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哪怕中间隔了张球网,却依然爱你——”
事实证明,小腿抽筋并不影响天童觉嘴上功夫的稳定发挥,他刚被我搀到长凳上,就调侃说:“——那个躯体混蛋,刚才一定是这么想安酱的。”
我递给他一瓶补充电解质的运动饮料,随后单膝跪下,将提前准备好的暖贴敷在他的小腿,面不改色地吐槽道:“站在他对面的可不是我,你这话听上去倒像是角名君对你虐恋情深。”
“不行不行,我超讨厌他的——痛痛痛!安酱手下留情啊!”
“忍着。”
我用右手手背顶着暖贴,左手绕到他的脚踝后侧,自下而上地推按着,“教练让我在五分钟之内把你治到能上场的程度,我又没有奶奶那妙手回春的本事,咱们只能相信大力出奇迹了。”
现在是IH四分之一决赛的第二局,正如齐藤教练所预料的那样,白鸟泽果真碰上了稻荷崎。
两支以进攻为主、风格相似的队伍在一开场便碰撞出了十分激烈的较量。同为全国级选手,牛岛和尾白的扣球势如破竹,杀机四伏;而在负责防守的拦网球员里,天童与大耳更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可是精彩归精彩,这种高强度的对决迅速消耗着运动员的体力,别说天童会因频繁起跳而小腿抽筋、暂时下场,牛岛能在前半段的赛程里汗水涔涔,也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长凳上的天童被我按得龇牙咧嘴,眼睛却始终盯着比赛。缺少了以他为主导的拦网体系,在第一局失利的稻荷崎又把落后的比分给一分一分地追了回来。
“……喂喂喂、对面绝对是在公报私仇吧?”
置身事外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天童如此评价道。
我背对着赛场,看不到具体战况,便问他:“怎么说?”
“嗯嗯~看来安酱的魅力已经大到我们藏不住了呀。”
“哈?”我抬起头,颇为不解,“关我什么事?”
“稻荷崎今天的状态超级好啊,尤其是那三个一年级的,比录像里还要难缠。”
哇啊又在瞪我了,可怕可怕,不就是在比赛前抱了她一下嘛。天童一边将双臂交叠到胸前,一边在心里嘀咕:尤其是那个7号,气量太小的男人可战不到最后哦?
“瞎说,怎么可能与我有关。”我否认着,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按摩工作,“……一旦进入赛场,个人的私心也好,偏见也罢,全都会被求胜的欲望取代。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为「某一个人」献上胜利什么的,我早就过了会做这种白日梦的年纪。
生疏的左手使不上劲,我索性双膝跪地,身体前倾,几乎要把天童的整条右腿抱在怀里。
“再说了,我和角名君虽然不能算完全陌生,但是一、点、也不熟。”
不过角名的假动作又多又花哨,再加上他那能随时弯成折角的腰,完全是天童直觉拦网的最大克星,这俩人互看不顺眼也实属正常。
“……至于那两个宫君,啧、确实撇不开关系,就算我半个远亲吧。”
听了这话,天童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可怜~真可怜~啪滋啪滋地~要碎掉了~”
这曲调,十分的诡异中透着八分的缺德,八分的缺德中又透着五分的幸灾乐祸——总之我说话难听,就不具体评价了。
可他偏偏还要追问我的感想:“呐安酱,你猜是什么东西要碎掉了?”
“我,是我要碎掉了。”
“啊嘞?”
“站起来试试,小腿还疼吗?”我拿掉暖贴,重心后移,为他腾出一点空地,“你要还不能上场的话,咱俩真的会一起碎掉。”
天童先是伸展双腿,然后缓缓起身——顺便把跪在地上的我也一并捞了起来。他试着踮起脚尖,接着又做了几个快速小跳,看上去没有问题。我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裁判的哨声仍快我们一步。第二局结束,比分被定格在了22:25。
中场休息的气氛格外凝重。大家神情严肃地站成一圈,听着鹫匠监督挨着排地训斥,没有人敢主动讲话。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滑落,我无言地递上一轮又一轮毛巾,最后站到濑见身侧,不自觉地咬起下唇。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轻微地碰了碰,我侧头看去,濑见用口型问我: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乘胜追击的稻荷崎士气高涨,白鸟泽在第三局仍处劣势。中途教练又叫停了一回,正当大家讨论起该如何应付宫双子同时出现在网前的局面时,从未对比赛发表过任何意见的我又开始变得坐立难安。
我确实有话想说,但每当我试图张口,父亲与北一教练的训诫便会在我耳边不停回荡,像一根带刺的荆棘缠绕我的四肢百骸,扎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说:你只是个经理。
他们说:这不关你的事。
那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再次显现,将我孤零零地隔离开来。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身上猛地渗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毛巾。脚下的地板好像在不断晃动,我已经站到了沟壑的边缘——低头望去,漆黑的深渊里暗流涌动,质疑与否定宛若无形的利刃在其中肆虐翻滚。
恐惧是恶魔的低语,它说:难道一个影山飞雄还不够让你心碎的吗?
