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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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二年末
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般纷纷扬扬,正值十一月。
一女子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一头乌发如云铺散开,眉间微拢,似乎睡得不好,窗外雪花纷飞。
茯苓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美景”莫名想到了“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她轻轻呼吸着,不敢打扰这副景象。
“什么事?”女子早在她进来时就醒了。
茯苓低眉道:“宫宴的时辰快到了,姑娘,现在走吗?”
面前的女子嗤笑了一声,淡淡道:“走吧”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茯苓:
“今天这身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带刀剑进宫,她才不会穿成奴婢的样子呢!
年关将近,又恰好赶上百年岁贡,各地藩王和属国都会来,孟柒只得提前一月到上京,她是大燕国唯一的异姓女王爷,封号是怀。其他藩王也已经陆续到了上京,这场宫宴表面上是为接待诸位藩王而办,实际上也是在彼此试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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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天的雪渐渐停下
孟柒到集英殿时不算太早也没有太晚,时间拿捏的很准,她一进来,无数好奇地目光朝她打量来,
无外乎,毕竟是位女子,而上一次百年岁贡的时候还是大燕国建立不久,平常的岁贡都是派人来送贡品,而这次正好让孟柒赶上。
孟柒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众人的目光。
女子一袭红衣,冷艳妖异,一头秀发仿佛瀑布般垂在后面。一枚玉簪将长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简单的装束散出浓艳的气息,衬得女子也妖艳惑人。红衣上绣着金纹,华丽雅致,犹如夜空中绚丽绽放的烟花。
女子步伐轻盈,修长的身子丰盈窈窕,那张脸也是极美的,精致的五官,柳叶眉下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高挑的鼻梁,如点缀的朱唇。
一些高门子弟的眼神不停地在她身上停留,肆意的打量着。
坐下没多久,便听到御前太监道:“皇上皇后驾到——摄政王到——”
众人纷纷起来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孟柒刚入座,便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抬头一看,便与谢玄奕对视了,
男子一身玄衣,容貌俊美绝伦,一双好看的剑眉,乌黑深沉的眼眸,高挺的鼻子,绝美的薄唇,白皙的脸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双引人遐想的丹凤眼的静静地看着她,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着冷漠与矜贵。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隐隐透过衣角露出来。
不过几息,便移开了目光。
帝后一到,宫宴也正式开始,热闹而流俗,丝竹声不停响着,席间觥筹交错,众宾欢也。
孟柒一边浅抿着酒,一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人,
宴会上多是一些老臣,像孟柒这种年纪轻轻就世袭的人少有。
她先看向上首的谢玄奕,当朝摄政王,当今天子的胞弟,有“战神”一称,最近才从西北蛮族手中收复失地,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
而她对面的是平凉王程泽,据说是前平凉郡王的养子,仪表堂堂,也是个有手段的人,不经意间,瞥到他腰间的玉佩—东陵玉。
她又看向远处地方,那里坐着一个三品官员,也只是一眼,接着看向了手里的酒杯。
众多官员围绕着一位老者,谄媚奉承的样子不加掩饰。
上京城就像四四方方的笼子,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想不被动,就要先去了解别人,她在观察别人的同时,也有人在观察她,说起来,孟家常年不在上京,别人也只听说过这位女王爷,却很少见到。
她小酌着酒,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上扬,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的一位女子盯着她看,看到她看过来,又飞快地垂下头,耳垂渐渐泛起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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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柒回到王府时已经是亥时,孟家有从龙之功,这座宅子便是太祖皇帝赏赐的,后来举家迁移到了江南封地在那里定居,久而久之人们就忘了其实最开始应该是上京的怀亲王,而不是江南的怀亲王。
她看着身后的茯苓冷冷道:“明晚子时,太仆寺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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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傍晚的最后一丝光辉挥挥洒洒照在狭窄的街道上,大雪纷纷,不停裹装着这个世界,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老妪推着破旧的车,缓缓走过小道,车子压着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丁府的大门缓缓打开,穿着华贵的妇人从门里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仆人,妇人视线扫过老妪,轻嗤了一声,眼里充满轻蔑和鄙夷。
老妪抬头望去沙哑的声音映入耳膜:“夫人,买豆腐吗?”
精致的妇人并未搭理老妪,带着后面的仆人越过她上了已经备好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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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随着大雪一并打破了街道的寂静。
———从三品官员太仆寺卿丁岩死于大火中。
将近年关,任谁听了都觉得晦气,大理寺听到消息便赶来还是没有把丁府的事压下去。
孟柒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榻上把玩着手里的扳指,眼神藏在长长的睫毛下忽明忽暗。
大理寺少卿裴鸿煊奉命前来查案,刚到门口,凄惨的哭声传遍整个丁府,裴鸿煊听的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扫了一眼不成样子的尸体,再看被烧的破烂不堪的屋子,身旁的仵作连忙将自己的结论道出:“大人,可以初步判断丁大人是被烧死的,死亡时间应该和起火时间一样是戌时。”
仵作刚说完,旁边的哭声更大了,裴鸿煊转过头去,不用猜也知道这些应该是丁岩的侍妾和府上的奴才,有些看到尸体已经被吓晕过去,胆大的还在抹眼泪。
裴鸿煊大体扫了一下这些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严厉:“谁是丁夫人?”
