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者拧过头，如同一只被老鼠出洞声吸引陡然进入观察状态的鹰隼。

    “你对雷诺做了什么？”

    然而墨菲却不再理会徘徊者，她在两位对话人间的跳跃仿佛一场随心意戏耍的游戏，拎起一个便丢弃另一个，现在径直将徘徊者踹出了对话局将视线重新锁定在蜘蛛侠身上：“你看，我说了你会主动交出腕带的。诚然我没有武力无法从你身上夺取任何装备，神通广大的义警们无论想做什么我都无力抵御，所以其实这不取决于我，选择权在你。”

    “我没对雷诺做什么，”她抱胸的手指翘起来搭了搭上臂，眉心一动，“——还没有，但不保证。”

    “我快查完你发给我的坐标了，连那小子一根巧克力毛都没找见！”通讯频道中艾伦反馈的情报确认了墨菲的暗示，艾伦听上去状态很差，喘得像瘫痪了十年突然被唤醒起来做有氧，“这都是些啥坐标，跑酷高难度地形别人上不去难道我上去就容易吗！还剩最后一个地点没查，我在去的路上。”

    墨菲对通讯频道中的动态似无所觉。她从置物桌上滑下来，浅根的皮鞋在地板上擦出清脆的两声，尔后每一步这种商务的鞋跟敲地声都伴随着她。她看着蜘蛛侠和徘徊者警惕地面朝着自己转向，却又视而不见般从他们并肩的缝隙中唐突穿过，目的明确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似乎对他们不会出手阻拦自己充满自信。

    “这是一个紧急保护按钮，”她晃晃办公桌上的鼠标摇亮屏幕，调出一张早就在后台运行的页面，手指停留在键盘的enter键，“通俗地来说，关键政要在怀疑自己面临危险时有调动部分特勤人员的权力，特勤人员可以遵从特殊流程直接击杀怀疑对象。而‘市民西塞尔·雷诺今日在与市长的会面后夹带可疑物品离开，此刻处在便衣特勤人员严格跟踪监控中’。”

    “只要我按下按钮，击杀命令就会立刻到达特勤人员处。”

    蜘蛛侠眼眶一缩，徘徊者心有灵犀般抬手，蓝白色的电火花自拳套上迅速开出短促的枝桠——

    “计算机意外断电的话，击杀命令会自动下达，”墨菲的语速不急不缓，如同早有预料，她的目光抖了一下，落在蜘蛛侠的手腕上，后者恰好在听到她的话音后即刻翻转呈发射蛛丝状，“你也的确可以用蛛丝困住我使我无法动弹或是物理封死那个按钮，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紧急按钮每半个小时需要由市长一端输入动态密码更新待机状态，否则时间一到仍然会发送击杀命令。”

    “系统程序是可以破解的。”

    “你们来不及在下一次输入动态密码前破解系统，那么你打算如何获取密码来延长破解时间？以死亡要挟我或许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墨菲发掘蜘蛛侠狠话中的荒谬，“你会么？据我所知，蜘蛛侠距离真正下手杀死某个人最近的一次，不过也就是打碎了昆汀·贝克的面罩将他揍成了脑震荡而已。你当时为什么停手？你会为我破这个例么？”

    这完全就是个拙劣的引导，徘徊者想。墨菲反感义警的存在并期待着蜘蛛侠的道德陨落，蜘蛛侠绝不可能顺从墨菲的暗示打破那条她好不容易守住的底线。然而追寻已久、一切苦难的源头就伫立此处，甚至攥着一条新的人命有恃无恐地威胁，他们又怎样才能终结这一切？

    幸好对他来说，杀人并不算破例。

    徘徊者面罩紫色焰光大盛，他屈爪向下虚扣，却在挥出爪尖迫近墨菲的喉管之前感受到了一股强硬而坚定的阻力。

    蜘蛛侠的两根蛛丝拧成了一根稍粗且质地坚韧的绳索，她拽住绳索的一端，像拔河一样把徘徊者的爪子往回收，徘徊者的手臂都被她扯得向后别，有些别扭又怪。

    徘徊者用焰光闪了一下阻止他的人：“你不能……”

    蜘蛛侠拍了拍金属拳套，像是在驯服一只暴躁的小兽。她扬起下巴问对面的人：“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她还是遵从了某种仪式感。

    墨菲满意地弯了唇角：“二选一。把你的腕带交给我，或者我按下这个按钮。”

    徘徊者对蜘蛛侠：“不要听从她给的选项。”

    “别插嘴，这不是给徘徊者出的选择题，”墨菲目光未曾因为他偏移半分，灰眼睛从浅色变得又浓又深，“是牺牲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以保存义警的重要有生力量，还是做英雄做到底换得市民的安全——这是你自称一直笃行之事——你究竟会选择哪一个，我很感兴趣。距离你们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已经过去十三分钟，而我上一次输入动态密码是二十分钟之前，所以你还有十分钟做出选择，作答时间充分。”

