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八

    茹争流奇怪:”怎么没有人追我呢?“

    大伙儿安静了一秒,爆笑。

    齐明玉笑得不行:”你也太迟钝了吧!美术系那个周玄平、摄影系那个卞清辉,还有导演系那个袁沐山不都在追你吗?“

    茹争流愣住:“什么?他们在追我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追的我?我从来没收到过他们给我递的纸条。”

    大伙又笑了一轮,朱芸说:“你这么迟钝,将来怎么当导演啊,贴近生活呀妹妹。”

    张蕾说:“我一个录音系的,根本没几节和你们一块的大课,就这我都能看出美术系那个周玄平在追你。上次上艺术概论,他管你借笔记,还扯了一堆文艺复兴时期的画派,你都不记得了?”

    茹争流想了想:“先声明我不是装纯啊——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学习交流吗?”

    朱芸:“放到别人身上也许很正常,但你没有看到他那个眼神吗?恨不得在你身上烧个窟窿啊。”

    茹争流又努力回想了下:“周玄平不是有名的不爱说话吗?他看谁都那个样:一双饱浸艺术汁液的大眼睛,用愤世嫉俗的眼神儿看着这个世界。他那是喜欢我吗?我还以为他正在用他纯洁的心灵审判我呢。”

    “我的天呀,可怜的周玄平!”

    大伙儿笑得肚子疼,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过了两天,他们又到资料馆去看电影,等到散了场,茹争流实在憋不住跑到厕所解决了下,等她出来,惊奇地发现班车已经全开走了。

    她默默站在中京三月凌晨料峭的晚风中,不知所措。

    虽然身上有功夫不怕坏人,但是要从资料馆走回学校,那也得两三个小时,一路还基本都是没有人的农田。

    要是不回去吧,这也没有睡觉的地方,附近也没有旅馆,就是有身上也没有介绍信,难道就这么干坐着,坐到明天早上七点再跟着老师上班的班车去学校?可是老师都认识啊,他们肯定要问昨晚去了哪儿?这不就被发现夜不归宿了吗?这问题比在这儿坐一晚上可大多了。

    要是等明天的公交车,那要到十点多才有一趟,等到了学校,上午的课就全耽误了。

    这真是左右为难。

    她正发着愁,后头过来两个人,一看,是任刚和周玄平,茹争流眼睛亮起来:“你们怎么也没赶上车?”

    任刚挠着头:“上个厕所的工夫,车就跑了。”

    周玄平不说话,用那双愤世嫉俗、充满艺术细胞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茹争流。

    茹争流:“你们有什么办法回去吗?”

    任刚:“没有。”

    周玄平摇了摇头。

    茹争流:“那我们只好一块儿往回走了。”

    三个倒霉蛋,摸黑往学校方向走,越走越黑,越走越偏,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没有柏油路只剩黄土道了。

    大半夜的中京郊区,路上也没有什么车,只有偶尔几辆垃圾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留下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和大量飞扬的脏土。

    茹争流捂着鼻子问当地人任刚:“怎么这么多垃圾车?一辆一辆没完了。”

    任刚:“XXX有个垃圾中转站,他们都要把垃圾拉过去。”

    茹争流随口问:“XXX在哪儿?听着有点耳熟啊。”

    任刚:“就在某某庄,离我们学校不太远,从学校走过去就二十来分钟的路。”

    茹争流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有一个主意……”

    任刚和周玄平听了她的主意,脸都要裂了,尤其是周玄平,满脸都是幻灭。

    茹争流看看他俩:“你们要是不愿意,那你们自己走回去,反正我要去扒车。”说着就往附近的垃圾处理点去,边走边回头问“来不来?不来我走了啊。”

    俩男生对视一眼,默默跟上了。

    他们运气不错,刚到没多久,就有一辆载满生活垃圾的垃圾车缓缓驶出垃圾点。

    中京的垃圾车,是那种带一个拖斗的卡车改造的:车斗拿铁皮封上,后边有个可以双开的门,为了方便上下搬运垃圾箱倒垃圾,车斗下边专门拿钢板焊了一排脚踏,站三个人绰绰有余,还能拿手抓着门把手不会掉下去。

    眼看着这车就开出去了,茹争流一个箭步蹦上去,稳稳站在脚踏上,一手拉住门把手,一手冲那俩男生挥手,小声喊:“快点儿,再不上来撵不上了!”

