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事情最后以太子被废,徐宁妄暂时居住驿站,隋霜安然无恙退出为结局。
嘉乾帝对隋霜不一定没有怀疑,但是如今的局势之下,全然不能现在去找隋霜的麻烦。
隋霜回府之后二马和父亲,甚至师兄和师父那边都过来询问,她简单应付了几句,只说自己一切都好。
李程在宫中根基深厚,想要对隋霜发难自然是将措施做了个周全,调走她这边的各方势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隋霜一开始也不打算让父亲二马他们涉险。
但也正是因为根基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后续的事情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隋霜没有坐在前方的软塌,而是撑着椅背坐在了椅子上。
春桃将今日要喝的汤药递给她,隋霜接过来仰头喝完,她修长瘦弱的手指搭着瓷碗,好像比瓷碗都要通透三分。
继而轻轻搭着碗边的手指骤然收紧,隋霜赶紧放下碗,转头呛咳出一口鲜血。
“小姐!”春桃惊呼。
隋霜摆摆手,挑着指尖带点嫌弃地蹭了蹭下唇:“喊什么。”
血色趁着她苍白的皮肤,衬着轻蹙的眉头与因为咳嗽含了水光的眼睛,像盏骨架嶙峋而精巧易碎的美人灯。
隋霜轻轻嘶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压制白月魂的药物已经逐渐失效,如今半月既过,虽然没有完全发作,但滋味还是不好受的。
春桃小心翼翼看着隋霜,都不敢碰她:“小姐,我还是去把大夫叫过来吧。”
“不用,我没事,退下吧。”隋霜说,“你给我把腰间的……”
隋霜骤然闭上了嘴,她的头很疼,好像有什么人拿着针在里面乱搅,而嘴里的血腥味儿和苦味交杂在一起,让这份疼痛更添了一份难忍。
春桃没有听到后半句,看着岁隋霜头上的冷汗也不敢问,她不想走又不敢忤逆隋霜的意思。
而就在这时,一边的窗户忽然从外面掀开,翻进来一个怎么也不应该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的夜行服,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绿色的瞳孔,冲她弯了弯眼睛。
隋霜:“……”
两人久久对视,隋霜开口:“来人啊,送南冶皇子回驿站。”
“隋霜,你好狠的心,算计我也就算了。我千辛万苦跑来看你,你怎得还要赶我走?”徐宁妄冲被隋霜叫出来的暗卫摆摆手,大大咧咧走到了隋霜的身边。
隋霜皱眉:“嘉乾帝把驿站围了个水泄不通,你现在出来找我,不要命了?”
徐宁妄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自顾自脱了外头的夜行服,露出里头华丽的南冶服饰,接着从怀里拿了块手帕出来,俯身擦了擦隋霜头上的冷汗。
“徐宁妄!”隋霜强调。
徐宁妄抬手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唔。”隋霜想吐出去,舌尖便尝到了一丝甜味儿,她没说完后半句话,满嘴的药味儿被了压下去。
隋霜偏了偏头,用侧边的牙齿咬碎了糖块。
徐宁妄转了转身,衣服上绣着的金丝反着亮,显得奢华又骚气。
徐宁妄问她:“我这样穿好看吗?”
隋霜没有说话,她想起身却又被徐宁妄轻而易举,抵着肩膀按回了椅子上面。
徐宁妄撑着椅背将她圈在了双臂与椅子之间,压低声音继续说:“问你呢,好看吗?”
“你来这里就想说这些?”隋霜反问道。
她转头直视徐宁妄,两个人一上一下,气势上却是难分伯仲,无声但暗流翻涌。
隋霜面对徐宁妄的接触与亲近,一直都是不拒绝但也不亲近的态度,鲜少如今日这样。
徐宁妄今天来这里,质问也好,恼怒也好,伤心也好,就是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态度。
隋霜当着他的面扔下药丸的那一刻,其实就是将这其中的算计挑明了。
可是徐宁妄却笑了:“你看看你,道德感是有多高,利用我就利用我嘛,为什么现在还要问我生不生气。”
“我能有什么可问的,你要是不算计我,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诸葛了。”
他慢慢蹲下身,从上到下仰头望着她。
徐宁妄还年轻,但是却已经有了前世的全然长成的悍然,宽肩窄腰,线条分明的结实体魄随着动作绷紧了束缚住其的衣服,带着种涨衣的张力。
他那双眼睛在灯光下绿得透亮而动人,在其中倒映着隋霜单薄精致如人偶的面孔。
“谁让我那么喜欢你。”
徐宁妄握住了隋霜的手,握得很松,她随时可以抽走。
“白月魂的毒快压不住了是不是,我想拿回身份去南冶寻找解药。只有这样我做更多的事情。”他说。
“隋霜,看看我好不好,求你了。”
隋霜的理智在这一刻几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无数个声音都在叫嚣着,可以了,够了隋霜,站起来推开他,你该走了。
但是徐宁妄温热的手心好像带着诱人沉沦的滚烫,妥帖地印着隋霜那颗冰冷的心,让她没有力气将手抽出来半分。
徐宁妄接着说:“你说我们抛却身份,毫无关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对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试试,我们真正合作一次,阻止战争,重建一个太平盛世。”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对吗?
