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冉冉升起,整个府邸都笼上一层朦胧,夜风徐来,花树摇曳生姿,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草木影影绰绰,传出忽高忽低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严康业任礼部尚书,礼部三岁一贡举,先是每年秋天由各州举行解试,第二年春天由礼部举行省试,省试当年是天子亲临的殿试。
严鸿晖去岁已中解元,不日将参加省试,严湘澜答应大哥回上京也是不想让大哥在这种时候还为她的事分心。
前世大哥与她和秦家的关系疏远,今世因她幼时为了救大哥落水留下痼疾,自那以后大哥态度大变,对她尤其的好,简直是无微不至。
父亲忙于春日的省试,入夜时才回到府里。
晚膳摆在敬晖堂膳厅,老夫人和二房郑氏也过来一起用膳。
严湘澜托二哥出门办事,人还没回来。她不想去应付老夫人和郑氏,和母亲慢悠悠走在园子里,没多久父亲的身影就出现在游廊尽头。
“父亲!”严湘澜高兴迎过去。
“青儿,爹爹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严康业也一脸喜悦,目光落在许久不见的夫人身上,情意深深,“秋荣,路上辛苦你了……”
秦氏很是高冷瞥了他一眼,严湘澜见父亲跟她说了一句话眼睛就粘在母亲身上,有些看不下去,松月和洪香两丫鬟远远站在后面也捂嘴偷笑。
严湘澜轻咳一声:“父亲,祖母和二伯母都已在厅堂了。”
严康业回过神,瞧着女儿一脸调侃的模样有些难为情,故作从容:“那就先去用膳。”
说完严康业拉上夫人的手离去,秦氏最受不了夫君这黏糊劲,一把甩开夫君的手,大步朝前,严康业紧紧跟上。
严湘澜落在两人身后,低声叹道:“我现在才知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松月也附和:“大人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如胶似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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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晖堂,严湘澜踏进去时老夫人和郑氏都起身迎父亲,老夫人看见父亲拉着母亲不放手,果不其然脸上的笑容一滞,郑氏也不像白日遇着时那般热情。
严康业毫无察觉,看向母亲:“儿子出宫晚了些,让母亲久等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淡淡道:“都入座吧。”
众人入座,下人们一个接一个上菜,很快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严湘澜看了看母亲,母亲早已被花样众多的菜品吸引过去,父亲见此也乐此不疲给母亲夹菜。
老夫人看不下去,连咳了好几声,父亲才过来反应,看向老夫人:“母亲,这上京厨子的厨艺比平江的厨子好上许多,正合夫人的口味。”
“是啊,这上京天子脚下,又有哪处是别的地方能比得上的?”老夫人抬了抬眸,一脸傲慢:“且不说这美味佳肴,便是高门大户也是不计其数,咱们如今住在南市,出门随便走两步都是显贵门庭,往后在外需得谨慎行事,免得冲撞了贵人给家里惹出祸端。”
老夫人一口一个祸端,严湘澜哪里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严湘澜勾了勾唇:“怎么不见二伯父?”
严康业道:“你二伯父去苑城石鼓书院拜访友人,过些时日才回。”
秦氏听完睨了夫君一眼,小声哼哼:“还是小叔逍遥自在,哪像你……”
郑氏面色微沉,攥着筷子的指尖捏得紧紧的,心头冷笑,这秦氏莫不是真当她是面团和的人吗?随她怎么拿捏欺辱?
郑氏皮笑肉不笑:“嫂嫂这是说哪里话?大伯如今官至尚书,得天子倚重,学林只会读书,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若不是大伯体恤,我和颐真娘俩还不知要如何度日……”
郑氏说着说着竟落下泪,还拿帕子遮了遮脸。
严湘澜挑了挑眉,还没说话,父亲插言道:“弟媳言重了,学林博览群书知识渊博,连我也不能及,他只是无心官场,若他有心,在朝堂作为必不在我之下。”
“大伯实在谬赞,学林不擅官场交际,我也不盼着他入朝为官。”
郑氏看向严康业,眼眶里含着热泪,看起来颇为真诚,“说来惭愧,我一个妇道人家别无所长,只会照顾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想着管好内宅大小事,不让母亲忧心,也算全了大伯和学林的手足之情。”
严湘澜知道父亲最是心软,果然父亲听完郑氏的话就举起酒杯,朝郑氏敬了杯酒。
“这些年我不在家,多亏有弟媳照顾母亲,看顾家里,我在此多谢了。”
“大伯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不知为何竟惹恼了嫂嫂和侄女……”
郑氏虚与委蛇,终于说到正题上,还特意看了秦氏和严湘澜两眼。
“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听到这儿才插了句话,神情严厉,略带责备地看着秦氏母女。
严康业一脸茫然,秦氏自顾自吃着饭菜不为所动,严湘澜也泰然自若静静回视。
郑氏又哀声道:“母亲,您也知道我就是个木头脑子,行事愚钝,嫂嫂和侄女回府第一天,就惹得侄女不高兴……”
郑氏说话最喜欢留三分,顿了一下等老夫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接着说:“媳妇也知错,只是侄女让我明日便把管家之事交给她,这事媳妇思来想去也不敢随便答应,毕竟侄女年纪尚幼,如何能担当一府事务?”
