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石棺中缓缓坐起,先是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的衣袍,而后才起身下地。
赤脚踩在满地黑沙里,他似乎是有些嫌弃,连着甩了好几次衣袍上粘上的沙尘,又跺脚将尘沙避开。
“君上?”
素兰率先开口,猛地意识到不对,一个遁地……跑了。
赢鱼要去追,被谷柠一把抓住。
“大荒布了阵,你追不上她。”谷柠眸光仍在萧逸身上,五指不自觉地互相揉搓。
“那就这么让她跑了?”赢鱼不解。
谷柠没说话,目光仍在萧逸身上流连。
许久,她才率先打破沉默,问他:“感觉怎么样?”
萧逸看向她,眸光淡淡,好似不知道她在问自己一般,不答话。
“变哑巴了?”赢鱼嘟囔一句,走到萧逸面前挥了挥手,他还是没反应。
“还是个傻子。”他得出结论。
他就那么看着谷柠,许久,久到谷柠都以为他要一直装傻了,他才轻轻唤了一声“阿柠。”
闻言,谷柠笑了。
他一步一步行到谷柠面前,缓缓张开双臂。
鸦青色的锦袍被风吹起,像是要与大荒的黑沙融为一体。
他那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翻遍记忆,也只记得她这么一个人。
谷柠轻轻回抱他,极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好久不见,萧逸。”
他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几番犹豫不决,还是问她:“你还好吧?”
谷柠闻言一愣,但还是摇摇头。
至于有事没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们怎么在这里?”萧逸很是嫌弃大荒,说着又跺了跺脚,显然是觉得大荒的风沙太脏。
只有萧逸的记忆,他像是终于认清了自己和谷柠在实力上的差距,连着性子都软了不少。
谷柠挥袖替他挡开一地的尘沙,笑着说:“再忍会儿,我们马上就走。”
她话刚说完,就见大荒远处有金光传来。
远远地,有鸾轿踏风而来。
玄邑走在鸾轿前方,看到谷柠就冲上来行礼。
“玄牦山首饲君玄邑,恭迎君上。见过千……千……”
玄邑话到嘴边,实在是说不出。
他的目光在萧逸脸上游离,又看向谷柠,总觉得不像,但更多的是不解。
他家君上何时与这千逸神君这般亲近了?
“他叫萧逸,我在凡间的……情人。”谷柠摆了摆手,十分坦荡还真诚。
见玄邑一脸震惊的样子,她又说道,“一个凡人而已。”
玄邑点点头,退到侧方,请谷柠上鸾轿。
“哦,对了,这是我在凡间的儿子,你叫他赢鱼就行。”谷柠一脚踏上鸾轿,转身又对玄邑说了一句。
她边说边向身后的萧逸伸出手,萧逸搭上她的手,被她拉着坐上鸾轿。
赢鱼很识相地跟着玄邑坐在鸾轿外面,翻了好几个白眼。
玄邑心中有千万个问号,但一个都不敢问,只能小声地问赢鱼:“你吃饭了吗?”
赢鱼还没适应谷柠给他加的新身份,愣愣地看着玄邑,冷不防脱口而出:“吃吃吃就想着吃,也不想想都什么情况了还想着吃?”
“什么什么情况?”玄邑揉了揉后脑勺,本就迷茫的眼神更是迷茫。
在他们身后的鸾轿里,萧逸头枕在谷柠腿上,睡得正熟。
谷柠五指轻轻地盖在他的双眼之上,替他挡住天光。
他们这样相处,一个不问,一个不说。自然又坦然。
鸾轿刚飞进玄牦山,就被一行人拦住。
在最前面的是北海若神,她毕恭毕敬地向谷神行礼。
“谷神您可算回来了?可否随若上北海看看?”若神一脸欣喜,当日谷柠撒在北海的种子都种出来了,但架不住北海的生灵能吃,如今是连根都吃了,还是不够吃。她想求谷柠再去种上一些。
“谷神大人,天帝有请。”天帝派来等着的仙侍挤在若神前面。
“请问谷神大人,可否见过我家君上。”
来人是千逸神山的人,千逸山神君被谷神骗到冼池。如今谷神回来了,却不见他们神君。
“不去,没见过。”谷柠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手一挥,鸾轿便越过众人,直奔主殿。
玄邑下轿拦住要硬闯的众人,一句一句怼过去。
“我家君上在你北海被挖了心,如今你还有脸面找上门?”
