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檐风铃轻响,几只鸦雀掠过天幕。
少年将目光从窗下湖面上飞檐的倒影上收回,望向门外朝他招手的红衣少女。
“秋水,风师姐唤你,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每日在这里听课,不知听些什么,连引气入体都还未学会,再下去,玉真门的名声都要被你污了。”
旁人的风凉话,少年充耳不闻,合上笔盒,同书册一齐放进布包里,起身往外走。
“诶、秋水,你——”一旁的弟子还想多教育教育他,却见他脚步飞快,只好悻悻作罢。
风师姐也不知喜欢他什么,日日带着他。
少年清澈的眸子装满了雀跃。
“师姐。”他张开双臂扑在少女身上,把头深深埋在她颈窝里,撒着娇,“你来的真慢。”
风习习被他扑得不由地后退一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今日四师伯出关,我送小狸姐姐过去接他,这才慢了些。”
少年抬起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来,凝视着她,剑眉微蹙:“那也不行。”
“我要排在最前面。”
风习习无奈笑了笑:“好。”
少年这才满意,又紧紧抱住她,似要黏在她身上一般。
风习习把他往外推了推:“你都十二岁了,不可再这样赖在我身上。”
少年刚被她推开,又猛地一扑,风习习腰都要被他掐断了。
她皱了皱眉,施法点了点他手臂上的穴位,少年吃麻,不受控制地松开手臂。
剑眉微压,不悦地看着她。
风习习自觉心虚,拉起他手臂,渡去一点点神力,为他缓解麻木。
“走吧,我们去山下。”
少年冷冷盯着她,眼尾泛红,气还未消。
风习习权当作看不见。
自从陈国得知秋水流拜入玄英仙宗,便遣了不少探子在山下潜伏,需时常下山清理。
也正好给秋水流练手。
他没有灵力,又不知如何使用巫术,每年考核术法都垫底,也难怪那些同门会嘲笑他。
“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灵力又如何,世间万物各有其法,只要能保护身边人,普通剑术也能御……”
风习习看见他沉着脸挑断暗探的喉咙,咽下了余下的话。
少年回过头,揩去眉间血珠,笑眼弯弯:“师姐说得对。”
风习习:“……”
少年抬指丢去一团火焰,看着渐渐烧起来的尸体,漠然地搽干净手中黑剑。
风习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有好好地把他往正路上引导。
要怪就怪秋水流十岁生辰那日,他说自己从未见过雪。
玄英仙宗有阵法加持,常年四季如春。
她一时心软,带他下山看雪,没成想遇到刺杀。
他一剑把那人的头颅砍了下来,血烫红了整片雪地。
自那以后,越养越歪。
杀人毁尸不带眨眼。
“师姐,我饿了。”他合上剑鞘,一脸无害冲她笑着。
风习习默默上前,微微俯身,用手帕抹去溅在他脸上的血迹。
少年静静地注视着她,乖巧的模样与先前杀人时判若两人。
“去天香楼吃吧。”
风习习收起手帕,转身往街上走。
少年跟上来,牵住她的衣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逼仄的巷道。
街上的热闹涌上来,风习习心思便被街上各色各样的小摊吸引。
她有许久没买编绳了。
转悠片刻,她在珍珠首饰铺停下。
秋水流探出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首饰铺上的两条漆金红绳。
伙计正要上前迎客,就见少女转身走了,他讷讷坐下。
“为什么不买?”他知道她一向喜欢金色与赤色的东西。
风习习摇摇头,轻飘飘道:“我就看一眼。”
她身上的银钱本就不多,师父月俸也不多,凡间酒楼里的饭菜很贵的。
哪有那么多钱买旁的东西。
也不知师父上辈子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踏进天香楼,伙计便迎了上来,一脸歉意地说道:“风小姐,今日您怎么来了?”
寻常都是初五初十来,今日才月初。
风习习看他,伙计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您常去的雅间已经被包下了,现在只有大堂有位。”
这些修士,他可不敢得罪。
“无妨。”
风习习带着秋水流在靠近窗旁的堂间落座,按照以前的老习惯,点了几盘菜肴。
堂中喧闹,风习习打量着旁桌的人,就听他们谈到近日黑市里有洗髓草拍卖。
洗髓草,可以洗出灵根,价值连城。
风习习想,若早知道,她便去遥夜巫族的地里挖上几根,何必还为钱发愁。
吃完,她另外打包一份烧鸡回去给小狸。
“你在看什么?”风习习弯下腰望向他往的街道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牵起秋水流的手:“走了,回去啦。”
少年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看着地面发呆。
风习习以为是孩子大了,有心事不奇怪,并未在意。
直到半夜,她起夜,不见秋水流人影。
她穿上衣服,传讯于小狸和师父。
“他不见了?”
