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
411宿舍里,夏银一声惊呼,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
她连鞋都没顾得上,光着脚直接跑到喻瑾桌下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频率疯狂揪她的床帘。
喻瑾昨晚从波西米亚西餐厅回来的晚,现下睡得迷迷糊糊,她这边刚从床帘里冒出个头,手边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一时间,她懵懂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从中撕裂开一样。
庞可儿的名字映在手机屏幕上,她划开手机,顺势迈出头,比着口型问夏银:“怎么了?”
出奇一致的,电话内外,夏银和庞可儿同时道:“你快看表白墙。”
像是专门给她腾出时间去吃瓜似的,庞可儿说了没几句就挂了电话。
上次的聚会结束后,庞可儿主动加了喻瑾的联系方式,两人聊了以后才发现,以前庞可儿居然是和喻瑾一个初中的。
远在省外,又有这层关系相加,喻瑾和她很快熟悉起来。
她为人热心,给喻瑾科普了很多食堂的美食,还有周边的小商店哪家买东西更便宜。
喻瑾抱着手机,与夏银凑在一起吃瓜。
几分钟后,她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来,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三观,又隐隐有了崩塌的征兆。
她一脸木然地看着夏银,却发现对方竟然也是同样的表情。
夏银偷偷瞄了眼聂婻晴的桌子。
她昨天走的匆忙,桌上的眼影盘还大开着,眼影刷胡乱扔在桌上,旁边是匆忙时碰倒的化妆蛋。
夏银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当时聂婻晴为了茅志新在宿舍里和喻瑾闹得一番轰轰烈烈,居然被人匿名爆料,而且结果竟然那么……
夏银于心不忍,弯下腰将聂婻晴那根一半悬在桌子外的眼线笔重新插回化妆盒里。
喻瑾心情同样复杂。
从茅志新强烈的示好开始,她便有远离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现在看来,第一印象果然不会骗人。
喻瑾试想过茅志新是个不可靠的渣男,却没想过这个人可以那么不要脸。
她甩了甩脑袋,把混沌的思绪全部赶出脑海。
喻瑾“蹬蹬”两下重新爬回床上,床铺整理好后,从置物架上拿了手机充电器,又爬下来。
今天她要去Strive打工。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露珠与日光杂糅,暖暖铺开在喻瑾床上。
白色毛绒玩具熊呆呆坐在枕头边,金色的暖阳给他周身的绒毛尖都镀上了一层细细的光闪。
小熊鼻梁上架着一副新主人给他搭配的缩小版金丝框眼镜。
比起原本的黑框眼镜,金丝框眼镜让小熊看上去多了几丝书卷气。
也更像他。
喻瑾的手机没锁屏,屏幕上大大亮着京大校园表白墙上的“独家爆料”。
投稿的人很是聪明,他通过照片、聊天记录等实质性的证据让大家主观上对事情有个基本的判断。
继而不断投递出种种信息,让大家将视线慢慢转向茅志新身上。
也活该他阴沟里翻船,茅志新自己那晚在女生宿舍楼下高调求爱,很难不让人在二者间产生联想。
清凉的水扑在脸上,喻瑾忽然想到那天去参加读书分享会时,梁砚舟最后压回手底的那个黑色U盘。
她当时没过问,现在想来,好像全部顺利地串在了一起。
点进置顶的聊天框里,对话停留在那晚梁砚舟回过来的晚安。
那晚,她趴在窗台边,手边置着他送自己的白色毛绒玩具熊。
小熊乖乖的坐在她旁边,凉风拂面而来,楼下的男生站姿笔挺,似是松柏玉竹。
喻瑾回过神来,白皙的指节在手机屏幕上敲得飞快,问得直白。
【你那天给我的U盘,里面的内容是茅志新的爆料吗?】
除了梁砚舟,喻瑾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力。
几乎是秒回,他很快回复过来。
【LYZ:今天你是不是要来Strive?】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喻瑾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下一秒,梁砚舟继续道:
【LYZ:可以麻烦你早点过来吗?】
看着两条上下并列着的消息,喻瑾攥住手机边缘的手指倏尔蜷缩了下。
他会在Strive等她。
在意识到这点时,喻瑾已经仔仔细细对着镜子化了个全妆,又从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认真选出一条格纹及膝的毛呢长裙。
京市的九月末尾,气温下跌得飞快。
思来想去,最后喻瑾还是带了件驼色的长款风衣。
Strive的店里缓缓流淌着令人安心的静谧,在晚上营业之前,店面仿佛就是老友闲谈的聚集地。