众人听到这个问题,哭声渐渐变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丫鬟怯生生的道:“回大人,夫人去了外地的山庄到现在都还没回府。”
裴鸿煊刚要开口,门外便传来声响:“摄政王到——”
裴鸿煊连忙拱手行礼,谢玄奕不甚在乎的摆摆手,然后便看到跪在满院的人,随后视线转到尸体上,烧焦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裴鸿煊道:“烧死的?”
裴鸿煊点了点头顺便道:“起火时间和死亡时间应该都是在戌时。”
谢玄奕目光沉沉扫过跪在底下的一群人:“戌时死的,早上辰时才去报?”
众人抖了抖,一时间没人说话。
谢玄奕偏头看着跪着的一群人:“谁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
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回大人,是奴才,丁大人让我给他送茶,应该是在未时到申时。”
谢玄奕摆了摆手让人下去做口供,然后和裴鸿煊一前一后进了被烧的书房。
房间里四处是焦木的味道,桌子上摆放着两盏茶,谢玄奕拿起来看了看,里面已经被灰尘覆盖。
他环视了四周,桌子附近的烧灼痕迹最厉害,起火点应该就是这里。
视线往下地下有一滩黑色的东西,谢玄奕蹲下来两指摸了摸——是血。
他转头看向裴鸿煊的方向:“你刚刚说他是被烧死的?”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冷的女音:“这应该是中毒身亡然后才被烧死的。”
莫名的声音让屋里的两人同时看向外面,裴鸿煊率先出去,屋外站着三个人,尸体前面站在两个女子,一个女子的手正在检查尸体,裴鸿煊最熟悉的人,女子明眸皓齿,眉宇间有一股轻灵脱俗的气质,整个人显得温婉柔情。
阿氿也看到了他,朝他点了点头柔声道:“裴大人。”
另一个女子正是孟柒,刚刚说话的也是她,冷艳娇媚的容貌与旁边女子站在一起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最后一个人便是站在一旁不断冒汗的侍卫,看到谢玄奕他们出来时就赶紧道:“殿下,属下罪该万死,没有拦住这位姑娘。”
谢玄奕示意他下去,裴鸿煊也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应该是燕周唯一的女王爷——孟玦,他朝孟柒拱手行礼。
谢玄奕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亲王不在府里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孟柒好笑的看着对面的人回应道:“丁大人早些年对我有恩,听说他出事了,我来看看,想为恩人做点事情,摄政王这也不让吗?”
裴鸿煊插嘴道:“办案重地,亲王没有不请自来,还是快些离开吧。”
孟柒也不恼,笑意更深说道:“那我身后这位姑娘我也带走了?”她倒是知道这位年纪轻轻就任职大理寺卿的青年,家族背景也是很硬,但手可还伸不到九寺,只能说家族和他自己都各占一半。
裴鸿煊噎了噎,阿氿在之前是大理寺的仵作,后来不辞而别,今天突然跟着孟柒过来,裴鸿煊再次见到她说不高兴是假的,但规矩就是规矩,闲杂人等不应该在这里,他看着谢玄奕,让他拿主意。
孟柒说完同样看向谢玄奕,丁岩老家来自南方,孟柒的封地正好在南方,如果她真的认识丁岩,这么说也没错。
谢玄奕好一会儿才开腔:“亲王想干什么我当然管不着,”他掀了掀眼皮继续道,“亲王若是想报恩我也拦不住,那就一起吧。”
裴鸿煊以为谢玄奕会拒绝,还想再说什么被谢玄奕瞥了一眼也乖乖闭嘴,他和谢玄奕从小就认识,这是第一次看到谢玄奕这么好说话。
同时他也没搞懂谢玄奕在干什么。
谢玄奕说完也没在继续计较这件事,又回到案子中对孟柒说道:“怀亲王刚刚说他是中毒?”
“对,剩下的还是由这位专业的仵作姑娘来说吧。”孟柒示意道。
阿氿听到孟柒点名,点了点头,专注的说起来:“死者的各个内脏都有大小不一的损害,腔内有血,面色呈现紫色,皮肤表面有烧灼的痕迹,如果光看表面很容易被外表欺骗,具体的中毒迹象我还需要时间。”
……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孟柒刚走出太仆寺卿府,就被后面紧跟着出来的谢玄奕叫住。
“怀亲王走这么快是要做什么?”他把玩着手里的扳指,缓缓走到孟柒面前。
孟柒抬头看他,没有说话,谢玄奕低头靠在她耳边低声道:“亲王最好不要骗我,”他指的是孟柒说的报恩。
“最好也不要让我查到你的目的。”
他直接挑明,半威胁地看着她。
孟柒偏头,两人靠的极近,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对情人在接吻,又像是一对情人在耳鬓厮磨,明明是暧昧的气氛,两个主人公却没什么反应。
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只是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大周国民风开放,放在别人眼里也不觉得有什么。
“我怎么敢骗摄政王呢。”
刨根问底可就不好玩了。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回答他刚刚说的,只是后面那句她没有说出来。
说完孟柒掉头就走了,留谢玄奕一个人在原地站着,望着孟柒走远的背影,他朝小巷里的黑影低声说道:“去查江南孟家——怀亲王。”
一阵冷风刮过,再一看,空无一人的小巷回归平静。
早晨刚停的大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预示着千邦进贡,万国来朝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