    蜘蛛侠的大眼眶像泡泡一样上下飘了两下。

    ……从没见过的情绪眼动作。徘徊者原本想接着提醒她不要犯傻，此刻却平息了冲动。他想起了她是怎样一个人。

    “哦，”蜘蛛侠点了点头，告诉对方她听到了题面，却没急着作答，“呃，就要我的腕带吗？”

    她在问什么？

    墨菲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个问题。这仿佛是他们与她正面交锋后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某种接近“怔愣”的情绪。

    “对，就是腕带。”

    “行，”蜘蛛侠爽快极了，她一捋战服袖套，底下露出哗啦啦五六根腕带，根根花纹图案不同，“蜘蛛侠名声臭了之后时代广场纪念品店大甩卖，十刀能买六根，我刚进过一批货，你想要哪根？大蜘蛛款？小蜘蛛款？蜘蛛宝宝款？Q版蜘蛛款？蜘蛛反色款？这些全是我的腕带，你挑一根就行了。”

    徘徊者咳嗽起来。面罩下的呛咳声沉闷得像封闭在罐子里，但能听出来咳得不轻。

    墨菲摇头叹了口气：“你只剩下九分钟了。”再聪明的学生也有犯下不明智错误的时候，但她的确没想到蜘蛛侠会在这个时候脱了缰。

    “我到最后一个坐标……的正下方了。”远方的艾伦通过危悬的通讯频道也能感受到办公室内的紧张氛围，他知道蜘蛛侠仍然在为了他而迂回争取时间。

    艾伦揩了把面罩边缘溢出来的汗，这其实无济于事，他的脸如同被瀑洗过，爆出的汗早就穿越眉毛的阻挡奔向眼球，刺痛得他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他却没空找个地方摘下头套好好休整。艾伦仰起头，最后的坐标定位在一幢颇有设计的超高层建筑，它前身是座私人艺术展览馆，因为经济不景气而被展览管理方挂牌出售，现在仍然是栋在不动产交易网站上不断贬值却无人愿意接手的钉子产业。展览馆被一群工厂旧楼与安置公寓簇拥着，地形复合又鱼龙混杂。摩托车停靠在几辆废弃的小轿车边，艾伦的眼睛扫过小轿车挡风玻璃板上堆着的空药瓶、五颜六色的小塑封袋，知道这是某个帮派掌控的地盘。

    安置公寓的小户型隔间里许多窗户还亮着灯，有人听到重机车的响声而拉开百叶窗向下看，火星红红的烟头上面露出几双瘾君子警惕的眼睛。

    艾伦憋住一口气喘：“看不见上面有没有人，得爬上去了才知道。”他有些期待能在此处找到行踪不明的雷诺，可如果墨菲所言为真，那么这片复杂的建筑群中除了他要搜寻的目标和埋伏在暗处窥探是否有利可图的帮派分子，还会有虎视眈眈的特勤人员。

    “我不介意你拖延，”墨菲看穿了蜘蛛侠的策略，可在既定的选项面前一切延缓作出决定的犹豫都只是冬虫冻死前的勉力挣扎，影响不了大局，“你也大可以给我一根假的腕带，它只会意味着你选择让我按下击杀按钮。”

    “什么假的腕带！”蜘蛛侠提高了嗓门，听起来很委屈，“都是我的腕带分什么真的假的！听你的你还挑剔上了！”

    墨菲沉住气：“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根腕带。你的腕带是异次元体在其他宇宙生存的关键，它是稳定你身体机能保证它不被排异反应崩坏的装置。”

    蜘蛛侠更委屈了：“那你要它干什么！这东西就一根，我是异次元体你又不是，你拿着没屁用我没有我可得死啦。”

    “我并非为了让你死才剥夺它，而是我同样需求它，”墨菲严谨地纠错学生的误解，“只不过作为客观结果，离开稳定装置的你会在这个宇宙无法生存，或许会消亡，或许会因此放弃安逸地逗留在不属于你的地方、重拾寻找离开之路的动力。”不论哪个结果对墨菲来说都不坏，她听上去很愉悦。

    “那这样呗，我给你一根，你就输一次动态密码，”蜘蛛侠讨价还价，“想要哪根你自己挑，但不管你有没有拿到想要的那根都得照约定延期半小时。”

    “拖到你们的同伴找到雷诺并从特勤人员手中救下他么？”墨菲觉得这个提议很可笑。

    蜘蛛侠毫不在意自己的伎俩被人戳穿：“对呀。”

    “我完全可以直接按下击杀按钮。”

    “我也完全可以直接毁掉腕带，”情绪眼看起来很狡黠，“你说了，你需要我的腕带。如果你跟我赌尚且有机会拿到你需要的腕带，不赌的话可什么都拿不到。”

    “我做你的选择题，你也得做我的选择题，这样是不是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