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绪离开比斯特的时候，干燥的城市难得下了场淅沥的雨。

    不过两天过去，比斯特城里发生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原本繁华的街道只剩下道路两侧龟缩着的、无家可归之人。

    比斯特城分上下城区，上城区与下城区有落差，以悬索桥相连，栈桥附近人多一些，还有不少穿着锁子甲的士兵，但连细雨也无法压下无数飞扬的尘烟，推搡和争吵声不绝于耳。更别提那些暗街了。

    涌动的暗流逐渐浮现到了水面上。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鼓角声在街上回荡，姜绪想或许会来自堡垒。她在离开前还去看了一眼星光，对方显然沉浸在即将爆发的热战幻想中，他期待着和月亮重逢。

    三天后是【黄金狮心】的任务时间，直觉告诉她，她得按时回来。

    格丽娜被她安置在上城区的偏僻楼房里，姜绪给了她一笔钱和传送石，告诉她一旦发生什么，回伊特恩就行。

    “会发生什么？格丽娜不想再和你分开了。”格丽娜不安地说。

    姜绪说：“我向你保证，我会去找你……格丽娜，你不需要来找我的，这里本来就很远。”

    格丽娜沉默片刻：“格丽娜其实是很自私的人，祭司大人。我并不全是为了你来的。”

    “那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我。总之，保护好自己。”

    来不及和其他人一一告别，只是她和09离开比斯特没多久，罗琳娜就赶了上来。

    “我和你一起。”罗琳娜的表情谈不上轻松。

    一边赶路，姜绪也试着探探口风：“你不留在比斯特吗？红莲应该需要你留在那里吧。”

    罗琳娜：“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闹矛盾了吗？”

    “算不上。只是需要彼此冷静一下……不过，格蕾，我们可以打个赌。”

    “赌什么？”

    “不是红莲下的手。”

    “我不知道你的信任来自哪里？这应该是你们的作风。我没有指责的意味，我也只是不希望你们能借着这个势头起来。所以你不需要为她辩白。”

    罗琳娜摇摇头：“也不是那个意思。你最好做好准备，西斯特里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得更复杂。我的意思是……”她挠挠头，继续道，“红莲手里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去收购在她看来溢价的药草。”

    姜绪：“……你们很缺钱？”

    “是啊。不然为什么想着把天使之尘一股脑出手。”她的苦恼也很明了。

    “你们不应该手里还有挺多钱的吗。”

    “啧。”罗琳娜想到什么，顿时烦闷几分，“魔兽潮的事让森林里很多人对斑鬣失去了信任，但是红莲还是不想放弃那里，为此我们付出了不少代价。”

    不愿意放弃。

    如果斑鬣也彻底抽身，被蚕食的大森林玩家社会会成为一潭死水，红莲是个“好心人”，她无法舍弃。不过，罗琳娜不会在这上面去说服姜绪。

    二人借用传送石抵达西斯特里的时候，如罗琳娜所说，情况确实复杂许多。

    城内和比斯特一样混乱，不过这里倒不是因为髓病——城主已经在两城之间设立了关卡，如果不是带着佩佩的信物，姜绪三人也无法通过。

    百字巷里一片狼藉，一场冲突刚结束不久，黄鹂街剧院那些铜黄色的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碎，地面上满是红红绿绿的传单。

    姜绪拾起几张。

    “为了我们的下一代——向和平进发！”

    “公会征收：无上限收购阿西弗斯草！”

    “——马戏团招收学员，不限人种。”

    “看你的背后，是谁让你送死！”

    “掌握自己的命运，找出你身边的‘亚人’，OO公会将会支付酬金！”

    “安杰琳卡，不是兽人的领袖，而是亚人的旗帜，暴君佩蜜拉。”

    姜绪：“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

    罗琳娜眉头紧皱：“为什么‘百晓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百晓生’也是靠人收集情报的，消息会被管控。看来我们不在的时候，西斯特里城发生了一次反‘亚人’和反‘平原战争’的封闭式运动。”姜绪问，“红莲住在哪里？”

    罗琳娜指了指前方的筒子楼：“就在这里。”

    这里离佩佩的鱼市很近，罗琳娜还以为姜绪是知道红莲住在哪里的。

    推开门，窗前站着一个颓唐的红发身影，摇摇欲坠。如罗琳娜所料，红莲哪也没去。

    罗琳娜两三步上前把她抱下来：“冷静些。”