    俩男生连发愣的机会都没有,撒开脚丫子就追车。

    这车越开越快,茹争流在上头不断招手,后边那俩男生拼命跑,终于在车开上主路之前连滚带爬跳上了脚踏。

    俩人拽着扶手呼哧呼哧直喘,好半天才把气儿喘匀了。

    这时候车已经上了主路,在没有人的乡间土路上一路狂飙。

    说不清又馊又臭的气味儿扑了他们满脸,要是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车就不停地颠,抖出来不知道多少脏土扬了他们一头一脸,脚下还有不明液体不断从门的缝隙中滴滴答答流出……

    俩男生根本顾不上说话,拼命抓住那细细的把手,生怕被颠下去一命呜呼。

    而茹争流,像没事人似的稳稳扎着马步,只用一只手抓着把手,另一只手还能时不时扶他们一扶。

    就这样,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了半个来小时,终于到了垃圾中转站。

    在垃圾车停下等开门的时候,仨人跳下踏板,俩男生扶着路边的树大吐特吐。

    茹争流在旁边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吐,还贴心的问:“有事没事?人还好吧?”

    俩男生终于吐完,任刚面如死灰,周玄平生无可恋。

    茹争流大手一挥:“走!”

    这里离学校也不是太远,茹争流原计划二十分钟赶回学校,无奈这俩男的实在太拖后腿,仨人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宿舍楼下。

    这个时候宿舍门已经锁了,根据经验,就算他们再敲门宿管阿姨也不会开门。

    茹争流看看他们,说:“我爬窗户回去,你们爬不爬?”

    俩男的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想法,木偶一样跟着她到了宿舍后面。

    只见茹争流轻轻一跃,跳上一楼窗台,一踮脚,伸手抠住几乎不存在的砖缝,胳膊一用力,“嗖”就蹦上了二楼窗台。

    她轻轻敲了几下,窗户就开了,一片腿儿就跳了进去,跳进去还不忘把身子探出来向他俩挥挥手,接着窗户就关上了。

    俩男生在楼下僵硬了好一会儿,相互看看,又抬头往上瞅了瞅,实在上不去,只好去教室走廊眯了一晚。

    过了一段时间,卧谈会的时候,王欢欢奇怪的问茹争流:“你跟美术系那个周玄平怎么回事儿?我听人说他被你刺激的都自闭了。是不是拒绝他的时候伤害到了他自尊心?”

    茹争流想了想:“我没有拒绝他啊。”

    其他人立马精神了:“啊?你俩谈了?”

    茹争流:“没有啊,他根本就没有向我表白过,我怎么有机会拒绝他。你们别听他们瞎说,他就算真自闭,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茹争流默默想:这男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太差了,不就一块扒了次垃圾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虽然没有陷入感情的烦恼,其他方面的烦恼却很多。

    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她才知道前世的自己有多么无知:那时她以为自己已经看过很多很多电影,有很多很多见识,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看过的那些不过是最普通的商业片,而真正的电影艺术,却远非商业片可以代表——她要学习的实在太多。

    在不断地观影过程中,她发现相对于法国新浪潮,自己明显更偏爱意大利现实主义,虽然安东尼奥尼的色彩运用让她钦佩不已,但费里尼的故事更让她心醉神迷。光与影向她展开了美妙的新世界——她身上仿佛扯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需要更多更多地学习更多更多的情感与更多更多的体会来填补。

    而这时候,建立自己的资料库,就成为填补这个缺口的好方法。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一台照相机。

    一台最基础的国产单反相机也要四五百元,这样还要凭票购买,是真正的奢侈品。自然也有功能更普通,不需要更多专业知识操作的傻瓜相机,最低价格在百元左右,但对摄影系的学生来说根本不够用。

    茹争流每月津贴不到三十块钱,基本可以生活无忧,但也不会富裕,此外家里每月给她八块钱零花,加上努力投稿,现在有一百多块钱存款。一百多块钱,这对一个三线城市的普通人家来说已经算是小有余钱,但对一只单反相机来说还差得远。

    周围的同学们也都发现了相机的必要性。能在高考恢复后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成功考入中京电影学院的学生,一般来说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这次放假回来,已经有几个同学拿上了新买的照相机,还有一些打算在中京买,因为大城市能买到功能更好的照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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