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点看去。
你还会发现那是一只从左脚上拽下来的女式靴子。
那一下打得他捂着手连连后退。
章大夫侧目看去,不远处的花未时邀功似的冲他一扬眉。
她虽然伤了一只手没错,但照样能打得普通汉子连滚带爬。
不信等到下回两只手都受伤的时候,她表演胸口碎大石给他看。
章大夫无视了她炙热的眼神,对着眼前的夫妻二人开口:
“你们有选择大夫的权力,我们大夫也有权力决定要不要看这个病人。在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病人身上浪费时光,那便是耽误我救治其他需要救治的病人。所以二位另寻高明吧。”
说着将手中的信纸往前一递,“这是你的病史和我从前开过的药方,还有你所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并带去给下一位医者吧。”
并对正乐得看戏的苏老先生交代了一句:苏先生,准备二两银钱做为金爷医治手伤的医药费。
就转身回了诊室。
边走边在心里想着:
不管。
等阿阮回春城,这些钱都是要双倍从他那里抢回来的。
谁叫这是开在他家院子里的桃花动的手。
而被嫌弃的小桃花本人小跑着去捡刚刚被自己掷丢了的羊皮靴子,踉跄着就尾随他进了诊室。
章大夫头也不抬,“有事?”
“你刚刚真棒!”
花未时将身体的重量全部支撑在桌子上由衷地夸赞他。
虽然不久前她还想揍他来着。
“我知道。”
章大夫眼皮子都没闪一下,继续整理案面上的宣纸笔杆。
“我刚刚那一下扔得准不准,你也表扬我一下吧。”
“噢。你真棒。”
章大夫十分敷衍地应和。
他是个大夫,又不是个爹。
为什么还要负责帮某人哄人?
阿阮就是个麻烦精。
“那你以后能不能娶我呀。”
她坚持不懈紧追不舍地往前凑了凑。
“你做梦。”他眉头一皱,“你可是个有主儿的。”
“他不想娶我的。”她急急解释,“等他回来我们说清楚了,我就能嫁你了。”
章大夫终于舍得拿正眼看她。
“你想得美。”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想娶你。”
咬字发音十分清楚明白。
“那你还没试怎么知道呢。”
“不需要试。”
“试试看以后你说不定就会愿意娶我了呢。”
“你想都不要想。”
“我会功夫,我可以保护你。”
“不需要,我可以请打手。”
“我会做家务。”
“不需要,药坊的活儿都有人做了。”
“那我会,我会……”
“还是先想想除了吃饭打架,你还会什么吧。我要看下一个病人了,请你出去。”
于是花未时垂头丧气地从章大夫的诊室出来了。
转悠转悠着就打算去找杳纨求安慰。
可在后院辛勤劳作的杳纨全然不知道刚才在前堂和诊室里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某个少女圆乎乎顶了个揪儿的脑袋快垂到脚尖去了。
“怎么了? ”
她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我刚刚问章大夫愿不愿意娶我。”
杳纨惊得一踉跄。
这小姑娘真是一员猛将。
不过按大夫的痴情程度来说,答应的可能性为零吧。
于是试探着问她:“那他没同意?”
花未时点了点头,原地蹲下了。
杳纨了然。
本想拍拍她的肩安慰一下。
可无奈她正在腌肉,手上油乎乎她也不好意思往人家衣服上擦。
于是收回悬在半空的,酝酿着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他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花未时突然抬头。
杳纨心道:
你问到点子上了。
于是含糊着点点头,“大概有吧。”
“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呀?你可曾见过?”
杳纨一噎。
脑中顿时百转千回了诸多可以搪塞她的理由,可无一适合。
她年纪还小,万一受不得刺激怎么办。
就在她词穷得想以死谢罪时,匆忙从后门跑进院子的宋杉拯救了她。
“阿杳阿杳。”
“杉杉!”
杳纨很开心。
杉杉呀你来得真是时候。
宋杉兴奋地拉过她的手,通知她:“明晚我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在慕膻馆。你记得换个衣裳抹个脂粉。”
“可我明日还得给大夫做饭。”
“那早些做,做完过来正好。”
宋杉又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边上的花未时听闻忙问她能不能也跟着去看看。
她从来没真正见识过何为相亲宴。
毕竟她自己的她也没参与过。
看着这个院子里多出来的一个陌生姑娘,宋杉奇道:“这位姑娘是?”
生怕她说出什么泄露了身份会有麻烦事儿,杳纨忙抢过话头,“这是小花姑娘,她是章大夫的病人,最近暂住在药坊休养。”
“噢噢。”宋杉绽开笑容,“你好你好。姑娘想来就来,不要客气。那阿杳,我们明日一道儿见咯。”
说着便往门外跑。
“我还有事先走了。咦,阿杳你手上油腻腻的是什么呀,好恶心。”
“你爱吃的肉。”
“油死了。”
“那你下回来别吃。”
“就吃!”
