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关,两人近距离相对,元姮立刻心生后悔。
她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你是故意的!”
“你明知道有可能被偷拍,明知道我不想跟你纠缠在一块,还大晚上来酒店找我。”
周石霖背靠墙壁,看着元姮气愤懊恼,发丝滴水的样子。
他没有提昨天在绯影服装厂停留太长时间,没有提通宵不眠,没有提工作堆积,过于忙碌,只是道:“白天空余时间在补觉。”
“所以你就晚上来?”
元姮怒而嘲讽,“是天塌了,不会再亮,还是网络瘫了,不能发邮件?”
最后三个字让周石霖快速想起眼前人的决绝。
他急了,忍不住道:“我梦见你在念叨我。”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元姮满腔情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刹那间,她无话可说,只愣愣地看着周石霖。
周石霖目光灼灼,紧接着说:“我没法不来,没法等到下一个天亮。”
梦里出现的人,醒后迫不及待去相见。
如此直白、情浓的言行,看在眼里,落入耳中,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元姮特别清晰地感知到了心底的雀跃。
那是一种“埋藏数载,终得回报”的欣慰与畅快,是二十三岁的自己,得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梦寐以求。
虽然迟来,但好歹能出一口气。
玄关处,暖黄的灯光下。
她迎着男人的炙热眼神,斩钉截铁地说:“你这纯粹是一厢情愿,我不可能念叨你。”
话音刚落,她成功看到周石霖变了脸色。
心口突突地跳。
并非因为兴奋,而是今天的记忆疯狂席卷脑海,她想起在盛楠提到10.0,在姚乾说不敢打扰周总睡觉,在发现自己误解了消息闹出笑话,在跟乔冬妍表明态度的时候,她的确念叨过周石霖。
仔细算下来,几乎是一个巴掌的次数。
这就很尴尬了。
元姮暗暗心虚,随后又因为自己无意之中的过分念叨,倍感恼火和烦躁。
她瞪一眼默不作声、面沉如水的周石霖,决定速战速决,把人赶走。
“赌约怎么谈,你直接说,别扯东扯西。”
“你先吹干头发。”
“我头发干的湿的与你无关,你如果听不懂人话,门在旁边,趁早走。”
“衣服湿了。”周石霖一时没辙,不得不借此转圜气氛。
“嗯?”
元姮微愣,随后低头一看,只见发梢在滴水,白色T恤湿了几团,变得微透,但并没有走光。
她过去五年经常待在海边,根本不介意这点无伤大雅的湿身。
哼,狗男人又整套路。
想看她惊呼一声,害羞躲闪,顺着他的节奏来?
做梦!
她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讽刺几句,却不料男人视线滑过微透的地方,意有所指地说:“会影响我。”
元姮目瞪口呆。
这是流氓吧,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仿佛就已经代替湿漉漉的头发,将她的衣服完全浸湿。
她恼怒、脸热不已,扬手要把人打出去。
周石霖心明眼亮,直接将古玩木箱递入她怀里,“抱稳,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多重要啊,元姮生怕摔了,双手慌忙抱住木箱。
箱子挡在胸前,湿衣微透引发的问题立刻消失。
元姮满意,又不满意。
她看出了男人的意图,抬腿一脚踢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心眼。”
这一脚,周石霖完全可以避开,却生生站在原地。
左腿挨了一下,力道不算太重。
他估摸着元姮气消了些,试探性地说:“你先去吹头发,然后吃饭。”
元姮怀抱木箱,冷着脸强调:“我的饭很快就到,你少废话,直接谈赌约。”
又一次被拒绝。
却增添了理由,算是一个好现象。
周石霖压住上扬的嘴角,说:“已经到了。”
话落,他提高手中食盒,将盒子边缘毫不惹眼的“实在”二字露出来。
元姮:“……”
明白了,这是自己在等的私房菜!
狗男人手眼通天啊,竟然截胡了临时更改地址,不能代收,即将送达的外卖。
她眉头一皱:“那个配送员,是不是被你威胁或者收买了?”
