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拍卖会(中)

    风在天台上失去了方向,裹挟着铁锈的浊雾沉甸甸压下来,黏腻的细雨顺着领口,袖口,缠绕到每一寸肌肤上,使得每走一步都像有绳子在拉扯。

    凝结在管道上的水珠无声流淌,高峻霄迅速从阴影中剥离,膝盖重重一顶,狠狠箍住了目标的脖颈,几乎同时破风声从右侧传来,张充已经用刀抵住了另一个目标。

    滴答,水珠滑落在地,炸出一朵小水花。

    “老实点!手上什么东西?”张充低喝。

    喽啰涣散的眼神聚焦在张充的冷脸上,好半天才缓过来:“麻药,只是普通的麻药。”

    “谁指使的?”张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没没,没人指使,我们就两个小贼,想偷展品。”高峻霄手中的舌头插嘴道,警告的眼神甩向另一个同伙。

    呵,挺忠心的,不过当着别人的面眉来眼去,胡说八道,高峻霄不知道该夸他,还是损他,手上陡然加压,算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由于窒息,喽啰的嘴唇哆嗦起来,嘶吼声破碎,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高峻霄扫了一眼隔壁:“要是不说的话,他就是你的榜样。林管家是谁的管家?”

    喽啰惊恐地瞥了一眼翻白眼的同伴,又像烫到一样收回目光:“是……是……张张……”

    一问到关节处,喽啰哑巴了。

    “说清楚!”张充一点不惯着,刀锋在他的脖颈上划下血痕。

    喽啰吃痛,闭上眼睛喊出:“张仁酒!”

    青帮的张仁酒!仁坛的首领!高峻霄感到有记重锤砸在心上,此人在上海滩的势力不亚于杜先生,若他投靠了日本人,那上海滩真的会掀起腥风血雨。

    “哐当!哐当!”

    金属撞击的脆响,突兀地传入耳中,高峻霄手中喽啰踢了两脚水管,紫涨的脸上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又恶毒的笑。

    不好!高峻霄和张充四目相对,果断掰断了手中的杂碎脖颈,按他逛商场的经验,这幢楼呈U形,应该还有一个出口,他挥手示意张充往另一头撤退。然而张充却放心不下那个日本人,急忙背上尾崎往另一头跑。

    呼啦!

    天台虚掩的铁门被一股巨力撞开,杂沓中带着杀气的脚步声,从天台的入口涌来,十个人,不,至少有三十人。

    “给我搜。” 一个尖利、带着浓重江南口音的人率先发声。

    “林管家,死了两个兄弟。咱们是不是暴露了。”

    啪,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天台,林管家骂道:“杀!杀了有赏!”

    雨雾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搅动,翻滚在脚下,转过针塔装饰亭,两人的脚步骤停,前方至少有三层楼的落差,跳下去非死即残。

    教徒显然正在搜索他们,拉动枪栓的摩擦声和叫骂声,愈来愈近,如同无形的绞索,压缩着他们最后的生存空间。

    “只有一个出口,不能停在这!” 高峻霄语速极快,“他们很快会搜过来,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背着日本记者找机会撤吧。”

    “高峻霄!” 张充声音里带着不明所以的愤怒,但很快又变成了平日的冷淡模样,“不能硬拼。他们人多,等你子弹用完了,我们都得死。”

    “要死你死,我还没结婚呢。”高峻霄故作轻松,不过他清楚硬碰硬是死路一条。如果山海有点眼力见就应该去找李盛支援。

    “给我弄把枪。至于日本记者,先借他身体用用。”张充的目光投向钢架,一面是闪烁的霓虹灯,另一面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角落,所谓灯下黑就是这样的吧。

    高峻霄马上明白了张充的意图,声东击西!将日本记者暴露一点,然后趁机杀出去。他用力点头:“好!制造动静,把他们往钢架深处引。”

    雾气造成的屏障迷宫,此刻成了保护,周围的脚步声走远了,张充将尾崎稳稳放下,安置在粗大的钢柱后,还扯了一些垃圾杂物挡住他,却故意露出了一条腿。

    巨大的钢架在风中呜咽,艹,杀手忽然一个踉跄往前跌去,还好最后稳住的身形,他骂骂咧咧的踢了脚杂物,没想到杂物后露出一个人来。

    不等他细看,灯牌后悄无声息的滑出一道影子,高峻霄手腕猛地一转,那人便如面条般软下去,张充眼疾手快的拿走配枪和那人腰间的子弹。

    “他们在这里!”

