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个位置,也不至于那么着急啊。
见她犹疑,杳纨悬在中间的手忍不住打了个颤儿。
两盅汤水加瓷器本身的重量,合起来实在不算轻。
于是又往前推了一推,“您拿着喝吧。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边上的李老夫人见状也附和道:“您就喝吧,我们家闺女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两位老人家难却盛情,这才千恩万谢地接下了。
“婆婆,你们…是来看儿子的吗?”杳纨问。
老妪捧着发烫的汤盅摇摇头。
说不是的。他们等着要见的是他们的儿媳。
正当杳纨在想是不是该就此打住不要再继续追问时,老妇人猛然咳嗽起来。
杳纨忙帮她轻抚后背缓了口气。
她怀中的小女孩也有样学样地拍了拍她的胸口,说祖母不难受,蝉蝉会乖。
杳纨听得心中一阵酸楚。
但只要还活着,就永远都会有希望。
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是个孝顺孩子。
杳纨对着女娃娃笑道:“你叫蝉蝉是吗?是姐姐还是妹妹呀?”
小女孩咬着嘴唇十分羞赧,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她:“是姐姐。”
“蝉蝉真懂事。”杳纨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额发,“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就去鲤花街和清平巷交界口的那家药坊寻我。我叫李杳纨,要记住噢。”
她虽也自身难保,还是个姑娘家,但好歹是个身强力建的成年姑娘家。
人生在世,心怀善意总是没错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看着自家女儿正忙着施善意的李母却始终难消忧虑。
她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
只因她突然想到:如果之前送礼送年货的是阮州牧的大公子,那大年三十那晚来拜年的又是谁?
不是说那人要出远门吗。
那就必然不会是阮大爷,也不会是一会儿要来的那位章大夫。
她和杳儿的父亲都不愿意她嫁入太好的人家受气做小,但更不希望她脚踏两条船。
他们李家的儿女可万万不能有这种作风问题。
都怪她这个娘亲无能。
赚不到钱也罢,还要靠未出阁的女儿抛头露面以容姿媚人。
欸。
但这想法若是让从前的阮沚知晓,他定会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嗯,夫人您想多了。您闺女靠容姿还真媚不了什么人。
正当她越想越愁苦,越想越焦虑的时候一个长袍广袖素衣儒雅的男子,不急不缓地挪到了他们一家子跟前。
“诸位久候了。”
问候前先施了一礼。
一家人还尚未回过神,杳纨已手忙脚乱地拍拍屁股后的尘土从地上爬了起来。
却一脚踩在罗裙的裙摆上往前扑去。
幸而章大夫及时伸手搀了她一把。
然后对着她冁然一笑。
这一笑如清风拂过枝头柳,春雨滋润岸边石。
春风引得墙头杏,颤颤巍巍出墙来。
总而言之章大夫这一笑将方圆几步内一众女性长辈们的心融化得十分彻底。
“大夫你来啦。”杳纨十分不好意思地抽回手。
倒是章大夫站得稳如磐石,丝毫没有受方才那一幕的影响。
为了缓解尴尬,杳纨忙将注意力引到了给双方互相介绍上。
相比起大夫的泰然自若,自家的几个长辈实在是有点慌手慌脚和热情过度。又递水又让座。
尤其是春儿这个没眼力见的。
冲着人家就是嘿嘿嘿嘿地傻笑。
直到狱门大开,章大夫和祖父祖母一道儿跟着狱中领路人进去了,春儿这才死死拽着她的手追问刚刚那个可是他未来姐夫。
杳纨解释道那是人家大夫的医德。
以救死扶伤,慈济天下为己任。
什么姐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书不好好念老操这份心做什么。
春儿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迫于长姐愈发见长的口才只得乖乖站着等。
可娘亲又说了:
其实娘觉得章大夫虽好,但我们女子还是从一而终地好。
一听这话,杳纨吓得差点扭了她一直不太好的脖颈。
她对谁从一而终啊?
李母答道:
岚丰啊。
探视结束后,章大夫和杳纨的祖父祖母相继走出重重牢门。
几人忙上前询问结果。
章大夫提溜着小药箱解释说李父身体虽有些小毛病,但还好发现得算早,只要按时服药便不会有事。
还说他今日就会连夜将药配好煮好,明日一早再交给李家人再带进去给李父服下。
李家老小一听,几乎就要将章大夫视作在世活菩萨。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只为救人而学医的大夫。
李母忙邀请章大夫一会儿一起回家吃饭,她要亲自做些好吃的感谢他。
杳纨原以为他会婉言拒绝,谁知章大夫随口就应下了。
因为他昨天刚设法把他父母从春城骗走,今天的午饭也还没着落呢。
丸子做饭好吃,她母亲做饭应该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吧。
怕他反悔,春儿忙接过他手中药箱拉着他的袖袍就要往家里走。
果然,李母没有让他失望。
虽然比不上丸子做的道道惊艳,可也是极鲜美的。
他这两天在外祖父家大鱼大肉吃得有点腻味,是该刮刮油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家人太过热情,还总有点过度解读他和丸子的一言一行。那架势也绝不输他母亲。
饭毕,丸子在院子里嘿咻嘿咻地打水准备清洗碗筷。
章大夫在边儿上站定着袖手旁观。
十分悠闲。
“还好我昨日终于说服父亲带着母亲早日出发去承国玩,不然她就会想尽办法寻到你家来拜会你家人了。”
两家人聚到一起可能产生的后果,章大夫光想想就觉得头疼。
还好他的三寸巧舌关键时刻没有拖后腿。
想到章夫人和自家娘亲手拉着手抹着眼泪喊对方亲家的模样,杳纨也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寒颤。
还好还好。
大夫果然有远见。
“对了。等正月的探视期一过,送药的事就拜托阿阮找人送进去吧。”章大夫说。
乍然听到某人的名字,杳纨手中的盘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诧异抬起头道:“你怎知东家也知晓此事?”