    “啊呀。”红莲反过身挑起她的下巴，“这位女士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她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混乱嘈杂的街道上飞进来一些酒瓶子，砸在地上把她吓得六神无主。她猛地钻进罗琳娜的怀里，掉了几滴眼泪又大笑起来。

    罗琳娜敲敲她的头，从背包里掏出药水灌进她嘴里，过了很久，红莲晕乎乎地撑着头再次站直了身体。

    “看起来你和格蕾的关系好了很多呀，罗琳娜。”她推开罗琳娜后退几步，倒在了椅子上，“我发病了吗？”

    罗琳娜点点头：“是。”

    姜绪问：“游戏里会有慢性疾病吗？”

    “不知道。红莲的情况和游戏无关。”罗琳娜回道，“她二十来岁就这样了，为了救她的学生，被红街的人拆掉了一些脑部神经，灌了一些不明的神经类药物。”

    红莲的思绪很快清明：“你可以干脆地告诉她，是‘约尔曼’做的。在那之前，我们都以为我们依赖的这个组织本质上是为了地下城和人类的存续，我们从来没有背叛最开始的想法。”

    姜绪的重点不在这：“游戏里的药物也可以治疗你原本身体的疾病吗？你进入游戏以后，也会像现实世界里一样发病？”

    红莲点点头：“你说得不错。”

    姜绪还想说什么，外面的街道突然传来些微爆炸声，红莲顺势探出窗，街道末尾升起烟雾，几人捂着鼻子从烟雾里逃出来，却没跑出多远就倒在了地上。

    “啊呀，看起来有些不妙。”她回过头，“我们得另外找个地方说话。”她把她们拉进队伍里，分享了一个坐标，“虽然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但想必比斯特城的叛乱应该也快到了——往这里赶，西斯特里的城主在这里。”

    “我得进一趟艾希利瓦山脉。”姜绪说。

    “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半精灵。难道你不好奇吗，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绪没有迟疑：“那走吧。”

    红莲往窗外伸出钩索，晃上房顶，几人在楼宇间跳跃，姜绪路过那天晚上她和09待过的繁华街巷，那些店铺和夜晚的烟火再难寻踪。

    -

    过去的路上，罗琳娜简单地把比斯特的事提了提。

    红莲：“正如罗琳娜所说，阿西弗斯草并不是斑鬣收购的，而是西斯特里官方收购的。这是新任城主的命令——这个新任城主在你们离开这里的后脚就上任了。”

    09：“西斯特里的历任城主几乎都很透明。”

    红莲瞥他一眼：“你说得不错，游荡者。在西斯特里，城主是像同盟盟主一样的吉祥物，大公会更有权力——除了这一位新上任的，煤点儿。”

    红莲清清嗓子，继续道：“她原本是西斯特里新马戏团的团长，前任城主被某个公会暗杀后，在盟主派来新任城主前，‘西斯特里’其实算个自由城邦——直到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圈地令’，占据了西斯特里，严格来说，这里现在甚至不算同盟国的地盘。”

    姜绪忽然道：“‘煤点儿’是阿纳斯塔西娅的人。”

    红莲扬扬眉，并不意外：“我看她的作风也有些像帝国人。”

    几人抵达了坐标点，里面是个会议室，罗琳娜从窗外窥一眼，让她惊讶的是，她看见了萨里·约尔曼和几个一看就是从伊克斯村庄而来的中年人——他们都穿着厚重的、像圣诞老人一样的大袄。

    罗琳娜皮笑肉不笑：“我向阿纳斯塔西娅提起过伊克斯村庄的事。不过她应该还不知道萨里是她的生父。”

    一种莫名的惧意从心底升起，她脑子里一晃而过那些她曾和阿纳斯塔西娅进行过的对话，不知道她也没有从其他话里抓到某个致命的情报。

    罗琳娜想起那个雪夜里发光的水晶球，她忽然觉得当时那些伤口又开始作痛起来。如果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拥有这样的智慧，她或许还会真切地感到有趣。

    阿纳斯塔西娅是NPC。她对自己说。

    红莲没再拖沓，她举起火铳，进入“LOCK”状态，一槍射向煤点儿的头部。

    这是几乎逃无可逃的攻击，但煤点儿的头颅仍旧像折断一样躲开了致命一击。她的身形和关节经过长期的锻炼，已经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柔软，她甚至可以拆解自己的骨头再拼凑起来。

    屋里响起惊恐的叫声，除煤点儿以外的人四散开来。

    再一槍，红莲对准了光源，她和罗琳娜左右开弓，压低身形跳进了屋内，直冲煤点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