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她要去见两个人。
扶山仙君仿佛早有预料,她会过来。
风习习踏进厅堂,就见他坐在堂前,似乎久候多时。
“小友,你来了。”
白发苍苍的老头,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全不见其他门主脸上的愁绪。
风习习拱手作揖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仙君,我来想求问仙君几件事,望仙君解惑。”
扶山仙君笑着颔首:“你是想问沼妖,还是问苍生之劫?”
“都有。”风习习一直想不明白,沼妖祸世的预言。
“沼妖如今困于蓬莱,为何还会有苍生之劫?这预言究竟是如何来的?”
“看来小友的困惑很多啊。”扶山仙君抬手捋了捋臂弯里的拂尘,将由来娓娓道来,“两千年前,此界当有一场灭世浩劫,原本,浩劫之后,此界当不复存在,谁都没想到,天生异象,一位凤凰天神自天而降,挽回了这场灾难。”
这个故事,风习习也有耳闻。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紧接而来的是一则预言‘沼妖祸世’,天地生灭,自有缘法,逆天而行,只会引来更多的劫难,这片天地,终会寂灭,谁也无法阻止。”
“那你们现在所做的难道不是在阻止?”风习习不懂。
“我们此刻所做的,不过是往洪流中丢进一颗小石子,即便能阻一时,也无法阻一世,该来的终会来。”
听完,风习习更加不明白。
扶山仙君笑意深奥,时间到了,她自会明白。
“小友,你是上界之人,你们是如何称呼此界的?”
“沧海界。”
“沧海界?也对,沧海一粟,一如尘埃。”
扶山仙君轻轻叹息一声,掐指算了片刻,神色微微一顿,无奈至极:“既然如此,你去吧。”
风习习糊里糊涂地就被请了出去,走了几步,便想起小木偶和鬼灵,还有风雪吟的尸首。
蓬莱是最东方,小仙官曾预言,东方有她的生机,可惜,风雪吟还没来得及去。
见她去而复返,扶山仙君收起拂尘,温和地问道:“小友又有何事?”
风习习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问我的妹妹,就是风家大小姐,她现在可好?”
扶山仙君思索一会,恍然明悟,“是她啊,她伤得不轻,好在蓬莱有药,现已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
风习习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抬手现出荀草的鬼灵。
“这个鬼灵是沼妖的重要之人,如若那沼妖再犯杀生之祸,可用此物牵制于他,但不可伤此鬼灵,她生前是个苦命女子。”
扶山仙君应下。
“还有,我有一事求于仙君。”提及此事,她更拘谨了,“我有一个已故的妹妹,我想……想将她的尸首葬于蓬莱……”
到这,傻子也看出来,她是在托付后事。
前路艰险,扶山仙君真不忍心看着她白白送死,可她愿意博上一搏,他也从心底里敬佩:“好,小友之托,老夫一定办到,只是……你都决定了?”
风习习点点头,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管一管,试一试。
她还要去找师父问清楚这场灭世之劫。
辞别扶山仙君后,风习习一路不停,走到师父所在的厢房门前。
只是,刚停下,便听见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一日之内,师父一连失去师兄与徒弟,不知该有多伤心。
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后便传来师父的呼唤。
“小徒儿。”
门从里面打开,风习习抬起头,对上云清浅淡的笑脸,虽是笑着,可神色憔悴,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哀伤。
风习习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云清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笑问道:“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风习习点头。
云清仿佛早有所料,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小徒儿,想问什么,为师知无不言。”
风习习小心翼翼地观她脸色,试探地开口:“师父,可不可以讲讲……那个梦?”
