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福阁里端跪着一位虔诚的老人,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着皱纹嘴里念叨着一些什么。静谧的竹林里弥漫香火味钻入杨仪的鼻腔,十分舒心。
梅花拿着珊瑚食盒跟在小姐旁边,前方有俾女带路。珊瑚食盒里装着的梨花酥,是杨仪打听过老太太喜欢吃什么特意做的。
三人慢悠悠走着,扫竹叶的俾女见到杨仪都笑眯眯的叫“小姐好”。
府邸是皇帝重新赏赐的,原宅在东城,地方偏僻俾女也少。杨有是不讲究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只是逢年过节还是要有些牌面。
他们平时活少消息也就灵通。早听说老爷有个甥女生得极为美丽和国公府的肖小姐并称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这美人当真一颦一笑勾人心魂。
郁郁葱葱的竹林小道上多了座木屋便就是祥福阁了。
杨仪瞧见屋里有一座高大的佛像,佛像下面放了块布织的跪垫上面跪着一个老人正捻着佛珠。
梅花轻轻把食盒递给太夫人的贴身俾女素清。
素清接过,面前青色衣服的高挑美人,高贵的仪态让她确定这就是太夫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小姐。
素清半蹲福了个礼又做了不要惊扰的手势。
杨仪自己也信神佛知道念佛时不兴打搅。乖乖坐在下座,跟着一起闭眼默念,念着念着困意席卷而来。
木鱼的声音让她放下这些天的胡思乱想睡了个好觉。
太夫人念完佛经起身后看见自己的乖孙女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慈眉善目的笑了。
“您真是好福气,小姐性子软又体贴。”素清从食盒里夹起一块梨花酥放在盘子里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咬下一口软糯香甜掉着渣的糕点,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把盘子放下。是啊,性子软才让人家以为好欺负,自己昨晚吃饭的时候也听阿有讲了好些福康公主,要不是有镖骑将军这些年帮衬着。
“哎,”她感觉揪心叹了口气,“荣街那位可有回信。”
荣街只住着一位就是常年征战在外的陈杉。素清心知肚明只是隔墙有耳,不方便多提及。
素清面露难色:“我给送了请帖,至今还未曾回话来。”
太夫人气叹的更深了,荣街那位有多难请自己不是不知道,但他总是帮了仪儿的。
“妈!”杨有练完剑回来扯着嗓子喊,“我去你屋里用午膳瞧见你和素姨都不在,就猜晓你来这里了。”
杨仪半睡半醒听到了舅舅的声音,连忙揉了揉眼睛。
“祖母,仪儿失礼了。”
太夫人搂着杨仪笑得合不拢嘴:“无妨,自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仪儿,回家了就不须像宫里那般拘束。”杨有附和着,看见那食盒里的梨花酥上手去抓,“这糕点真是漂亮啊,比玉楼娘子家的还要好看。”
提起玉楼娘子杨仪顿了顿。
这些天她和肖姐姐约着出去了几趟,说是去玩其实也就是打探环境。玉楼娘子的店开在西街算是很偏,但无论什么时候铺子里都人满为患,铺子外也是长龙。
杨仪吃过她家的糕点用的无非都是一些花酥之类,品质算不上极佳。而且这玉楼娘子虽为女人铺子,厨子居然都是男人。
想到这杨仪拢了拢眉头,杨有发觉后捏着梨花酥掉的屑:“是了,这酥味道不算很好。仪儿是不是喜欢吃玉楼娘子家的糕点。”
太夫人睨了杨有一眼,嗔怪开口:“不愿吃就放着,这是仪儿特意做给我的。”
仪儿做的?他还以为是仪儿不喜这糕点呢。
杨有尴尬的挤出笑容看着母亲:“好吃,仪儿就是手巧。”又转向看着在想心事的杨仪,“仪儿,你这可是偏心了,祖母有舅舅便没了啊。”
杨仪回神,撒娇的语气:“舅舅~这次时间紧迫,下次多给舅舅做些赔罪。”
说话间一众俾女在东厢房布好了菜,小侍女走到掀开门帘毕恭毕敬:“请太夫人,老爷,小姐用膳。”
杨仪搀扶着祖母跟着火急火燎的杨有后面去了东厢房。
推开门,束腰刻鹿浮雕的八仙桌上摆满了菜,桌子左侧的琉璃盏摆着烤鹅,中间两个青花瓷小碗分别放了应季水果和几块色泽诱人的糕点。俾女们在布碗筷杯盏。
杨仪扶着祖母坐在上座自己又找了左侧的位置。她盯着这满桌丰盛的菜在心里疯狂分泌口水,不得不为了原主知书达理的形象等祖母动筷子。
杨有挥挥手侍女们福礼退出去,屋里顿时空了些。
俾女们撤走了许多菜又上了很多热腾腾的新菜,其中还有一道是杨仪特意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开口而做。
杨仪夹了块自己做的糕点给舅舅,笑着说:“祖母,舅舅,仪儿想了很久,还是想去开个糕点铺子。”
“糕点铺子?”杨有有些诧异,声音不自觉提高。
杨仪抿了抿唇,毕竟这在古代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杨有接着又说:“开铺子好啊,就是你这宫籍还在宫里,改明儿我再去请请皇上。”
杨仪看着杨有一脸不可置信,这就算同意了吗。
太夫人一言不发,光照在她脸上让杨仪看不出表情。杨仪想这个时代的女性思想或多或少顽固些。
