者从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就像此刻,”她指向水中那轮随波荡漾、却始终清晰明亮的富士山倒影,“你看,山在那里,它在水中的影子也在这里,我向往更高的舞台,但那舞台之下,若没有能让我安心回望的港湾,再耀眼的灯光也会失去温度。”
仁王雅治,就是她凉川暮夏休憩的唯一港湾。
“雅治,未来重要,你也重要,和你的未来,更重要。”
那是很早之前,在神奈川的海边仁王将说未说的诺言,此刻在箱根山水的见证下,向来清冷自持的暮夏许下携手的誓约。
暮夏眼中闪烁着温柔而执着的光芒,唇边漾开一个极浅却极动人的微笑,“你不需要摘月,仁王雅治,有没有可能…”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得像拂过水面的风,“月亮它,早就奔你而来了呢?”
少女连番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魔法,瞬间瓦解了仁王心底所构筑的藩篱,那轮他仰望的、想要摘取却怕玷污的明月,此刻正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她愿意为他而来。
他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震动,有豁然开朗的释然,最终沉淀为一片深邃而滚烫的温柔,他反手紧紧握住暮夏触碰他的手,十指交缠,力道坚定。
“puri~”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近来萦绕在欺诈师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他微微俯身,额头几乎抵上她的,绀琉璃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那么,夏夏,准备好迎接我的Plan B了吗?”
暮夏的疑问还未表达出口,就被仁王以言语驱散,笑意逐渐从他唇角漾开,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狡黠,“夏夏,我的Plan B,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重新‘绑’回我的风筝线旁边。”
“这次,换我来追你。风筝飞多高、飞多远都可以,但线轴,”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得在我这里。”
没有联姻的束缚,没有家族的责任,没有退缩,没有迟疑,请允许我浓烈而真挚地爱你吧。
“我再不会放手了,夏夏。”
湖风依旧在吹,海贼船破浪前行,富士山沉默地见证着,暮夏望着眼前少年眼底的灼灼光华,那光芒比钻石富士山更加耀眼,酸涩、甜蜜、释然、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悸动,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最终化为唇边一抹同样明亮的笑容。
“仁王雅治,”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你这个Plan B,听起来颇具‘欺诈师’风格。”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那盈满笑意的眼睛,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仁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而满足,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揉发顶,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少女拥入了怀中,心跳交缠的瞬间,湖光山色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puri~”他得意洋洋的挑眉,“欺诈师从不说空话。”
海贼船鸣响汽笛,朝着元箱根港驶去,船舷边,相拥而立的少年人,在芦之湖的波光与富士山的圣洁轮廓下,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新的开始,阳光洒落,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与这永恒的山水融为一体。
箱根神社的鸟居矗立在湖畔水中,朱红的色彩在碧水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当两人并肩穿过那象征净化的巨大鸟居时,暮夏悄悄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风拂过他的银蓝发,也拂过他眼底明亮而笃定的光,少年勾起的唇角彰显着此刻的好心情,带着那颗唇下痣都显得妖异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场始于“逃亡”的旅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精心策划的、通向未来的引线,但她,甘之如饴。
那就让神明见证吧,这凭爱意私有的,何止富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