“还请天帝去找佛祖吧。”
“还是你觉得你家君上会在我们玄牦山?”玄邑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千逸山的人说道,“我劝你不如去地府找找。”
他语速极快,唤人关门的速度更快。
玄牦山谷神主殿。
谷柠将萧逸安排在她主殿旁边的偏殿,这才召见玄邑。
“近来发生什么了?”她倚坐在大殿之上,揉了揉眉心,掩不住眉间的倦怠。
“启禀君上,那日北垣帝君将您送去冼池之后心魔攻身,闭关去了。千逸神山那边非说……”玄邑偷偷抬眼瞟了一眼谷柠,突然问道,“君上,你怎么没失去记忆?”
玄邑说完,见谷柠不欲回答,只好继续说道:“非说君上您将千逸战神骗到了冼池,天天来我们玄牦山要人。”
“西天呢?”
“佛祖分身到人间,如今八魂只回来了五魂,还有三魂不知所踪,这大概是天帝要见君上的原因……”
“知道了。”谷柠五指在案桌上轻轻敲着,又问他,“碧莲仙君如何了?”
“他啊,”玄邑想到碧莲仙君就头疼,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三天两头让玄牦山给他送饭,修行没修出个什么,我看倒是越吃越胖了……”
“那挺好的,”谷柠笑了笑,“他要吃什么就给他送吧。”
“对了,君上……”
“天帝到!”
玄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仙侍来报,只好退到一边。
谷柠坐在高台上,半点不给天帝面子,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谷柠,你将千逸战神给弄哪里去了?”
“天帝这是何意?应该我问他将我一颗心藏在哪里去了才是吧?”谷柠自顾自饮茶,半点面子都不给天帝。
“你怎么还有记忆?”天帝愣了一下,又说道,“千逸战神是对你不住,但是你且先将恩怨放下,如今魔族主动挑起战争,没有千逸战神不行啊……”
“怎么?”谷柠终于抬头看他一眼,笑道,“龟亭和黎衫离了?”
天帝脸色一黑。
龟亭与黎衫结亲不过几百年,就因受不了魔族荒凉之地,频繁往回天宫。
久而久之,竟搭上了司命星君府上的仙女,要与黎衫和离。
哪知魔族一气之下,放出话来“离可以,不可能和。”
不打一场,这件事不可能了解。
魔族集聚兵力在泽渊战场,说是找到办法将魔神旱冰放出来。
如今,北垣帝君闭关。
若千逸战神在,还可与魔族一战。
再等下去,魔族真的将旱冰放出来,三界就危险了。
“这事是龟亭不对,但那魔族公主实在霸道。”天帝大声道,“情爱本来就是两厢情愿,一方不愿了离了就好,她非要挑起什么战争。”
“那他当初招惹人家做什么?”谷柠不屑地啧了一声,又说道,“当初谁不知道魔族公主黎衫霸道蛮横,根本看不上他龟亭,这姻缘是他龟亭死缠烂打求来的。怎么这才几百年,说不愿就不愿了?”
“你……”天帝气得不轻,但还是压着怒气说道,“可情爱一事谁说得清楚呢?那喜欢与不喜欢不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神仙的一生这样漫长,谁能保证永远喜欢一个样子呢?再说了,任谁看一张脸这个性子几百年都会厌的吧?”
“是,没错。”谷柠笑了一声,又说,“所以我看龟亭还是去做人吧。”
“人寿命短,去看看到底是时间太漫长导致他变心,还是您给他品行太差找借口。”
“你……”天帝忍了又忍,突然又说,“此事再论,现在主要的是找到千逸战神。不然,我们只能去叨扰闭关的北垣帝君,恐怕会影响他闭关,走火入魔可就不好说了。”
他拿北垣帝君来说,料定了谷柠不会不管。
果然,听到他要强行唤醒北垣帝君,谷柠皱了皱眉。
“还有一事,我希望你能去凡间找回佛祖其余三魂。”天帝是一点都不尴尬,真就当理所当然。
“您不要太搞笑。”谷柠半点面子都不给他,说道,“龟亭送去凡间,看那凡人百年,不过天上十天,他又能坚持多久?至于北垣帝君,不用去打扰,泽渊我自会去守。”
“那千逸战神和佛祖……”天帝见好还不收,欲言又止。
“这与我何干?”
谷柠忍无可忍,正欲发作,被天帝的仙侍闯进来打断。
“天帝陛下,不好了,龟亭殿下让魔族抓走了……”
“什么?”天帝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黎衫说他负心在先,与他不死不休。”
“离谱……”天帝喊着“离谱”匆匆走了。
“北苑帝君是谁?”
谷柠回头,见他后侧方的帘子动了动,萧逸捂着毯子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浅蓝色锦袍,袖口绣着大片的梨花。白色的毯子抱在怀里,竟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声音里还有倦意。
看向谷柠的时候,那几分的侵略感极强,转而又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