    哒哒哒——

    子弹捅了蜂窝般飞来,在地面上溅起一串火星子。两人窜到装饰亭后,齐齐迎战,高峻霄在左,张充在右,借着错落的铁皮广告牌遮挡敌人的视线,呈犄角之势边打边退。

    雾气既是保护也遮挡了视线,高峻霄一时分辨不清雾气里的阴影倒底是人,还是水管。再瞎打,子弹很快就会拼光,张充和高峻霄同时更换了弹匣,剩余的机会不多了。

    高峻霄环视四周,脚边只有几个黑色垃圾袋躺在水洼里,解开一看,里面有好几个空饼干罐,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更多言语,但都明白了“托字诀”可能是当下的最优解,就算等不到救援,至少能消耗他们的子弹。

    铛~铁罐子被踢出掩体,叮叮当当,又是一轮攻击,好好的铁皮罐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趁着他们攻击铁罐的机会,高峻霄已经绕到了杀手的后方,以雷霆之速,捂嘴带走了个杀手,他惊喜地摸了摸战利品,好东西,微声冲锋啊!

    又如法炮制几次,直到高峻霄听到一声嚣张的叫骂:“哈哈,戆卵,没子弹了伐,滚出来!”

    叮叮当当……那头跟下冰雹似的响,张充被火力死死压制,连抬头都费劲,更别提注意到高峻霄拼命向他打的手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峻霄朝他吼道:“接着!”

    话音刚落,张充闪出半个身子,凌空抓住了微冲和弹药条,两人默契的像是排练了一百遍。

    几乎在抓到枪的一刹那,张充扣动扳机,一枪一朵花,浓郁的血腥气在雨雾中弥漫开,转眼间,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惨叫声不绝与耳,两人不断地拉扯,按压,于硝烟中共同表演一出激情澎湃的协奏曲。

    眼看着就到出口了,谁知一群杀手突然涌上来,抬手就打,张充一个180度急转弯,扑住高峻霄,两门滚进几块巨牌斜靠形成的狭窄三角空。

    这里相对隐蔽,暂时摆脱了入口方向的直接火力,可对方有备而来,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帮手。

    斜对面传来林管家嚣张的喊话:“有本事出来啊,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出来啊。”

    “谁出来谁孙子。”高峻霄不屑地暗骂。

    这时他听到加重的喘息声,张充扶着肩,白衬衫上洇开的红色血迹,已经浸染了半条袖子。

    肯定是刚刚出口那中的枪,高峻霄忙抽出手帕包扎伤口,一条不够又接了另一条,才堪堪绑住张充肩膀的伤口。

    “高参议,张股长,原来是你们两个啊。我说谁这么厉害呢。”林管家不知从哪更新的情报,“听说高参议你爹娘也在楼下是吧,还有张股长,你CC的兄弟都在楼下呢。”

    狗日的想干什么?高峻霄蹙起眉心,身旁张充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因失血和剧痛显得格外苍白。

    “本来我就想在通风管道里加点麻药,现在我改主意了,光麻药哪能够味道,不如再加点别的,比如烟土怎么样啊。”林管家阴毒的声音带着兴奋,“最新的货,纯度极高,只要来一口,这辈子都忘不掉啦。”

    “混蛋。”张充咬牙咒骂,可当下他们自身难保,高峻霄急得浑身发热,快要把枪柄捏碎了,放下枪是死路一条!不放枪,楼下至亲之人就会坠入无间地狱!

    怎么选都是绝路,实在不行,拼了。就算死也得拉这狗日的汉奸垫背。

    就当高峻霄打定主意鱼死网破的时候,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裂帛声,从敌人的方向传来。

    “谁?谁划了我衣服?”林管家叫嚷里带着惊恐。

    “清理门户的。”来人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高峻霄听到后,心脏宛如大手狠狠攥住,小花狐!他马上探出脑袋窥探,嘻嘻,总算来了,可惜来人都戴着清一色的关公面具,看不到清澄的俏脸。

    “开山门,亮海底。 ”林管家让来人表明身份。

    “头顶两柱香,脚踏三横木。”

    “嘿呦,小夏先生大驾光临,倒叫小人不知该如何接待,不如去给我们张先生敬杯茶,他可一直在等您呢。”林管家的语气依旧狂妄。

    “好啊,晚点找他,司徒堂主,咱们先把帮里勾结日寇的败类清一清。”清澄打了个响指。

    铁塔般的壮汉从清澄背后挪出来,一把扯掉面具,司徒美貌若怒目金刚,与他的名字一模不一样,反正跟“美”字不搭边。

    林管家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司…司徒美…你…你…刑……刑堂有证据吗?”

    司徒美似乎懒得回话,砰砰,两枪过后,林管家已经跪在了地上,膝盖上多了两个血窟窿。

    啊——林管家后知后觉的惨烈尖叫刺破浓雾,群龙无首,混混们乱成了鸟兽四处奔逃,不知是谁带的头,“哐当”一声丢掉了手中的枪。

    这一下触发了连锁反应,剩下的几人纷纷弃枪,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反复哀求小夏先生通融,他们只是听命行事。

    清澄微微侧头,对着身后另外两名刑堂的兄弟略一颔首。那两人立刻上前,如同处理垃圾般,将跪地求饶的杀手一一拖走。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心悸,天台转眼间只剩下散落的枪支、长长的血拖痕和弥漫的硝烟味,以及那袋撒了一半的麻药。