“怎么会?”
小狸匆匆从云微洞府赶来,从十二年前,小姑娘帮她掩盖身上妖气,她对小姑娘感激不尽,帮她把孩子带大。
小姑娘和孩子在她心里早已视为亲人。
“习习,先别慌,我和云舟去找找。”
“师父也去山外找找。”云清说完,御剑飞向山门。
风习习张开手掌,看着掌心若有似无的金光,一股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她心头。
该不会被陈国抓走了?
念头一起,她又迅速打消。
若是被陈国抓走,必不会要他的命,可他的气息怎会如此微弱?
风习习凭着心中直觉往山涧走,竹林鬼影憧憧,唯有手中忽明忽暗的金光是黑暗里唯一光明。
风习习在心里祈祷金光亮些再亮些,可偏偏不如她愿,下一刻金光陡然熄灭。
黑暗中,伏魔钟声震耳欲聋。
竹林狂风大作,风习习仰起头,发丝飞舞间,上空掠过的修士犹如流星般划过夜幕,坠向天际。
风习习压下心头强烈的不安,飞向那流星坠落之地。
除魔弟子御剑聚在上空,犹如一个刺眼的太阳。
瀑布下,黑雾弥漫,魔气冲天。
风习习施法逼开黑雾,就见往日乖巧的少年倒在岩石上,眉眼痛苦,唇色惨白,周身金色锁链碎成一地。
他挣脱了。
上空,宗主负手立于长剑之上,神态庄严。
云收光急急忙忙赶来,擦一把额上细汗,拱手解释道:“这……这孩子生来被魔气灌体,他……他不是魔,宗主,你是知道的,巫族,神鬼皆惧,怎会是魔呢。”
“此刻又作何解释?”宗主冷酷的声音犹如利剑穿透人心。
云收光下意识回头找自己五徒弟,却不见她的身影。
他再次抹一把头上的汗,瞥见少年身旁的红衣少女。
“小、小徒孙,你……你与他一起入门,你应该知道的。”
风习习探了探他的鼻息,虽弱,尚平稳。
她转身,望向立在剑上的老宗主,拱手道:“回禀宗主,师弟曾被魔气灌体,好在及时封印,才保住了性命,这次不知为何封印解除,才变成了这幅模样,师弟性子乖巧,从不……从不伤人……”
风习习闭闭眼,继续违心说道:“他自幼在宗门长大,大家有目共睹,师弟绝不是妖魔。”
“是啊。”云收光也连忙接过话头,“我这小徒孙从不逃课,乖巧懂事,不可能是妖魔。”
“伏魔钟响,作何解释?”
解释?
谁解释的了?
云收光硬着头皮道:“许是太久没有维修的缘故,才会……才会响吧……”
躲在云微怀里的女子怯怯地望向空中乌泱泱的除魔弟子,害怕地攥紧胸前衣襟,“云、云舟,怎么办?”
云微淡定地拍了拍她肩头,道:“不是你。”
是小师侄。
他能感知到小师侄周身的金色锁链里面神圣的气息,也能感知到萦绕在小师侄身边的黑雾那股阴寒邪恶的魔气。
巫族曾是上古遗留下来的血脉,与神族无异,这么强大的魔气,必然不是魔气灌体所致。
而是从他灵魂里渗出来的。
他嘱咐身旁人安心等待,随即走出竹林,走上岩石。
“宗主,小师侄从未主动伤人,生性良善内敛,眼下还未查清他的身份,能否留他一命?”
“是啊,留他一命吧。”
不少弟子赶来,虽然他们时常嘲笑他,可到底是同门,又没有什么恩怨,他这般痛苦,真叫人不忍目睹。
剑上的老宗主目光深沉而锐利。
玄英仙宗肩负守护苍生之责,绝不能有一点点妇人之仁。
他沉声道:“是魔便该杀,是妖便当除,来人,将他押入绝灵渊,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