“原本不确定,现在确定了。你刚盘子都快砸了。”
还记得他那天看到阿阮的马车送丸子回来。
那天正是十五。当时丸子眼睛红红的。
原本还有些别的猜想,可当丸子来拜托他进大狱为人问诊时他瞬间便明了了。
为什么丸子每月只休十五,又为什么这唯一的休息日不好好休息还要一大早就出门去。
一日未曾落下过。
此事既已有阿阮操心,他只需要尽他医者本份就行了。
南国王宫。
两个锦衣男子穿行在梅树林立的园中。
任凭园中腊梅开得多娇灼,也不曾让二人有一刻驻下脚步。
而走在前头昂藏七尺高视阔步的那位正是阮沚。
“小心排查一下手底下的人。”
“明白。”
“通知三队的李问这两日找机会来碰一面。还是子时之后再来。”
“属下这就去。”
“去吧。”
阮沚终于停了步子,仰头看了看枝头那朵半开含苞的梅花稍稍有些出神,继而又加快步子往东宫去。
见他到来,早早守在门外的侍女忙迎上前冲他行过礼,然后便领着他进了屋。
并告知他:太子殿下晓得他今日会进宫,从吃过早膳便开始在等他了。
阮沚愈发愁苦。
这般孩子心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些。
“殿下。”
阮沚对着小碎步欢喜迎上前的太子殿下行了个工整的臣子礼。
但礼归礼,他还是不得不敛眉蹙目摆出师长的派头来。
“阮卿你终于来了。近日御膳房研制了好些新糕点,本宫特地着人煮了壶好茶,想与阮卿一同品尝呢。”
太子殿下眼神热切,而阮某人却是淡淡地一摆手,道:“你知我不喜这些东西。你是未来的国君,断不可沉溺在口腹之欲里。”
这话要是被药坊里的几人听到,定是要笑得打跌的。
不喜这些东西?
不要沉溺在口腹之欲?
真是笑死人啦。
也不知是谁每天晚饭后都逼着丸子给他做甜品。
一次不做就闹情绪,就要扣人家工钱。
现在倒是装得人模狗样的。
“噢。”
好意被驳,太子殿下不免有些失落。
自知道正月初一有宫宴且众臣皆要入席起,他就一直满心欢喜地盼了半个多月。
正自我平缓着,突然发现他这位素来严厉自慎的老师今天竟然穿了一身素衣,不免奇道:“阮卿怎么突然喜爱这般素净的颜色了?”
阮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话他刚回来的第二天就听父亲母亲说过了。
不过换个喜好,这群人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嘛。
他虽然不用跟着百官上朝,但朝服还是有的。
初一那日见他,他穿的便是朝服。
可今天不过是寻常日子,穿常服也就够了。朝服又硬又重,穿着一点也不舒服。
他现在这身就是昨日绿鸾坊的王师傅刚送来的。
听说这纹饰是目前坊间最流行的,剪裁更是最显身材颀长的版型。
方才他一路走来,那些小宫娥见着他哪个不是红着脸垂着脑袋敛身问安的。
可见这衣服能衬人这话是没错的。
“言之无聊。”阮沚瞥了他一眼,“国事要紧,殿下请吧。”
太子殿下收起笑容,小媳妇儿似的鼓着腮帮子带头进了内室。
碍于尊卑,阮沚后他一步跟了进去。
今日立春。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很快,在冬日沉睡许久的南国即将醒来。
今天是除夕过后药坊开门的第一天。
她特意起了大早上街买菜。章大夫说了,今天让她多准备几个菜,晚上药坊里的人一起吃一顿。算是互相拜过年了。
这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问药坊开门了吗,自家谁谁哪哪哪不舒服。
她都一一回答。
不禁再一次感叹,这样平静的日子可真好。
等之后爹爹出来,她也攒够钱了,就在这附近买间小院子。到时候大家也还是街坊邻里,走动也方便。
小半个时辰后她手中提的篮子已经差不多装得满箩满筐了,正打算往药坊走。忽闻有人快步跑来,并用力推搡着挡道的人群。
好几人被他推得踉跄欲倒。
眼见他就要到自己跟前,杳纨拽着篮子连退了两步,生怕撞上他。
这时重重人群后有一矫健声音跟着追来,听一女子高声喝道: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