    一半!啊~~高峻霄宛如被浇了一盆凉水,麻药被倒下去了,他爹娘还在楼下呢。

    此刻,高峻霄完全顾不上叙旧,只想救人,一口气跑到了会场外走廊,里面吵吵嚷嚷,不像在喊价,而是叫骂着让某人滚出来解释,大帅府的龙形玉佩哪来的。

    胳膊被人拽住,红色的关公面具陡然出现在眼前,夹杂着熟悉的香气,高峻霄呼吸漏了一拍,话都噎在喉咙口,倒是清澄掀开面具开口了:“他们想要的是我,你去了是徒增伤亡。”

    高峻霄强压下濒临失控的情绪,指着关闭的会场门:“那我不能干看着呀。”

    “我自有安排,你给我在门外接应。”清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行!”高峻霄断然拒绝,谨慎的扫视四周,确认张充没跟来才说,“你这不给我出千古难题吗,一会儿我该救媳妇还是救老娘?”

    哈哈哈哈,清澄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揪了下他的脸,止都止不住。

    不是,现在是笑的时候吗?高峻霄觉得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故意反问:“点着您笑穴啦?我没跟你开玩笑!不止我娘,还有我爹,夏姑姑,李盛全在里面,我本来两只手就腾不开。”

    “那我给你一个解题新思路,我两分工,你在外接应,是帮我,也是帮里面的亲友。” 清澄话毕,刑堂的一众兄弟也浩浩荡荡赶过来。

    领头的司徒美小跑过来,焦急的说道:“小夏先生,我们没搜到七号的载体。应该不在天台。”

    “不在天台,不在锅炉房,那就只能在会场了。”清澄喃喃道,转身对另外几个戴面具的人发命令。

    等一下,这司徒美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高峻霄疑惑的打量起那人,忽然一巴掌呼在他脑后,骂道:“臭小子,换装挺快的呀。”

    “司徒美”哎呀一声,摸了摸脑袋:“小夏先生都准备好了,当然快。”

    高峻霄将假扮司徒美的山海,揪到一旁训斥:“你是我的兵,你听她的干啥。”

    “你不也听她的吗。”山海顶着金刚脸,做了个理所当然的表情。

    “放屁,我什么时候听她的了。”高峻霄语气强硬却做贼似压低嗓声,生怕被旁人听到,“男人就要自己做主,哪能让别人拿捏。”

    山海不置可否的挤出一个假笑:“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有了台阶下,高峻霄赶紧转移话题道:“还有什么是七号?”

    “日本人研发的生化武器。不小心吸入的话,会呼吸困难,几分钟内就会活活憋死。”张充鬼魅般的出现,他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冷淡。

    如此说来,上次那个偷画的壁虎好像就是这死法,高峻霄担忧的望向清澄,鬼子研究的阴毒玩意,防不胜防,总不能不呼吸。

    思索间,张充朝清澄伸出手:“多谢小夏先生援手。我也有七号的情报,不介意的话想与你共享。”

    清澄大方的回握上去:“张股长大义,不过你不会想处理完汉奸就抓我吧。”

    “只是请你配合调查,去我办公室,喝喝我家乡的老白茶,不算抓。”张充笑着狡辩。

    “让你请多破费啊,不如我选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的去你那接你吃饭。”清澄反客为主的揶揄道。

    这时,会场里的质问声弱下来,可能麻药开始起效了,陆陆续续有人觉得不适,叫骂变成了哀嚎。

    会场里的情况急转直下 ,碰撞桌椅的闷响,瓷器的碎裂,痛苦的呻吟、歇斯底里的哭喊,各种混乱不堪的声音一股脑侵入耳朵。

    “现在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帮忙疏散人群。里面可都是抗日的社会民主人士,别让我失望。”清澄对高峻霄提完要求,又戴上了红脸关公面具。

    这话一出口,高峻霄哪还有理由拒绝,心底升起一种特别的使命感。你们能干的事,我也能干,万万不能让她小瞧了去。

    “所有人准备,开!”随着清澄一声令下,走廊的窗户和三扇通道门同时被打开,新鲜空气的涌入,令里面的人察觉到了生机。

    还能活动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外跑。高峻霄瞥了一眼清澄,惊讶的发现,他们怎么还多了一个人,刚刚带山海就六个,现在山海在他身旁,那边还是六个人,总共七个人了。

    可不等高峻霄提醒,清澄已经和她的关公大队逆着人流进入会场,汹涌的人潮将高峻霄隔绝在外,他的呼喊也被淹没在吵嚷中。

    高峻霄立刻薅住山海警告:“你给我看着她,别让她乱来,你也不许乱来。”

    “行行行。”山海保证道,迫不及待的想走。

    然而高峻霄不松手,最后提醒:“另外,注意你们的队伍,我刚发现多个人,不确定是不是她带来的人。”

    山海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头扎进了决堤的人潮。

    偌大的会场变成了个巨大的漩涡,昂贵的水晶吊灯在空中摇摆,灯光一闪一闪的极不稳定。

    清澄站在漩涡的中心,心都要沉入江底了,师傅呢?公公婆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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