周石霖很无奈,坦诚道:“没有威胁和收买,我在找你的路上,赶巧遇到对方,很自然地完成了交接。”
“很自然?”
元姮嗤笑,“麻烦你撒谎打一下草稿。”
“咳,纠正一点,除了给你送餐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其它都很自然。”
“你是实在饭馆的——”
“配送员。”
“???”惊诧无语,离谱至极。
“很意外,不相信?”
“我给你一次修正答案的机会。”
“查验吗,我有实在饭馆的入职证明。”
“……不用了。”
元姮信他经得起查验,于是顺着既定事实猜测,“你喜欢当配送员?”
周石霖闻言似笑非笑,“我喜欢——”
“还是说周氏集团要破产,你要负债了?”
元姮语气急切,以夸张戏谑的口吻,强行截断可能会搅乱人心的话。
她是故意的,周石霖看得出来。
但又能如何呢?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急不得。
再开口,他没有继续之前的话,转而说:“我目前事业稳固,配送员是闲时兼职。”
兼职!
元姮听见这个词,立刻想起自己写的发展方案,想到与盛楠的互不退让,一拍两散。
她思绪飘远,沉默不语。
周石霖见她发呆,立刻提着食盒,大步往里走,“我把饭菜摆上桌,你快去吹头发。”
头发,头发,又是吹头发!
元姮回过神,只见周石霖已经越过玄关,进入了房间内部。
呵,这个狗男人真是顽强、啰嗦,心眼忒多。
要赶出来吗?
算了。
就当他是个送餐服务员。
-
元姮吹干了头发,被打湿的衣服也没有落下。
饭香透过门缝飘入卫生间,她忽然感到饥肠辘辘。
肚子的确有些饿。
但更多的却是长时间漂泊在外,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对故乡饭菜的馋。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调侃:“你啊,回国后的最大收获,可能就是吃点好的,可口的,朝思暮想的。”
“叩叩。”
空气里突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元姮以为是周石霖在催促,伸手拉开卫生间的门,只见对方刚好关上房门。
她微微一愣,随后问:“你在做什么?”
周石霖说:“客房服务,不必管。吃饭吧,待会就凉了。”
元姮狐疑地看他两眼,没再多说。
因为有风从阳台吹来,献上浓郁的饭菜香,闻着味,就知道很好吃。
这时候,除去生死,没有什么是不能稍后再讲的。
元姮快步穿过房间,进入阳台。
她一眼看向卖相出色、种类繁多、摆满整个圆桌的晚餐,至于近处刻意安排的两把椅子,远处灿烂的霓虹灯火,都可以忽略。
周石霖紧随其后,忍不住说:“素食太多,以后注意搭配。”
“素食?”
元姮动作敏捷,入座、提筷、端碗,一气呵成。
开吃前,她提着筷子一边指一边说:“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几乎占满整桌,哪里素了?”
见状,周石霖疑惑顿生。
不确定元姮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是后者,那么从点餐到配送,必定有人出错,甚至有可能故意为之。
脑海里当即冒出一个嫌疑人。
周石霖不急着证实。
他抬手将晾在一旁,估摸着正好能喝的汤盅,端到元姮面前。
元姮挑眉:“你想劝我先喝汤?”
周石霖说:“只有这个是荤的。”
开什么玩笑?!
元姮睁大了双眼,一会看周石霖,一会看满桌佳肴,然后夹起一块非常熟悉的鸡翅,送到嘴边。
咬一口,嚼两下。
脸色从惊叹、享受、微愣,转变成眉头紧锁,恍然大悟,最后露出点笑意。
她吃完了整个“鸡翅”。
嘴里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夹起一个,没急着吃,而是一边观察一边说:“看着像,吃着也像,很高明的手艺。”
周石霖颔首:“不高明当不了实在饭馆的厨师。”
元姮手忙、嘴忙,没空理他。
刹那间,远处的霓虹灯火,远道而来的晚风,得到了一副安静的动态画。
画中坐着一个眼里只有吃喝的女人,以及一个眼里只有这个女人的男人。
他们没有交流。
直到女人尝过桌上所有,吃到半饱。
她抬起头,缓缓开口:“你不必盯着看,这顿饭菜我很满意,肯定给五星好评。”
乍然对上元姮主动投过来的视线,周石霖心中一喜,可随后听到的话,让他表情一僵,近乎石化。
五星好评!
