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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论语(修)

    第十八章

    院中梨花白如玉,青天无云,月如烛光照着半卷的珠帘。

    李信棠对着镜子一支一支地比划着钗子,看看哪支好看。

    秋萤在一旁看得愁眉不展,踌躇后小心翼翼地道:“姑娘第一次在与人会面时,这么仔细自己的妆容呢?”

    姑娘主意大,秋萤不好出言相劝,可……纵使低嫁,这未免也太低。

    李信棠手握着金雀钗,停在镜前。秋萤未说出口的话,她自然懂得。

    然而,合适,什么叫合适?

    两世为人,李信棠知道,人是很难遇到,总是用真挚而快乐的眼神望着你的人的。

    但到底败了些兴致。

    一阵寒凉吹过,李信棠望了一会窗外如泣玉泪的梨花,放下钗子,转身对春芽道:“去取我那件熏了茉莉香的披风来。”

    又叫秋萤捧来铜盆,洗去淡妆。只见眉淡若秋山,唇依然那样艳红。

    霍由提着灯笼站在院中,刚才一阵小雨送来微凉,手中昏昏的灯光照着门前的一段路。

    他怕她看不清路摔跤。

    若等在门外,却怕人看见。

    夜寂静,月亮爬到床铺上,许多人家都睡了。稀松几盏灯火,或许是谁家在夜中闲谈家话。

    这一夜,仿佛还如昨夜一般漫长。

    她随口应了会来,真的会来么?

    东想西想着,门锁声响了。他给了她钥匙。霍由精神起来,抬头上前一步。闪身进来的,果然是李信棠。

    李信棠一看到他孤零零站在院中,忍不住笑了,上来绕着他走了半圈,捻来一支山茶花,念诗取笑道:“美人独在空房宿,子规一夜啼到明。”

    她将手搭在他衣袖上,触手一片冰凉。李信棠缩了一下手,又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肌肤也淡淡温,几乎感觉不到温暖。

    李信棠不禁问道:“你等很久了吗?”

    霍由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傻人,我不是说了,今夜子时才来吗?”她的声音变得轻轻软软的。

    他接了她的斗篷,没有回话。心里想的是:这样就能更快地见着她了。

    快一刹也是快啊。

    两个人走向霍由的寝屋。这小院统共三间房,厨房、柴房、睡房。

    李信棠晃了晃手中的茶花:“怎么,还种起花来了?品相还挺好的。”

    霍由道:“上次比武胜了,世子要赏赐,我便求他一株海棠。他不肯,赐了几株山茶花。”

    两个人进了屋。

    夏宝放下抱在怀中的琴。李信棠弹了一首《鹧鸪天》,问霍由:“好听吗?”

    霍由认真听了,也认真摇头:“不好听。”

    李信棠气得起身去捶打他,霍由倒退着避开,不小心绊到睡榻,向后倒去。李信棠下意识去拉他,可这么沉怎么拉的住,眨眼就跟着他一起倒下去,霍由倒在了床上,李信棠扑进了他怀中。

    感受到怀中软软的身子,霍由腾地一下脸红了,手脚僵直不敢动。

    李信棠瞧他却只觉新鲜,左看右看的被夏宝拉着才起了身。

    等李信棠走了,霍由还在想着这件事:我跟她发生了这样亲密的接触,是否该对她负责?

    这样想了几天,霍由决定:考武举。

    做世子的侍卫很好,他从前也从未想过考取功名。

    可是,一个侍卫,怎么求娶太傅之女呢?

    恐怕都请不到愿意说媒的媒婆。

    连喜欢她,都像是在犯错。

    等半个月后,李信棠再去见他,便见到霍由在那里挑灯夜读了。

    大周朝的武举,不仅考骑射,也考《论语》和《孙子兵法》。

    李信棠见他看得肃着一张脸,有些好笑地拿来他的书翻了翻,见是纯原文,便问道:“看得懂吗?”

    霍由道:“以前在侯府里上过几年学堂,字是看得懂的,合起来就不大懂了。”

    李信棠道:“等过两月,我给你写一本解析送来。”

    霍由怕她又过个把月才来见他,立刻用力地咳嗽一阵。

    李信棠关切道:“怎么了,着凉了吗?”

    霍由低头掩着嘴道:“上次浴佛节泼水后,似乎是害了风寒。”

    李信棠有些歉疚:“看过大夫了吗?”

    霍由道:“没事,我身子骨硬朗,熬一熬自己就好了。”

    夏宝半信半疑,有点不高兴地道:“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这伤寒来得是不是太慢了点?这阵子气候寒凉,不要自己夜里睡着凉了,还赖我家小姐。”

    霍由低低地咳嗽道:“前阵子喉咙就有点痒,这几日才咳嗽。”

    李信棠担忧道:“明日你且看看郎中,明晚我再来看看你。”

    霍由高兴起来:“好。”

    待李信棠走后,霍由想起来明日又装病,内心又忡忡起来。

    他不是想让她愧疚,他只是想继续见到她。

    他虽撒谎如了愿,却又不愿对她撒谎,还一直骗她。

    霍由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想得通宵睡不着,突然灵光一闪,一个挺腰坐起身来。跑到院中井边,打起水来往自己身上浇,连夜把自己给浇着凉了。

    李信棠怕他独身住在燕京,也没个人照顾。便夜夜去见他。叫来春芽给他煮药,自己则在一旁写着白话版《论语》,时不时做一些批注,偶尔也给他讲一讲《论语》。

    李信棠道:“我倒不是很爱《论语》,反而喜欢《孟子》。《论语》的话语不怎么美,但有一句我却记得,始终觉得很美丽——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霍由道:“为什么不喜欢?不是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吗?”

    李信棠道:“君明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妻顺。《论语》要求君王贤明,臣子忠诚。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长爱护弟弟,弟弟尊重兄长。丈夫正直呵护妻子,妻子温柔顺从丈夫。

    可现实呢?

    现实是君可不明,臣却必要忠心。

    将那父慈子孝,去了父慈,只要子孝。便只听父训斥儿子,儿子若反对父亲,便成了以下犯上。

    于是圣人之训便剩下:臣忠,子孝,弟恭,妻顺。

    这便是,半部论语治天下。”

    李信棠随即转脸对崔觉叮嘱道:“这样的话,不要同人说,恐怕惹来麻烦。”

    “嗯。”

    霍由虽然只读过点《百家姓》之类的书,但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又在治下严谨的崔世子手中当差,也知道李信棠这番议论是大胆的。但在他心里,既然是她说的,那就是对的。

    彼时,他听李信棠的话,喝了药,躺在床上休息。李信棠则在桌上写字。小小的屋内,她背对着他,油灯将她的影子拉长,铺送到他的被衾上。

    他想摸一摸她的影子,又怕夏宝看见。

    便去看她的背影。

    原来就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也是开心的。

    不想乐极生悲,才三天,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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