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正如昌州灾民们如火如荼地灾后重建一样,树上的鸟儿也格外勤奋,天还不亮就唱起了求偶的小曲。
江予熙双手捂着耳朵两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只想把外面那只烦人的鸟嘴给缝上。
当然,清脆的鸟语远远比不上贺小将军的聒噪更让人心烦。
“小熙,给你的惊喜到了。”
一道人影浮现在窗户上,贺珩用玉笛把窗户挑开一条小缝,低沉好听的男声飘进来,一时间,江予熙竟然觉得鸟叫都不那么烦人了。
“什么惊喜?”
江予熙顺手摸了件银狐毛的披风披在身上,气定神闲地拉开门,顶着黑眼圈和贺珩对视。
“出来吧。”
贺珩向暗处一招手,两个头戴黑色斗笠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半跪在贺珩面前整齐行礼:“主人。”
两人一高一矮,身形差距很大,身上都穿着夜行衣,不过听声音能听出来是一男一女。
“尾巴都处理干净了吗?”
其中矮的那个回答道:“已经处理干净了,用的是东瀛的线香,不会有人猜出我们的身份。“
“把斗笠摘下来。”
两人一同起身,掀开头上的斗笠。
随着斗笠被掀开,两人露出真容,江予熙内心猛地掀起一阵轰鸣,血液迅速冲向头部,心脏仿佛都漏了一拍,“这是……”
面前的两个人,分明长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脸!
贺珩抱臂而立,手里的玉笛轻轻敲击着一侧坚实的臂膀,“怎么样,仅仅靠手上功夫就能偷梁换柱,是不是很厉害。”
江予熙好奇地凑在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观察,眉眼唇鼻、样貌神态别无二致,就连额头细碎的发丝都还原了出来,就是房叔站在这里恐怕也很难分出哪个才是真正的江予熙。
“好厉害……”
看着被易容术吸引的江予熙,贺珩
“走吧。”
江予熙一愣,“去哪儿?不是说今晚动身吗?”
贺珩:“趁着没人发现先让他们进屋顶替我们,等傍晚时我们出城才不会引人怀疑。”
江予熙点点头,缓缓说道:“我突然发现,你好像还挺聪明的。”
贺珩动作凝滞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将军何时笨过。”
两人迅速更换了着装,戴上同样的黑色斗笠从太守府的一处废弃偏门离开。
昌州重建事宜诸多,为了听取民意,周明均不仅在各处设置信箱让人们投递,还将太守府建在了离民房不远处的空地上,因此江予熙他们一出去就能迅速隐藏在闹市中。
两人的黑色斗笠打扮虽引人注目,在此地却并不陌生。不说西南叛乱一事诸多疑云,各方势力前来刺探打听,昌州本身就是西南与外界的唯一通道,私运货品、偷渡人口在这里不是什么新鲜事。
天空将亮未亮,湿沉的雾气弥漫在周围,只能看见十米左右的距离,火烧过的废墟和临时搭起的茅草屋在浓雾中只剩下一个轮廓,犹如爬伏着的崎岖的怪物。
几个中年妇女从屋里钻出来,抱着盛水的罐子到河边上去打水,看罐子的形状,之前应该是个夜壶。
“那个买菜的死了知不知道,家里就剩个闺女了,整天在大街上疯疯癫癫的。”
“哪个买菜的?”
“以前金武大街那个呗。”
“要是搁以前,那闺女早不知道被谁捡了去了……”
“现在不行了,谁敢在大街上随便捡人,还嫌自己家里死得不够多是吧。”
几人渐渐走远,江予熙和贺珩从旁边出来,“看来昌州以前的民风也不怎么样。”
江予熙: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苦中作乐的精神也十分高涨。废墟之上,茶楼话本依旧盛行,说书人一改往日长袍马褂的形象,裤腿挽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泥点子,正唾沫横飞的讲着不知道什么故事。
江予熙伸长脖子听了一会儿,也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转头问向贺珩:“这个说书先生说的是什么故事啊,怎么那么多人在听。”
贺珩瞟了一眼为爱发电的说书人,“西南神话故事吧,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说着,贺珩拉住江予熙的胳膊迈开长腿,“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得赶紧走。”
“这里人多吗?刚刚不是你拉我来这里的吗?”
