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阮母刚要发作,被一直未说话的阮父拦了下来。
“好了,沚儿不愿意就再说吧。”
“怎能再说。以我们家的家世和沚儿的才貌,如今能与他匹配的也就只有花大人家的千金了。若是再不商谈对方后悔了怎么办。”
“既是如此,没有花二小姐也还会有其他人。那何必急着逼他呢。”
“可如大司马一家的权势放眼整个南国还有几人,你同阶级的同僚家可还有其他适婚的女子?花家大小姐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王后。这婚事成了沚儿便是未来国君的连襟,这笔账你父子二人怎么就算不清。你当年高升得如此之快,难道与我娘家的帮助无关吗?”
二人各有己见,阮母更是不愿相让,步步紧逼。
刚维持了一会儿的平和,这就又演不下去了。
阮沚听得头疼,一作揖,“父亲母亲慢聊,我先补眠去了。一会儿还要去给祖父请安。”
阮沚的祖父住在苏临城南边一条街市后的巷子里。
青石板路和白墙灰瓦的清净平和,同苏临城内的繁花似锦马蹄笃速相比稍稍显得冷清。
巷子里总是若有似无地飘着一阵花香和煮茶的味道。
不知道是谁家墙头的花开了,也不知是谁家趁着春日在煮茶。
那是一个小院落的后门。
阮沚刚抬手敲了两下,就有一个小侍从快步赶来将门开开了。
恭敬地一俯首,“小公子您来了,先生在里头等您。”
阮沚点点头,将两缕滑落的鬓发捋到了耳后,这才提步往院子里走。
穿过前院长廊就看到祖父正坐在檐下的露台上煮着茶。
看来他方才闻见的香味就是从这儿传出。
“祖父。”
阮沚脱了软底布靴上了露台,走到离祖父还有一丈远时便跪倒行了拜礼。
须发花白却格外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放下茶舀,抬头看他时满是笑意。
“长生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祖父何故有此疑问?”
阮沚坐到了案几边的蒲团软垫上,茶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冒了几个泡。
厚着脸皮从泥炉边上拿了一只干净的青瓷茶杯放到老人家的跟前。
阮老先生看他讨好似的模样,笑了笑,“你看着与离家时有些不同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有这么明显吗。
阮沚努力压住了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可能是见到旧友恍惚回到幼年学艺的时日。您身体可还好?”
“每日都有人来诊脉,你出门在外不必担忧我。你祖母走得早,若是她还在定是见不得你这般操劳的。”
“祖父放心,我心中有数。”
祖父去年刚过了八十大寿,已经辞官了有些年月。
阮沚记得祖母是在他十六岁成人那年走的。
祖母走后,祖父便辞了官搬到这个院落。
有一次听祖父说起,当年他入仕前是个教书先生,一直和祖母住在这里。
那时他去学堂教书,每每下堂回家时祖母就会做好饭菜在巷子口接他。
风雨无阻。
后来祖父做了官,很多事身不由己,便一次都没再回来这里过。
直到祖母过世。
他才又住回了这里。
自小阮沚便是在祖父祖母身边养大,与二老的感情也比与父亲母亲深厚得多。
他从小就看着祖父祖母恩爱甚笃,也听多了祖母每每都会提一盏灯在路口等待归家的祖父。
后来她身体逐渐不好,卧榻不能再下床时,也会一再嘱咐侍女去将宅子外的灯笼点上。他亦点过一次。
在他眼中,那暮色中的灯火就是家的样子。
长生二字便是祖母取的。
还记得祖母当时搂着尚幼的他在院里晒太阳,告诉他说是因为他幼时极易生病,故此取此二字。
望其一生长寿喜乐,无忧无苦。
可母亲嫌长生二字太过俗气,从未这般唤过他。
是以日复月久,只有祖父祖母还记得他叫过这个名字。
“我听你父亲说,初一宫宴,国君几番言语都在暗示你逾礼越权,可是真的?”
“确实。不过君王都喜猜忌,也不差我这一个。”
“你父亲也是谨慎罢了。他一路走来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也全靠这份谨慎。”
“他就是太谨慎了才会如此畏首畏尾。”
阮老先生舀了一勺煮沸的茶水到他杯中,“你呀。小时候他们就不该把你放到我们这儿来养,倒与你父亲母亲一点也不亲厚了。”
“亲不亲厚是缘分问题,与时间长短无关。”阮沚说。
正捧着茶杯要喝的阮老先生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这倒不像会从你口中说出的话。唔?”