出门慌乱,喻瑾没来得及吹头发。
微卷的长发洗完湿漉漉的,垂在后背有些潮。
发尾带着微卷。
刚洗过的头发一路上已然半干,雨后的湿气凝聚在空中,垂下的头发挡在脸颊两侧,显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小巧秀气。
她才推开门,熟悉的咖啡香顺着空气涌流拥住了她。
梁砚舟站在吧台后面,他一手撑在大理石的瓷白流理台面上,手袖挽起至肘关节以上。
他持着一柄磨砂黑色的手冲壶,水流缓缓在滤杯里打圈,褐色的咖啡液“滴答”“滴答”落进滤杯里。
漾起圈圈涟漪点点。
喻瑾走到吧台前,梁砚舟警惕掀起眼睑,见是她,才又勾勾唇。
下颌轻抬,喻瑾上道的走到他面前的高脚凳上坐着。
她环顾四周,高懿好像不在店里。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喻瑾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随身小包。
她头一次和梁砚舟大白青天的单独在Strive里独处。
一想到这样的亲密,喻瑾的脸颊渐渐有了发烫的架势。
正在她发愣时,一杯现磨的手冲咖啡置在喻瑾手边。
她看向梁砚舟,正打算问他,就见梁砚舟视线环顾四周,神秘地晃了晃手指。
喻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她心领神会,连忙在嘴巴处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很清透。
随着她的动作,梁砚舟狡猾地笑了下。
“是我干的。”
他开门见山,坦荡又真诚。
他们间隔不过短短几十厘米,梁砚舟撑着臂,指尖无声点在桌沿边。
节拍轻点,掀动女孩心里猝然而起的风浪。
只要稍一往前,喻瑾便能碰上他匀亭的小臂。
一时间,喻瑾的心速跳快极了。
她于原地踟躇,期待他的解释,又担心只是自己一番自作多情。
她的纠结全然落进梁砚舟眼里,谢翰提起过的半混话,此刻不合时宜地漂浮在梁砚舟脑海中央。
“喻瑾。”
他的声音与平日的随性不复相同,质感十足的声线裹挟颗粒磨砂的娑摩感,落在耳里,喻瑾不由得挺直了些背。
两只手在桌下绞缠在一处,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像揣了只调皮捣蛋的兔子一样,动若擂鼓。
“你……”
话音才起,挂在店门口的风铃娃娃叮铃铃响起来。
高懿背抵着门,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外卖,见两人都在,笑道:“哎?都来啦?快来吃东西。”
喻瑾压根没想到高懿会这时回来,眼眸里的惊慌失措一时袒露无遗。
她慌乱着转过眼去,耳廓却不由自主红了半边。
她不打耳洞,耳垂小巧,红润的色泽仿若精美的鸽血红。
梁砚舟抬起手虚虚遮在唇边,不自然地偏过头,突的咳嗽了声。
心底像是插进一根狗尾巴草,被莫名勾得痒。
因为这点小插曲,梁砚舟的后半句话始终没有机会再问出口,喻瑾也不好得再问。
天色将黑,梁砚舟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Strive。
喻瑾换好衣服,正准备出去时,高懿突然“咚咚咚”敲起休息间的门。
她打开门,高懿站在门口,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喻瑾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连忙问道:“高懿哥,怎么了?”
高懿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指。
女孩的手指似是水葱,指节纤细均匀,光润又白净。
似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眼神空洞,神色恹恹的:“喻瑾,你会弹钢琴吗?”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乐手生病请假的先例,但是乐手在Strive临营业前十分钟才打电话来告诉高懿他今天要迟到半小时。
打了高懿一个措手不及。
好巧不巧,今晚上是早就预热过的钢琴演奏专场。
时值周末,现在店里已然是座无虚席。
现在放了顾客们的鸽子,无异于是在砸Strive自己的招牌。
高懿实在急得不行,这才一个一个的问他们会不会弹钢琴。
问了一圈下来,高懿心如死灰。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看着喻瑾,谁曾想女孩愣了下,随即郑重点了下头。
她纠结了个适中的措辞,谨慎道:“会一点。”
喻瑾这话不假。
小时候黄雪慧逼她学的东西很多,美其名曰情操修养。从小学入校第一天开始,直到高三毕业,喻瑾甚至数不清自己究竟上过多少培训辅导班。
就好像要在大海中数清有多少滴水一样,纯属天方夜谭。
独独钢琴是她自己背着黄雪慧悄悄学的。
她只学会了一首曲子。
-
Strive里很快坐满了人。