他安静等候难道图这个,难道他仅仅是个配送员?
念头刚落,又听到一句:“你不吭声,是五星好评不够,还需要小费?”
周石霖:“……”
有一瞬间,他是真的不想说话,不愿搭理元姮了。
可彼此共处一室,单独交谈的机会,太难得。
他斟酌片刻,随后诚挚道:“满意就好,你如果当真要给小费,我欣然接受。”
闻言,元姮差点惊掉手中筷子。
怎么会这样,横看竖看,都是即将发火的状态,最后竟变成了欣然。
“给吗?”
周石霖步步紧逼,特别迅速地拿起手机,亮出微信里的二维码。
元姮被他这番催债式的言行整得好气又好笑。
小费是吧,给就给!
她搁下筷子,立刻用手机扫码付款,不意跳出来的界面是添加好友。
元姮:“……”
突然就深刻理解到了狗男人刚才的无语。
但这并不能影响自身的立场。
她假装没看出对方意图,揶揄道:“你业务能力不行啊,二维码都弄错了。”
周石霖说:“人生第一笔小费,我只接受微信好友发红包。”
“呵呵。”
元姮冷笑,将手机反扣到桌上,“你的小费没了。”
添加好友失败,周石霖并没有多沮丧,因为不曾奢望如此轻易成事。
他放下手机,退而求其次,“那你照顾一下我的业绩,以后想吃实在饭馆的菜,找我点单。”
元姮:“!!!”
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周石霖之口。
她疑惑道:“你会在乎那点业绩,那点芝麻小钱?”
周石霖说:“主要是常年垫底,脸上无光。”
“哦——”
元姮语气拉长,带着点嫌弃,“你这是既分不出足够的时间,又脱不开手,同时好面子。”
周石霖:“……”
虽然很想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忍住了。
他咬牙道:“差不多,你记得找我点单。”
“行。”
元姮爽快应下,反正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反正周石霖吃瘪的样子挺好看的。
晚风徐来,神清气爽。
元姮叉起一块红豆椰汁糕,美滋滋地咬一口,然后喝水不忘挖井人般地想起了乔冬妍。
虽说彼此关系大不如前,但关心还是有的。
想到对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我也不想来。
元姮瞄一眼周石霖,或许可以帮乔冬妍打探一下怎样才能回到周氏集团。
“有话直说,别咬着红豆糕看我。”
男人突然出声,旋即解开一粒衬衫扣,喝掉一杯水,一副很热很渴的模样。
元姮几乎秒懂了其中内涵。
她火速吃完整块糕点,然后冷声道:“收起你的不正经想法,谈正事。”
周石霖没有反驳,顺着她问:“什么事,玉壶春瓶?”
元姮直截了当:“先说你为什么把乔冬妍调到益趣。若是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她在工作中犯了错。”
“严重吗?”
“在我看来,不可饶恕。你要为她求情?”
“我不掺和你们公司的事,就是想问一问,她还有没有可能回去。”
“有。”
“什么时候,何种条件。”
“认清自己的位置,做出成绩。”
“那她应该没问题。”
元姮笑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格外轻松。
周石霖一瞬不移地看着,想摸摸她的脑袋,想干点“不正经”的事。
奈何时机未成熟!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沉香手串,意有所指地说:“你好像,关心别人的事,胜过关心自己的。”
元姮留意到了他的动作,那一颗颗珠子已经包浆了。
是不是当年那一串?
怎么来的?
问与不问,结果如何,都是徒增烦恼。
智者才不这样,她笑意盈盈,一字一句地说:“我将玉壶春瓶、将赌约放在后面,是因为知道自己赢定了。”
周石霖闻言动作一顿,沉声道:“未必,我很快就会把丁实欢打发去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