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走了,留下了不许往外传的死命,也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大门紧闭的屋子一下子成了藏着怪兽的地狱,院子里的人都知道里面藏了人,可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要去打开这扇门。
周文栋是一家之主,他咳嗽一声,打破了僵局,“既然如此了,那今日别到此结束吧,孔大人,这边请。”
孔课为站着没动,周夫人非常有眼力劲的拉着周文栋往外走,还朝着王姨娘招了招手,三个人齐刷刷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走在一起过。
这次很默契的一起离开,背影倒是十分滑稽。
真是活久了什么事情都能见到。
院里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荡荡的风,两个心思各异的未婚夫妻和一扇紧闭的门。
沈颜殊神色自若的开口,“孔大人,我……”
一瞬间不知怎的,孔课为突然有一种错觉,如果他任由沈颜殊开口,他们的缘分便会到此结束。
孔课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仟仟,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沈颜殊神色诧异,孔课为假装没看到,他不想去看那扇紧闭的大门,也不想去问。
他一生追求真理,可如今真理就在眼前,他却没有勇气去看一眼。
沈颜殊或许是诚王说的那样三心二意,或许是姜硕强迫她,但无论是哪种,沈颜殊都不是初见时的沈颜殊。
理智的人应该当断则断,本来就不是好姻缘,可孔课为却不敢去面对。
他舍不得。
沈颜殊对他而言,是一种宿命的吸引。
无关美色,无关风月。
他们见的第一次,那种冥冥之中的命运便在无声牵引着他去注视她,去关心她,去爱上她。
这是孔课为不可阻挡的宿命。
而如今,他们站的近极了,只要再等些日子,他们便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孔课为躲避那扇门的目光是仓促狼狈的。
在他被诚王蛊惑着来这梅居的时候他问自己,如果诚王说的是真的当如何?
退亲,还是视而不见。
现在孔课为有答案了。
他舍不得,所以沈颜殊还愿意嫁给他,他便什么都不在意。
什么名节和谣言,这些狗屁都不重要。
孔课为一如往日的温润而泽,笑容温柔妥帖,“我保证,仟仟,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沈颜殊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打鼓。
孔课为这意思是他不打算追究这藏在屋子里的另一个男人吗?
连问都不问?
她让姜硕处理好后续,没成想他会用这么血腥的方式,诚王方才那几句话跟智障一样,就差到街上喊她沈颜殊藏人了!
孔课为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不清楚!
但他分明不想计较,他还想维持从自己的姻缘,这一点和自己不谋而合,沈颜殊不用多思考便有了决定,她从善如流地把嘴边的话都收了回去。
他们默契的期待一场属于他们的婚姻。
孔课为走出周府大门的时候神色清明了许多,他一抬头,看到同窗李梦陆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他那一串卦,吊儿郎当地看着他笑。
李梦陆也高中了,外派到中远当地方父母官,不日便要启程赴任。
在京都的几日他们还是同之前一样相处的十分融洽,所以性格家世有所不同,但罕见见解志趣相投。
除了在沈颜殊这件事情上。
等孔课为走近了,李梦陆摇着他那一串卦开始叹气,“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孔课为一笑,“如何解啊?”
李梦陆说,“失恋还需新人治。”
孔课为说,“谁说我失恋了?”
李梦陆顿时收敛了笑容,“课为兄,你可别告诉我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的婚期还要照旧。”
孔课为顿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说,“这事情传出去了?诚王分明说——”
李梦陆打断了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没有,但我又不是傻子,诚王剑拔弩张,势王的护卫又在附近,你说诚王要抓的人是谁!”
他看着孔课为难得叹了口气,“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课为兄,你是真的要想好娶她吗?你们并不相配。”
孔课为心里一片清明,正色道,“梦陆兄,我想好了,或许你是对的,我同沈姑娘并不是天作之合,但我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清醒过,我心悦她,她也愿意嫁给我,便是我夙愿以偿,至于其他的,没有她重要。”
风一吹,李梦陆手里的挂嗡嗡作响,但他知道,命运是没有办法被干涉的,这是孔课为的命运,而它只是一个算卦人。
孔课为走在前面,李梦陆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追了上去。
父亲曾说他算卦不精,李梦陆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祈祷这次也是他学艺不精。
*
“人都走了,还要眼巴巴的看多久?”