云清好似早有所料:“好。”
在云清的梦里,风习习是她唯一的徒弟。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只记得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她求着她向西走。
她要找的那个人在西边。
在凛冬的一个风雪夜,她们遇上了一场诡异的祭祀。
她要找的人降生于世。
伴随而来的,是滔天的魔气。
这一切,恰巧与许多年前天机门与蓬莱预言对应。
沼妖祸世。
那个孩子出生后,被五大仙门合力封印,送去镇妖塔。
可十五年后,镇妖塔中的妖魔破塔而出。
与预言截然相反,祸世的不是当初关押的那个孩子,而是那些妖魔与无边蔓延的怨气。
至死,她都不知道,镇妖塔中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妖魔癫狂,怨气肆虐。
一直以来,她找不到进入镇妖塔的办法,直到近日,封印破损,她才得以进入镇妖塔内一探究竟。
只可惜一无所获。
“那我呢,师父,我呢?”
说这么多,她去了哪?
云清看着她急于求知的双眼,苦笑一下:“你不顾为师劝阻,去了镇妖塔,就像小阳一样……”
她早该想到,命中注定,她的弟子会死在镇妖塔中,若有来世,她绝不再收一个弟子。
风习习不敢告诉她,景阳师兄没死,他恢复从前的记忆,变成了风钧玉。
难道,在师父的梦中,她也是如此?
还是她去了镇妖塔,阻止这场灭世之劫?
梦的最后,秋水流又去了哪里?
*
从云清房中出来,风习习遇上合欢宗与天机门的弟子。
他们一直守在此处,生怕他们跑了。
真讨嫌。
风习习冷脸避开他们,却被他们挡住去路。
“这位师妹,镇妖塔封印被破在即,我们并非想要他的性命,巫族全族不知所踪,云流师弟身为巫族少主,怎会不知他们去处,我们只想请他们出山,解苍生之劫。”
说得义正辞严,可遣弟子将这间客栈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分明不怀好意。
她得看紧秋水流,免得遭这些人的道。
秋水流对外面情形心知肚明,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眼下,最要紧的是镇妖塔。
镇妖塔一共有九层,越往上,塔中妖魔便越强,不过,其上有伏魔印,他们的妖力也被压制得更弱。
被关进镇妖塔的皆是罪孽深重的大妖,再弱,也比外面的妖魔强上百倍。
迷毂回忆起这座镇妖塔的由来,小脸一皱:“此塔两千年前便已经存在,似是天界之物,里面的妖魔有些上古便已存在,不死不灭,很危险。”
“你真的要去?”一个魔头,竟还想拯救苍生?
倒反天罡。
秋水流没有回答迷毂的话,瞥见风习习走近,便停下笔,淡定地收起镇妖塔内部图纸收起。
风习习原本打算明日去镇妖塔,可是那些弟子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今夜,她就去。
不知为何,瞒着秋水流,独自决定,让她有些心虚。
避开秋水流的目光,她走到窗户前,推开窗。
街上萧条,倒是街旁的桂花金灿灿的,开得正盛。
飘来的桂花清香,与金玉城的桂花糕的味道一模一样。
“要是还能在吃到金玉城的桂花糕就好了。”
风习习捧着脸,趴在窗户上,望着那树盛开的桂花,眼睛比桂花还亮。
秋水流微微一笑:“你想吃,过些时日,我们去金玉城。”
她没有立即点头,而是想了一会,才轻轻应一声。
秋水流想着即将去做的事,没有注意到她不同以往的神色。
入夜后,山林间便起了风,寒气丛生。
镇妖塔上的封印没有白日那般耀眼,仿佛被这沉沉的黑夜同化了。
塔顶的封印最为薄弱,凭她的能力,进塔没有任何阻碍。
塔中空气阴冷潮湿,四周壁龛上烛火荧荧,比想象中的恐怖情形相差太多,她缓缓踏足地面,就在脚尖踩上地面的刹那,烛火骤灭,一股彻骨的寒意自脚底窜上背脊。
风习习当机立断布下结界,抵挡住这古怪瘆人的寒气。
一双双幽绿的兽目如鬼灯般在黑暗中隐现,风习习抬手变出一把火把。
火把的光亮照出了妖兽们狰狞的面目,不知是惧于她手中的凤凰神火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妖兽们面目凶残,却匍匐着身躯不敢接近。
风习习举着火朝四周的妖兽照去,妖兽们被火一点点驱退。
她也看清了妖兽们身上诡异的伤口。
这些在外为祸苍生的妖兽被怨气侵袭,现在恐怕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想到此处,风习习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这是镇妖塔顶层,按理来说,关押着最厉害的妖魔,最厉害的也难以抵挡怨气的侵蚀,那底下的妖魔也好不到哪里去。
风习习举着火把朝它们走近一步,火光照亮身前妖魔爪上的伤口,风习习瞥了一眼那伤口上的黑气,冷声问道:“你们可知这怨气由何而来?”