喻瑾手指轻抚过琴面,琴声响起,黑白的雀跃在玉白的指尖跳动,她郑重又珍视的落下第一个音阶。
夜晚月光如水般自头顶的斜扇窗口涌流而入,玉珠轻落,音符飘落荡漾,犹如晨曦雾露,滴在心口,贫瘠的荒土上蔓出如阳的花。
空气清朗,阳光温煦。
高懿站在台后看得入了神。
在喻瑾才来Strive的时候他便知道那是个乖女孩儿,对那样性格养成的孩子来说,会这些东西并算不得什么稀奇。
她把一曲《星空》弹得如此让人难过,这是高懿意料之外的。
店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客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全数将目光聚焦到了台上。
女孩脊背挺直,眼睫微微低垂着,目光虚虚落在琴键上,像是在午夜梦醒时分早已在心底将这首曲子弹奏过数不清的遍数。
琴声交织的几秒间,喻瑾短促皱了下眉。
兴许是错觉,喻瑾在心中宽慰自己,奈何对这样的声音太过敏感,仿佛一朝之间,她又一次被带回了高二那年的夜晚。
小巷、雨水、落在脚边的木棍……
回忆算不得美妙,却隐隐带着苦尽而来的回甘。
她手上动作加快了些,心中的焦躁不减反增。
如果说刚才只是一刹那的错觉,那么现在喻瑾百分之百确定的是,后巷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喻瑾小幅度偏过一点头,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高懿,一向好说话的男人下颚线绷得很紧,他看向通往后巷的那扇门,脸色骤然大变。
心中的猜测落成现实,喻瑾不敢多想,一颗心却飞速下坠,似是落入万丈深渊。
一曲结束,喻瑾向下鞠了一躬后慌忙下台离开。
她深深看了眼高懿,对方正在店里忙乱着招待顾客,不等高懿看过来,喻瑾匆忙抓起手机推开了Strive的后门。
似是洪流涌入,记忆的闸门洞开,天色漆黑,不时的几滴雨丝蹭着她的脸颊滑过。
巷尾传来阵阵争吵声,不干不净的脏话钻进耳里,喻瑾深深蹙起眉。
她在手机上摁好110,一有不对,马上就能够寻求到帮助。
与几年前相似又不同,现在的喻瑾,再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明明知道更好的处理方法,奈何心里对他的担心却依旧只增不减。
她不敢露怯,更怕自己的出现再一次给梁砚舟添麻烦,只得寻着声音的来源,紧挨墙角,小步小步往那侧移去。
声音的来源骤然放大,视线中的人不似之前狼狈,细密的雨丝落在头顶,发丝被染满,熠熠灯光下,犹如雾露般剔透。
男人靠在车边,唇角边破了个口子,领口张开,原本笔挺的衬衫上褶皱遍布。
他没所谓的瞟了眼刚才还在自己面前嚣张至极的几个人,为首的男生现在低垂着头蹲在一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区的警察很快赶了过来,梁砚舟和对方交涉了几句后,大多是以教育引到为主。
民警看到他唇角的破口,贴心问道:“你嘴角这个破口是他们造成的吗?”
梁砚舟叹了口气,到底都只是年纪不大的孩子。
人人生来平等,却又生来不平等,在京市,他们只能在普通学校念书的孩子,收了些钱,便觉得自己能蔑视法律。
他无意深究,随口扯了句谎:“没什么,昨天走夜路时不小心磕碰到电线杆上了。”
迎上民警探究的目光,梁砚舟回视得坦坦荡荡。
一群人走后,梁砚舟看着墙后投下的一小块影子若有所思地舔了下唇角的伤口。
铁锈的气味瞬间弥漫在口腔里。
他垂头低低笑了声,淡淡开口,更像是哄:“喻瑾,出来了,我知道是你。”
墙后的“影子”没料到他会认出自己,明显愣了下。
除开一开始的讶然,喻瑾没有特别的异常。
走到梁砚舟面前时,她递给他一根一次性的碘伏棉签,不发一言。
喻瑾局促地抿了下唇,期待与紧张,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竟同一时刻充斥在心房里。
她怕他认出她,又怕他认不出。
或许人生来都矛盾又纠结,尤其在他面前时,自己的情绪会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带。
梁砚舟定定看着女孩白皙的指节,递至眼前的碘伏棉棒不轻不重勾起梁砚舟心底一段往事。
那阵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漫上心头。
兴许犹如多年前的那夜,身影重叠,不过只是碰巧的照面。
棉棒被抽走,喻瑾捻了下指腹,空气被指间压缩,梁砚舟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喻瑾想要逃离。
她先一步开口,却没想到,又与他的声线缠在一起。
“我先回去了。”
“喻瑾,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钢琴上,黑白键共舞;无垠天际间,光阑与星斑辉映,合奏起少女心间一场绯色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