沈颜殊回过头,看到姜硕懒洋洋的靠在房柱上,水湖蓝的锦袍还粘着血,表情却很放松,嘴角还噙着笑,专注的看着她。
沈颜殊走过来,一直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放松起来巨大的疲惫骤然袭来。
她也懒洋洋地靠在门柱上,却不看他,目光放松的看着远处悠扬的蓝天白云,“你怎么还在这里?”
姜硕哼笑一声,“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沈颜殊偏头去看他,姜硕就凑近低下头,轻轻的亲了亲她的嘴角。
沈颜殊闭了眼睛,任由暖洋洋热流在血管里安静的游走。
她不是个好人。
她喜欢姜硕晚上带给她的体验,但也想要孔课为的姻缘。
可没关系,她上辈子也不是好人。
可没关系,这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有人能够说他们便是一辈子的好人。
好人在这个时代根本活不下去。
大家不过是奋力往前挣扎罢了。
沈颜殊安安静静发呆,姜硕便安安静静注视着她。
冬日是凌冽的,可今日却阳光普照,暖洋洋的晒着每一寸大地和皮肤。
翻涌的情绪和无法收场的闹剧在对视里悄然无息。
沈颜殊眨眨眼,站累了瞥向院子里的秋千躺椅,懒洋洋地躺下来,毕竟是冬天,姜硕熟练地从屋子里拿来了毯子替她盖上,他站在旁边慢悠悠地晃动秋千。
倒是一副静谧安逸的冬日油画。
沈颜殊眼睛闭上了,低声道,“衣服沾了血,换一件吧。”
姜硕嗯了一声,他轻车熟路的进了屋子,换了件衣服然后重新出来,手里还端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他递过去,沈颜殊没睁眼便伸手去接。
姜硕小心的将茶放在她手里。
两缕热气便这样在空中氤氲散开,然后交缠在一起,如同地上交叠的两个安静的影子。
这样的时候很安逸,姜硕闭上眼,微微仰着头,任由冬日的阳光打在脸上,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姜硕也没能待很久,今天这事情瞒不过宫里那位,诚王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是她不说,只要他去宫里走一圈,皇帝也会问那两个大窟窿。
一短在外面学鸟叫地嗓子都哑了。
姜硕也没动。
没多久,周文栋又擦着汗跑进来,猝不及防和倚靠着门柱正岁月静好的两个人对视,他也来不及痛斥世风日下了,喘气说道,“势王殿下……”
后面还跟着一队人,萧逸一身官袍走在最前面,脸色暗沉。
他语速飞快,“青州来犯,中远失守,殿下,皇上急召你进宫。”
沈颜殊站起来,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姜硕一边开口一边自然的从他手里接过冷茶,然后把自己手里的这杯递给了沈颜殊。
“贺将军呢?”
随后瞥了一眼周文栋。
警告的眼神非常明显。
他就是公开了,沈颜殊是他的人,周文栋要秋后算账也要想一想后果。
周文栋果然低下了头。
萧逸飞快道,“贺将军回京路上,如今消息不明,姜硕,中远守备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一但城破,京都危已。”
他神色匆忙,心里装得都是天下安危,瞥见姜硕这护犊子的小动作也没时间揶揄,只着急想催着姜硕走。
如今贺子耀连带着沈太尉之女都失踪,宣城城破,中远危急,左阴侯的下一步就是京都,他作为京都禁军总督,有责任守护京都安全。
姜硕倒是不慌不忙,天下又同他有什么关系,今日便是城破了他也是和沈颜殊死在一起了。
倒是也死得其所。
姜硕拿起自己的外袍,走到沈颜殊跟前,摁了摁她的肩膀,“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让人去势王府。”
沈颜殊乖巧的嗯了一声。
姜硕在萧逸的喋喋不休里走了。
周文栋站在院子里,伸手指了指沈颜殊想要训诫,但一想到姜硕方才警告的眼神,又硬生生的把手指收了回来。
姜硕连诚王都敢捅,杀他一个副都御史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现在又是战乱,皇上都还倚仗着他呢,更加别说自己了。
周文栋心里骂骂咧咧的滚了出去。
这表姑娘她是管不了了,愿意嫁给谁还是和谁私会,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青州的急报才入京都,宫里的气氛已经紧张起来。
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左阴侯根本就不满安居一方,他的目标是京都,是宫里,是这高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