妖兽们警惕的盯着面前通身祥气的小姑娘,无一妖敢上前答话。
软的不行,便只能来硬的。
风习习亮出火刃:“这是异火,可焚烧万物,烧起来,撕心裂肺,摧骨灭魂……”风习习一边威胁一边观察它们的脸色,见它们毫无惧色,反倒跃跃欲试,便想起它们为怨气所折磨,怎会害怕异火,只怕想速速了断吧。
她话头一转,继续恐吓:“比这怨气痛苦百倍,永无休止,我原打算用在这制造怨气的祸首上,你们既愿意替他尝尝,那就受着。”
她假意丢出炎刃,伏地的祸斗自鼻孔喷出一股火来。
“吾等皆是极恶之妖,深知罪不可恕,在塔中忏悔已有千年,那妖人与你皆有气运围绕,你们同出一脉,少在此惺惺作态!”
风习习手上动作一顿,散去手中炎刃,“同出一脉?”
难道是……兄长?
不可能。
就在走神的片刻,妖魔们伏地一跃,一齐扑来。
风习习回过神,后退两步,以火为阻隔,布下一道火焰结界。
法力弱的妖兽们触火即灭,如祸斗这般生来不惧火焰的上古凶兽,也被火焰挡在结界之外。
霎时间嘶吼震天骇地。越来越多的妖兽为寻求一死,扑向火焰。
凤凰神火并不能净化妖兽们死后留下的怨气,塔中的怨气愈来愈重,连风习习都有些捱不住。
她咬紧牙关,激出体内最后存留的神力来抵挡这些越来越浓的黑气。
妖兽们被烈焰炙烤的身躯,神魂又被怨气侵蚀折磨,一时间塔中充斥着着妖兽们痛不欲生的嚎叫,与自相残杀撕扯下来的血肉。
风习习没想过它们竟然会主动扑向火焰,她想制止这一切,却左支右绌。
要是有人来帮她就好了。
念头刚起,塔顶上空露出一缕白光。
风习习抬起头,望向漏光处,与踏空而来的人目光交汇的一瞬,她便心虚想躲。
秋水流怎么进来了?
她赶紧低下头。
少年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弥漫在塔中的怨气与他而言,于他而言不过是蒙在眼前的几层薄雾。
他随手挥开,落在烈焰中心。
盘绕在风习习周身的黑雾似乎生出了自我意识,少年一来,便退却数步之外。
风习习终于能分出心神,看向身侧的少年,瞟到他及腰的白发,刚要出口的话,便又被她咽了下去。
留在他身上的法术破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少年秀丽的脸庞此刻像是结了一层冰霜,冷得风习习脖颈发凉,心里发憷。
怨气退散,妖兽们恢复理智,厮杀渐渐休止。
“竟能……操控怨气,你……你与那妖人也是一伙的,受死!”
妖魔们再度扑来,却生生撞上了一道泛着白光的结界,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秋水流在身边,风习习像是到了安心之所:“我们与你口中的妖人并不是一路人,你也看见了,我们要杀你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用怨气折磨你们。”
妖兽们看着身边同类被焚烧成碳灰的尸体,兽目中的敌意与警惕被消沉替代。
那妖人手段阴损,这两个人更为干脆,是不像一路人,也不像人。
“我们是来杀他的。”
只要将他杀了,灭世之劫也就破了。
藏在众兽之后的祸斗露出半颗头,“好,倘若你们能杀了那妖人,吾等愿意受死。如有违誓,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