“你胡说什么?二姑娘还未及笄,怎可能让她管家?”
老夫人瞪大眼睛,要说秦氏想要管家大权她还能相信,严湘澜这个小丫头片子想要管家她实在难以置信。
“祖母,二伯母说的没错。”严湘澜不紧不慢打断,一脸平静:“如今母亲回府,自然要担起管家之事,孙女也是替母亲分担一二。”
“胡闹!这事绝不可能!”老夫人瞠目结舌,气得连筷子都扔了。
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主人家闹起来,最容易牵连遭殃的都是他们这些人。
老夫人怒不可遏,严康业忙着劝慰母亲,郑氏也在一旁哭哭啼啼,秦氏则默不作声岿然不动继续吃饭。
严湘澜从容不迫道:“祖母年纪大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府里的事不敢再劳烦祖母操心。”
严湘澜分毫不让,老夫人更是怒火中烧,看见置身事外的秦氏,突然身子一偏就往后面一倒,老夫人贴身的吴嬷嬷恰好接住人。
“这事我决不同意,便是你母亲我也……”老夫人扶着头,一脸虚弱的模样,勉强说完一句话,说到秦氏的时候瞥见儿子一脸不乐意的表情,立即住了口,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郑氏拿帕子擦了擦泪,看起来甚是伤心,“二姑娘,不是我自恃长辈的身份,我自认这些年照顾婆母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何必如此欺人太甚?回府第一日便要撵我走,叫满府的下人看我的笑话?”
严康业瞧着人仰马翻的场面有些头疼,无奈道:“青儿,你少说两句。”
严湘澜可不管这些,嘴角含笑看向母亲:“说来这自古也没有皇后统领六宫却让王妃管事的道理,母亲您说是不是?”
秦氏瞥了女儿一眼,先前就提醒女儿太早收回管家大权肯定会让二房不满,现在兜不住又想到来找她。
“不过区区管家之事,至于闹成这样吗?还吃不吃饭了?”秦氏撇撇嘴,无语看着被众人扶着的老夫人,一眼就看穿老夫人在装病,不太高兴皱了下眉,“母亲,我看您这要晕不晕的,我知道一门点穴功法,点上一个穴位就能让昏迷的人立刻清醒,您要不要试试?”
老夫人哪敢让秦氏近身,这江湖女子还不知有多大的力气折腾她。
老夫人不情不愿睁开眼,愤愤道:“秦氏,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如此忤逆长辈,你竟然不好好管管!”
“青苇何时忤逆长辈了?”秦氏不解,苦口婆心劝慰:“婆婆,弟媳,你们真是误会青苇了,青苇是念在弟媳你多年操持家务太过辛苦,才想拿回管家大权让弟媳以后轻轻松松过日子。”
母亲话音一落,严湘澜立即接过话头,低着头挤了两滴眼泪,抽泣道:“原是心疼长辈不易,又想着管家之事早晚要交给长房,只是大哥如今尚未娶妻,我才想着替母亲分忧,没想到祖母和二伯母竟如此误会我……”
严湘澜说完就拿帕子捂着脸跑出去,松月急忙跟上。
出了敬晖堂,穿过弯弯曲曲的游廊,严湘澜脸上的神情一收,绣帕拿下来,脸上哪还有一滴泪珠。
松月张着嘴,嘴里原本要说的话生生收回去,嘀咕道:“姑娘,原来你是装的啊,我还以为你真的被气哭了,还打算等二少爷回来告状呢。”
严湘澜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哭的,多大点事。”
“眼泪收得太快,等会儿你父亲来了就穿帮了。”
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母亲带着洪香跟在她们身后。
严湘澜一脸讨好,笑道:“母亲,父亲就算知道也舍不得说我……”
秦氏知道女儿心性坚韧,哪儿那么容易哭,跟上来也不过是嫌敬晖堂那吵吵嚷嚷太过烦人。
“这事我可不管了,你自去同你父亲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