倘若隋霜真的想继续执行当初的计划,那么在今早的大殿上,就已经直接翻脸抓捕徐宁妄了,省下后面无穷的后患。
然而她没有这样做,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
徐宁妄挑着嘴角笑起来,他攥紧了隋霜的手,引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隋霜,隋大人,娘子,姐姐。我可是特意穿了身新衣服过来,到底好不好看嘛?”
隋霜挣了一下手腕,从徐宁妄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徐宁妄以为她要反悔,眼底一抹失落划过。
隋霜轻轻叹了口气,缓缓俯身,与之额头相抵。
她尽量忽视掉徐宁妄瞬间高昂的情绪,哑声说了句:“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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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上扬言要拆掉听风学堂的官员,昂首阔步走进来,屁滚尿流出门去。
隋霜在下朝堂的第一时间,就是派人查探了所有学堂的情况。
听风学堂一群人拿着斧头铁锹,趾高气昂就等着隋霜倒台呢。
却不成想听到了太子被废除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吓得这些人当场面无人色。
太子倒了,那不就意味着……
领头的那个大人缓缓转头,看向这些自始至终同他抗争的女学生。
她们全然没有他印象中闺阁女子的小心逢迎,温婉羞怯,带着底气十足的神采飞扬。
领头的女子听到了此等的消息,抿嘴一笑:“大人,咱们忙了这么久了,还未知晓大人的官职,可问您是哪家的走狗,知晓名讳,也方便我们秋后算账,打击报复不是?”
“不不不!”领头官员连连摆手,后退几步中不慎踩中自己的官袍,一个屁墩儿摔在地上,又急忙爬起来,帽子歪了都没来得及扶,甩着袖子就跑了个干净。
今日之事嘉乾帝大为光火,太子李程,狼子野心,不尊父不敬天,意图谋反,扰我朝纲,废太子之位,幽禁东宫。
因为暗藏军火,御林军其后将东宫翻了个底朝天,到处都是纷乱丢弃的物什,到处都是惶恐逃跑的宫人。
曾经的东宫是块香饽饽,但是现在不跑,等着被在里面关到死吗!
李程头冠已除,头发散乱,被身后的锦衣卫搡了一把,这才慢慢走进混乱的东宫。
他甚至到如今都没有反应过来,并且难以接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快?
李程转头对身后的锦衣卫要求:“我要见隋霜。”
押送他的锦衣卫撇撇嘴,没搭理,又搡了他一把:“快点走。”
“孤要见隋霜!”李程被推的肩膀一歪,当下爆发了。
但是如今的李程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威慑,锦衣卫不耐烦地嘲讽道:“得了吧,就凭你”也想见大人。您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吧!”
“不!孤……”
锦衣卫再不听这人言语,砰得从外面关紧了东宫的大门。
是夜。
李程蜷缩在床上,因为是地龙引炸的火药,御林军在搜查的时候不慎弄坏了大部分的通道,且如今东宫封禁,他甚至找不到炭火来烧。
都说北陵的冬日难熬,可是李程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冷。
“来人啊。”他说。
“来人啊!”他高声说。
李程艰难转头,正对的窗子外面隐隐可见几株笔直的竹子,其倒影映上空旷的地砖,随风微微晃动。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个声音小声说,房门口蹲着个小太监,冲他笑得满是讨好。
不,他还没有输,怎么可以就这样输了!
李程踢开了被子起身,认出了来人是谁,转瞬间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沉声说:“告诉云妃娘娘,孤那步一直不想走的棋,还是下了吧。”
李程咬牙压住滔天的恨意,隋霜……
圆月当空,万籁俱寂。
隋霜目送徐宁妄从房间里离开,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我走了啊。”徐宁妄说。
隋霜撑着额头摆摆手。
他也不动,又说:“那我走了啊。”
隋霜赶他。
徐宁妄不甘不愿转头,重新走到了窗边。
“徐宁妄。”隋霜叫住了他。
停顿一下,隋霜说,“我愿意和你再合作一次。不过徐将军,你得再送我一个糖袋子,要和原来一模一样的。”
徐宁妄当即转身回来。
隋霜忍不住笑了:“赶紧走,还有,翻什么窗户,走门去。”
走门的徐宁妄很快消失在深夜中,而同一片月光下的皇宫里。
云妃娘娘重新描上口脂,叩响了嘉乾帝寝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