宋杉来去匆匆,根本没有给她说不的空隙。
去也好。
春儿大了,父亲有望昭雪,自己也存了些银钱。
是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杳纨将抓抹均匀穿好绳儿的肉块连同大罐子一起放到阴凉通风处,大约放小半个月就能切片和蒜末辣椒时蔬一起炒着吃了。
而剩下那只大的猪腿却要腌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吃上。
风干的猪腿肉肥瘦得宜。
一过火就滋滋流油,那叫一个香呢。
“阿杳这个名字真好听,我也想这么叫你可以吗?” 花未时说。
总叫李姑娘显得多生疏啊。
丸子又没阿杳好听。
杳纨正垫着脚准备往上挂抹满了盐巴的猪腿。
那猪腿本来就重,加上盐巴更是十分吃力。
她闻言答道:“当然可以啊。小花姑娘你可否帮我一把,这腿实在有点重。我一人挂不上去。”
花未时一听自己又能帮上忙了,袖子一撩,“我来。挂这儿?”
“对。”
只见她单手接过杳纨手中摇摇晃晃的猪腿子,纵身一跃,脚在窗台上只是稍一借力就轻轻松松将硕大的腿子肉挂上了房梁。
而腿短又蹦不高的杳纨只能仰头兴叹:
会功夫真好。
“唔。”花未时拍了拍手掌上的盐巴粒儿,“这个就一直这么挂着吗?”
杳纨拉着她想让她去把手洗了。
“这要挂个一年以上才能完全风干,久的可能要两三年。”
“啊?”
花未时觉得自己这次出门真是长了见识。
吃一道儿菜居然要等上个一年多?
那等吃到嘴里的时候,岂不是早就已经饿死了。
果然人为食亡这话是真的。
带着被饥饿支配的恐慌到了第二天一早,她连喝了两大碗米粥,六个包子,八条油果子。
这下该轮到章大夫恐慌了。
阿阮要是还不赶紧回来将这姑娘或灭口或活埋,他们药坊怕是离关门大吉又近了一步。
章大夫拿着钥匙将将把前头的大门打开。
杳纨正好将碗筷收拾到木桶里。
花未时刚擦完枪杆,准备耍几圈活动一下身子。
苏老先生扶着老腰在案前开始磨墨铺纸。
芙姐和小夏在药坊门口不期而遇,极为敷衍地冲对方打了招呼就进了屋。
第三大夫提溜了个小药箱匆忙迈进了药坊的门口。
药坊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清早地刚没接几个病人,药坊里就又来了两个熟客。
阮灵毓阮灵筠十分自觉绕过了排队的众人,跟药坊几人一一打了招呼就径直往后院去了。
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可他们没猜到这后院刚住进来一个金牌护院兼打手。
“来者何人!”
手比声音快。
花未时长枪一刺,差点就要戳到阮家兄妹二人的喉咙。
要不是阮三还算身手敏捷,拉着自家大哥灵巧地往后一闪。只怕就要命丧当场,血染药坊了。
一次挂两个,还都是州牧大人家的。
那恐怕到时候青囊药坊在这春城就会直接消失了。
苏老先生春城首富的梦想也会彻底破灭。
正在打水的杳纨吓得花容失色,只是这小花姑娘手速之快哪里是她来得及阻拦的。
就快拉到井口的水桶落回了井里,噗通一声。
阮三刚要发作,打算将眼前造型摆得极好的姑娘骂个狗血淋头。杳纨就已经上前按住了她。
“三姑娘冷静!这位姑娘只是暂住在药坊养伤的,方才是误会,二位万不要放在心上。”
阮三一口气未出,还想说点什么,却接收到她家大哥抛来了一个正事要紧不要恋战的眼神。
迫于远在苏临某人的淫威,只好忍下已经窜到嗓子眼的怒火,继而转成人畜无害的笑容。
深得她哥真传。
“噢好吧。丸子姐,我今天想一直跟你呆在一起~”
杳纨一愣。
她没想到话题会转得如此迅猛。
“可以是可以,只是为什么呀?”
“我被我爹骂了,还跟我二哥吵架了。心中十分难受,不愿自己呆着。”
阮三顺利地说出了之前就编好的借口,还极为造作地挤了两滴不存在的眼泪。
“那大公子他。”
他不能陪你吗?
阮大微微一笑,“我今天是有事来找第三大夫的。”
他自前两年拿了春城榜首后便一直无所事事再无精益。
正好最近虞州内一再发生命案,府衙中人忙得焦头烂额。他亦想替父亲分忧。
那几日方仵作不在,他和九叔一道儿去看过两次那些尸体。后来方仵作回来,他又跟着去看了几次。
期间他还同吴昭大哥一起见过那些死者家属。
看到他们悲痛欲绝的模样才恍然发现查验尸体,替已故之人伸冤其实也是十分有意义之事。
他与父亲说了,父亲也是极为认同。
并允许他可以呆在府衙跟着方仵作学习如何查验尸体辨别死因。
因此前些日子他才一直没有出现。
但他想了想,若是想在剖验尸首上更进一步,怕是还要通晓医理。
故今日特地来寻第三大夫,想要拜师学艺。
至于为什么不是章大夫。
一是因为章大夫比较忙。
二是因为第三大夫比较闲。
“白日里倒是可以,但我晚上——”
“晚上我也去!”
咳。
阮大假装清嗓子,实则提醒她快闭嘴吧。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知道我要去干嘛?”杳纨十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