言罢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怎的连喜好都变了。我记得你从前极厌恶白色,说它太过清高难以容世。”
阮沚捋了捋形状颇好的眉毛,又搓了搓不算太厚实的耳垂。
答道:“可孙儿如今觉得只有这白才是诸色之基,也只有这白才可包容万物。孙儿作为太子冼马有教导辅助储君之责,岂能只留取自己喜爱之色。听取多方意见且帮助殿下作出正确判断方为良师之责。”
噢。
突然喜欢白色就突然喜欢白色了罢。
找那么多借口。
这磨磨唧唧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
于是阮老先生点点头,装作你说得很有道理。
青囊药坊内。
花未时正撩高了袖口打算帮杳纨洗盘子,却不料被她阻止。
手上还有伤口,一沾水那这药不是就白上了嘛。
可花未时哪闲得住,非要帮着做点什么心里才过意的去。
于是便打发她去灶房拿了两块干布过来把自己洗完的碗筷一一擦干,到时再放回碗柜去。
“小花姑娘似乎与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有些不同。”
“是好的不同,还是坏的不同?”她问得十分急切。
“额…自然是好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坏之分,但是小姑娘这么热切,她也不好意思扫兴。
“真的吗?那你快说与我听听。”
真是个实心眼的姑娘,也不稍微客套一下。
被花未时突如其来的热切眼神吓了一跳,杳纨稍作思索。
答道:“姑娘纯真烂漫,却能感知穷苦百姓的苦难。这份良善十分难得。”
“还有吗还有吗?”
“一般人日子过得惬意哪还愿意受累习武。白日里我看姑娘身手矫健,定是自小勤学苦练的缘故。不知他人如何,换作是我定是忍不住要偷懒的。”
杳纨边努力洗着盘子上的油污边回答她。
这话她可没有瞎说。
如果不用干活儿养家,她真想赖在床榻上饭来张口水来仰面,人来了蹬蹬腿。
最好再找个说书先生专门坐在她榻前给她讲故事。
时不时喂她些瓜果糕点瓜子仁。
然后跟着睡个三天三夜她才满意。
她这番言语听得花未时几乎就要冲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姑娘你可真好。我家中没有一人像你这般夸过我。”
花未时眉开眼笑,连不自觉翘起的小指尖都在透露她的高兴。
“从来没人夸过你?”杳纨有些惊讶。
“嗯。”花未时点头。
他们都嫌她憨傻。连字都识不全,还一心想着练武。
她父亲母亲甚至是长姐都说她练功夫就是白费力气,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她参军的。
早些嫁人才是正道。
还说什么女子从军,古未有之。
那她去了不就有了吗。
“她们觉得我笨,所以给我找了一个顶聪明的人。说这样下半辈子才算有保障,不至于让人骗得得靠乞讨为生。”
杳纨听得咂舌,这家人是有多嫌弃自家女儿啊。
“可章大夫不是你要找的人对吗?”
“不是。”
见她撅着小嘴满脸都写着惋惜,杳纨差点笑出声来。
这小姑娘可真是一点心思也藏不住。
章大夫是好,可是有主了呀。
取向这种事她也是爱莫能助的。
“那你父母帮你寻的那位夫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毕竟这天下绝大多数的父母都是疼爱子女,且一心为他们考虑的。
也许对方真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也说不定呢。
“我倒是没见过他,不过苏临城中关于他的流言很多,尽不相同。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怎么说的?”
“有说他乖张跋扈极好女色的,也有说他勤勉上进是个不世良臣的,还有人说他是个城府极深的野心家。但也有人说他温良恭让好相处,从不看重他人出身高低,所以交友满天下。可是啊,无论在哪个版本中都说他长得极好看呢。”
至此她似是想到些什么,凑近杳纨耳边神秘兮兮道:“有传闻说就是因为他这天上有人间无的脸蛋儿才引得太子殿下格外器重他呢。”
器重?
听这传闻里的意思,怕不是器重这么简单吧。
杳纨了然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这些贵族皇室们能找乐子。
“大家说啊,太子殿下什么大事小事都听他的。连国君让殿下批的折子都是他第一个看,最后作决断的也是他。”
“那国君不生气嘛?”
“气死啦。”
花未时一拍大腿怪叫一声,“可是他提供的法子偏偏都是最妥当的,也没有什么其他出格的行为。所以即便忌惮也说不出别的错处来。”
“那这样听来,这人还真是挺张狂的。”
不过怎么会有人同时有这么多不同面的传闻呢,这般阴晴不定的。
杳纨刚想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可脑袋里突然浮现了某人或耍赖或恼怒或高兴的模样。
嗯。
还是有的。
“何止张狂,听说他最喜四处留情。上至宫人闺秀,下至良妇歌伶没有哪个他不敢引诱的。”
“啊?”
“我听说前些年有个大人家的闺女就是因为他始乱终弃才寻了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