祖母放下青花瓷的碗,戴着红宝石的手握住杨仪局促不安的手:“仪儿,既然想干就一定要干出些名堂。祖母并不反对女孩子去打拼,当时你妈妈也想。害,不说这些了。吃饭吧。”
母亲在遇到父亲之前也是有自己的梦想的,她曾经在迷离之际牵着原主的手道着可惜可惜,眼神里全是遗憾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仪不知是被感动还是惋惜,滴答滴答落在桌子上。
可惜,可惜。所以书中的杨仪才会这么拼命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吧。
*
皇宫的大道染上金光,黄昏时辰宫人们忙忙碌碌准备晚膳。掌饎站在自己的灶台前接过后厨端来的干净菜,这菜是后厨小宫女们刚从运来的马车上拿下摘洗干净。
前厨的掌饎们炒菜的香味飘出锅,小宫女穿着灰色粗布衣衫,吭哧吭哧拿下竹筐。
一个被竹筐割破手的小宫女忍不住抱怨:“哎,这些天是越发忙碌了。”
粉色宫女是专门把菜洗干净送到前厨,来拿菜时听到也就多嘴了句:“这还不是因为咱们是尚食局的。”
说完指了指天。
掌膳拿着藤条恰巧转到后厨,看见两人窃窃私语。
“啪嗒”一鞭抽在在择菜的灰色宫女身上,灰色宫女怔了怔也没多说话。
等掌膳和粉色宫女亲亲热热的走了,她抬起头看着这四方天眼里含泪。
紫禁城里的天此刻正在和青色银丝竹叶的男人下棋。
身着金色龙袍的男人拿起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他看着皇兄衣服上突兀的棕色药渣。
“皇兄,你是该给我找个皇嫂了。”
陈杉从装满黑色棋子的木头碗里双手夹起一个,盯着棋盘看。“小九,是母后又催你跟我讲吧。”
自从皇上上位之后,太后经常让大家闺秀进宫赏花。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为了给大皇子和皇上择亲。
只是这大皇子远在边疆又无实权,好一些的都不愿意让女儿嫁给她。更何况这大皇子前年竟在寿宴上直接驳了成国公孙女的面子。
大家纷纷猜测陈杉应该是有龙阳之癖。不便言说但京城贵女都传开了。
皇上看着自己的兄长发了愁:“皇兄,我说你等明年寒雪天过了再去墨地,可好?”
皇兄每年都在墨地这苦寒之地过年,母亲担心着,自己也想念以前一家人闹腾腾和美美的年。
陈杉默不作答再下一子。
他何尝不想在京中过年,可满朝上下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偏偏要给自己定个狼子野心的罪名才肯罢休。
父皇驾崩遗嘱写的是立他为新帝,可能是母后觉得自己太难掌控,连哄带骗让他交出皇位。
那是陈杉看见对自己母后温柔的笑。
他冰冷的心再次融化于是答应让位。
人或许越惧怕什么就越想销毁殆尽,让他永远臣服自己。他们造谣说陈杉这么做是别有用途。
这些年自己在京城开的店总是被人反复搜查,他知道是谁做的,可若是撕破脸必定是一场大战。
为了护住皇城的百姓和自己视作珍宝的女人,他选择离开。
“赢了,皇兄你这棋艺见长啊。”陈九摸摸后脖颈有些郁闷。
宦官送了两杯茶进来又知趣的退了出去。
“臣有一事想求皇上。”陈杉不咸不淡的开口。
墨地的苦寒让他白皙的手上多了些明显的老茧。不知何时开始皇兄也从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变成了不拘小节的将军。
“皇兄,你别这样唤朕,不是说好吗,没人在的时候我们不论君臣。”
陈杉跪下的动作顿了几秒,最后还是直起了身。
“小九,你可知道尚食局的杨仪。”
陈九弯起眼角:“我知道,那个女子做饭可好吃了。”
“她不是出宫了吗,我想着她不适合宫里,不如把她的宫籍撤了算了。”
“行,”陈九起身去拿桌上的文房四宝,“皇兄,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给她带句话,就说皇妹不懂事请她别计较。”
陈杉应下,杨府寿宴结束自己也要去边关镇守。
一年一面,确认她无虞就足够了。
门外的宦官推开门毕恭毕敬道:“皇上,晚膳已经备好,太后请您用膳。”
陈九双眼放光把写好的纸交给皇兄,问宦官:“朕昨天说的猪肘做了吗?”
“做了,做了。奴才昨个亲自去尚食宫吩咐的。”
陈杉盯着弟弟无忧无虑的背影,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羡慕。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和父皇母后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直到小九出生后母亲就像变了个人,不苟言笑。
他以为母亲是难产后心神不宁,去太医院亲手煮药,因为着急还烫了一个疤。小小的孩童端着药站在宫门口听着母亲和弟弟的笑声。一不留神,药汤全倒在破旧的紫色青龙杉上。
如今,他并不恨小九,只愿小九能无忧无虑一辈子。
“快去吧。宫门要下钥了,臣也得回去吃饭。”
马车上陈杉抬帘,回望慢慢关上的宫门,眼里静的像一滩死水。
也许,就像母亲说的,他从来都不属于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