!!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吸入体内的每一口气都似滚烫的砂砾,烧灼着我的喉咙。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疑问彻底击溃时,濑见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不好意思各位,请等一下。”
他温热的手掌贴上我的后背,轻轻往前推了我一把。
“经理,你是怎么想的?”
“……哎?”
我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了一群人注视的目光。远没有想象中的疏离,反而带着隐约的……信……任…?
哈?信任?
“对哦,安酱不是认识他们很久了嘛。”为了与我平视,天童还特意驼了些背,“悄悄告诉我点小秘密,助我上去打爆他们。”
“别给她太大压力了,觉。”大平说完又转身面向我,语气体贴,“呐经理,给我们加加油吧,攻防战打到现在,大家都急需你的‘治愈魔法’呢。”
“是啊!”
“安学妹,能不能请你握住我的手——”
“学长我劝您自重。”
“去去,一年级的后边排队。”
“……”
大家你言我语地说了一圈,最后一个是牛岛若利,本以为他这钢筋直男会说什么扫兴的话,结果他只是说:
“拜托你了。”
……拜托我什么啊,真是的。
我无奈地勾起唇角,“哈啊”地呼出一口长气。
“其实我感觉……那两个人不太擅长对付比较直白的打法。该怎么说好呢……是因为心眼太多了吗?所以总会被最基础的技巧骗到。那么在下次进攻的时候,咱们不妨试试……”
缠绕在我身上的荆棘好似破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重获自由的我双脚离地,被无数白鸟明晃晃地托到了半空。
“——综上所述,我个人是这么想的,占用大家宝贵的休息时间了,抱歉。”
心中的悬空感愈演愈烈,这并非源于恐惧或恐慌,而是一种混合了兴奋与新奇的奇妙体验,我莫名感觉腰部有些发软,向后一靠,濑见又及时扶了我一把。
已经,没关系了。
即便得不到鹫匠监督的认可,摔得鼻青脸肿也无所谓。远比安全着陆更重要的是,白鸟展翅,我乘风而起,已然飞过了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下次轮换的时候,试一试吧。”不知过了五秒还是五年,鹫匠监督说道,“但是只有在觉站到前排的时候才可以用。如果行不通的话,他还有余力补救。”
“……是!非常感谢您!”我深深鞠了一躬。
鹫匠监督点了下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这简短的认可足以让我如释重负。随着又一声哨响,当濑见从我身边走过,我忍不住拽了一下他的手。
“呐、英太。”
“嗯?”
我想我的脸颊此时一定通红无比,仿佛火焰在皮肤下跳跃,再从脸上散发出蒸汽。我试图掩饰这份羞涩,徒劳地低下头,喏喏地说:“……谢谢。”
濑见错愕了几秒,耳根也如烧红了一般,“啊哈哈、那什么,就是、要谢的话,等咱们赢了再说吧。”
我嘴上说着“好”,内心却对结局有所了然:估计要在这里停下了啊。
齐腾教练也是这么想的。待队员们重回赛场,他才同我小声说:“这局有点悬了,所以监督才会同意试试吧——啊抱歉,我不是在责备你。”
我并没有感到不悦,反而轻松地耸了耸肩,“我知道。”
翻开整场比赛的攻防记录,我继续说:“稻荷崎的很多选手都是慢热型的,越打越费力。第一局我们与他们的分差并不大,当时我就觉得有些悬。”
这话说得齐腾教练愣住了,与我拉开一定距离,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博林你,意外地很懂啊。
“谢谢您的夸赞,不过……我也只是个经理而已。”
齐藤教练还没开口,鹫匠监督却先接过话说:“那要照你这么说,我也只是个监督而已,齐藤也只是个教练而已。”
监督的目光始终落在赛场,虽然大家都说他是个暴躁的魔鬼教练,但我知道,他对我总是像对待孙女一样,暗戳戳地多了几分包容。
“他们也只是长得高了一点的高中生而已,来应援的人也只是同校的学生而已。
“甚至排球,也只是一种球类运动而已。
“博林。”
“是!”我立刻挺直腰背,双手置于膝上。
“今后也坐在这里好好看着吧,白鸟泽正是由那么多‘而已’组成的……同一个奇迹。”
决胜局的比分被永久地定格在22:25。
白鸟泽高等学院,IH止步于四分之一决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