“砰——”
临时充当惊堂木的烂木板发出重重响声,说书人眼睛瞪得浑圆,眉飞色舞地说道:“只见贺小将军一身金丝铁甲,高头大马从蛮族中一跃而出,‘咣当——’一声,就斩下了敌军领头的项上人头。”
“那蛮族人顿时如鸟兽状朝四下散去,但他们岂能逃过玄甲军的眼睛,“呔——”只听贺小将军一声令下,无数身披玄甲的将士们鱼贯而出,立刻与蛮族厮杀了起来。”
“走、吧。”贺珩紧紧压着江予熙的肩膀,不知道黑色斗笠下那张令蛮族闻风丧胆的脸此刻是什么表情。
江予熙拖长了声音说道:“哎呀,贺小将军威名在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别不好意思嘛,又不是什么坏事,再听会儿再听会儿。”
贺珩按着江予熙的肩膀正要强行把人带走,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听众里有人起哄到:“老赵头,这个故事你都讲烂了,讲点别的咱们听听,大家说是不是啊!”
人群里立刻有人笑道:“就是就是,讲点新奇玩意咱们听听!”
说书人老赵头急得脸都红了,“什么是新奇玩意啊,我说了一辈子书,和那些下三滥的可不一样!”
“哎哎哎,咱也没说要听那些啊,贺小将军在西南待了那么多年,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啊、露水情缘啊。”
这人说着和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讲讲贺小将军的风流韵事嘛。”
老赵头略微思索了一寸,说道:“好像还真有。”
不远处,看热闹的江予熙给了贺珩一手肘,笑道:“还有意外收获,看来贺小将军这下确实要脸红了。”
贺珩一脸嫌弃的“呸”了一口,“什么风流韵事,老子这四年唯一见过的女的就是军营里养的母猪。”
江予熙:“啧啧啧。”
贺珩:“还是下过崽的!”
老赵头眯着眼捋了捋山羊胡,“据说贺小将军在去往越州的途中,曾遇到了一支难民,正好他们也要去越州。贺小将军心软,就允许这支难民和他们同行。有一天晚上,玄甲军被蛮族埋伏的毒木炮偷袭,贺小将军身受重伤,还中了一种只有蛮族才能解的毒。”
“谁知道那群难民中居然有一位医术十分高明的姑娘,这位姑娘不眠不休的照顾了贺小将军几个晚上,后来——”
“不对啊老赵头,”人群中有人喊道,“我怎么听说是蛮族公主混在了难民里啊,要不然毒是怎么解的!”
“不对不对,明明是那个姑娘中毒了——”
“谁说有人中毒的,分明是玄甲军的军师是个女的,西南叛乱就是他们一起平定的!”
“你们知道什么,我大姑姐的表舅的大叔的侄孙女亲眼见过贺小将军和她亲嘴!”
“我还见过他俩的孩子呢!”
“你放屁!”
“你才放屁!”
一场十分混乱的群架就这么开始了。
江予熙后退一步,“我觉得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亲耳听到自己是怎么和别人亲嘴生小孩的,还听到了如此多的版本,贺珩现在的精神十分恍惚,愣了几秒后说道:“哦哦,走。”
直到晌午他们坐在包子铺里,贺珩看上去还是没回过神来。
江予熙拿着包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没事吧?这是唯一一家包子铺了,只有白菜帮子馅的,将就着吃吧。”
贺珩咬了一大口包子,灌了口水,终于觉得离体的魂魄回来了,喟叹道:“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此多的可能!”
夜幕渐沉,出城的行人多了起来,城门上被炸出的豁口是半圆的形状,与遥挂的弯月相呼应,只是月亮时圆时缺,豁口却永远无法填平。
有人带着病重的亲人求医问药,有人拖家带口前往中原,有人只身踏上流浪之旅,有人在乱世里淘金,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
“干什么的!”
守卫将未出鞘的剑横在两人面前,质问道。
“大哥,我俩是越州人,战乱时和家人走散了,这才来到昌州。现在想回家看看亲人都还在不在,守着故土,也算留个挂念。”
越州不怎么讲官话,就是讲也和中原有很大的差别,这也是守卫判断是否放行的重要依据。
但贺珩刚才讲的官话有很明显越州口音,就算真正的越州人来听也不会听出什么差别。
“走吧,路上小心点,南边可不太平。”
“哎哎,谢谢大哥。”
两人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拐上了一条小路,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