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吻

    “哟呵!公子这扮相……”

    镜中人眉眼如裁,清俊若松。

    墨发高束,头戴玄色巾帽,身着素白长袍,外覆翠色交领长褙子,腰悬环佩,裁云裁月。

    左右两个妆匠已经看直了眼,缓和半天,才回过神来,续道:”简直是画中仙郎,比潘安还俊!活脱脱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风流相公,出去定能叫姑娘们看直眼哟!”

    “可不是嘛,这模样,出去逛园子,保准连树上鸟儿都得多瞅几眼,咱这换装的活儿,可算把公子俊朗劲儿全衬出来咯!”

    “唉你这话!老婆子可不敢抢功,是公子生得好,怪不得小满姑娘念念不忘,总算见上一面。”

    常泽川第一次看自己,竟然和现实中区别不大,但这幅样子太过陌生。他久久凝注,觉得此番隆重,好像要登台唱戏,也许只是穿不惯宽袍大袖。

    又是小满的安排。

    天花乱坠的夸赞都被略过了,常泽川精准捕捉到最后那句话,偏头怔了一下,问她:“什么念念不忘?”

    “你还不知道?”老婆子眉毛一挑,凑到他跟前,“姑娘成日念叨的师……”

    “果真是人靠衣装,常二公子仪表堂堂——”

    房门唰地被推开,截断了那妆婆子的话。

    王登面无表情走进来,淡淡睨了几人一眼,把一只紫檀木食盒放在桌上:“正好。炘公备下的烧肉,烦请你跑个腿,送到江府,也不枉费你这身行头。”

    他把袖口里的一折纸搭在食盒上:“这是地址。”

    常泽川拿起纸片。

    淮河北岸永宁坊通济大街……

    暮色垂阳下,艳光斜照过来,把正门那一对汉白玉石狮染上绯红,凭添几分活色。

    高悬的金字匾额,提着端端正正的“江氏宅邸”四个大字。

    常泽川放下纸片,收回视线,定了定神,正要上台阶叩门。

    “喂。我跟了你一路,陈婆子就没有告诉你,出门了要到小石牌桥找我吗?”

    小满突然窜出来,语气幽幽。常泽川被她一吓,捏着的那个食盒也晃了一晃,好似被巨浪颠过,他赶紧抱在身前稳住。

    “你……!”

    小满转到他前面,后退几步仔细打量一番,点头笑道:“挺好看的呀,怎么冒冒失失的,能不能从容一点。”

    余晖落在朱红色大门前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上,拉起一线轻盈盈的碎铃声。

    少女一袭浅粉色短衫,搭浅绿色襦裙,斜挎一只绣缠枝莲纹的如意云头包。

    她髻间插着几支缀花小簪,余下长发绾成双垂,并系白色飘带。整个人融入初春暖洋洋的光晕里,风扬起时,发丝盛满金色。

    常泽川也站在阳光下,沐浴着越来越浓郁的橙红色,身上没有热度,可是他感觉自己像是要融化了,醉倒在这果汁一样的橙红色里。

    脑中撕撕拉拉出一些画面。

    小满转了一圈,朝他扮个鬼脸:“好不好看?”

    没见人吭声,小满不悦地瞪他一眼,走进来看见常泽川被映得通红,眼眸弯成月牙:“我知道了。”

    一定是很好看的,耳朵都红了。

    “好吧,我原谅你了。”她看向那捧食盒,“他们是要你过来送东西呢?还是去江府借东西呢?”

    常泽川攥紧手心那张纸片:“对不起,这个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差事,替你们凌云阁跑腿,所以就斗胆一个人来了。如果要到江府借东西,就不是我能办得到的了,必须请你出马。”

    “等我重掌凌云阁,会替你平反的,届时你就是阁主的……”小满扬起下巴,顿了顿,才重新看向常泽川,“陪阁主患难与共的穷苦朋友,我会记得你的。”

    常泽川垂眸时,正撞上那双骤然仰起的眼睛,水润润的圆眼,在眼窝里转了转,睫毛扑簌簌抖出一片细密的阴影。

    脑海中又是非非的画面。他撇过脸,抿唇道:“我去敲门。”

    才触到门环,就听见内侧传来响动,他便拉着小满侧身闪到一旁。

    一个灰衣瘦子张了一个窄缝,从里面鬼鬼祟祟挤出来:“难道堵住狗洞,看住了西角门,本小姐就没有办法了吗?可笑!可笑!不过是雕虫小技……”

    他往上唇黏着胡子,转过脸来,才看见门外立着美人画卷里走出来一样漂亮的两个人。

    灰衣人登时呆住,胡子掉了下来,然后呆愣愣往前探去,用手指戳了戳小满的脸,确认不是幻觉,便“啊”地一声往后跳开,伸臂遮住脸,露出一双眼睛,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在我……江家门前有何图谋?!”

    小满粲然一笑,手中已拈着一撮假胡子:“有所图谋的是你吧,我们是衙门的人,听说城头曹府的火宅了吗?已调查出来乃山贼放火行凶,如今流窜到这永宁坊这一带了,我看小姐你就很可疑啊。”

    “荒唐!你说自己是官衙的人,有何证据?”灰衣人放下手,挺起胸膛,指着小满,“你说我是山贼,又有何证据?我分明是……”

    她声音低了下去,四周看看,咬牙切齿:“我是江芸姗!”

    小满眨眼:“原来是江三小姐,失敬失敬。可是真的假的?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你这人有没有脑子啊?如果我不是江府的人,怎么可能光明正大从正门出来?”

    小满甩了甩假胡子:“那肯定是狗洞和西角门都被堵住了。”

    那人一把夺过胡子,后背紧贴房门,神色不耐:“你们到底是谁啊,不会是老头子派来堵我的吧……少废话,就问你们让不让我走。”

    常泽川看小满玩心未消,怕她瞎攀扯一通引出事端,于是扯了扯她衣襟,淡声道:“不,我们是怀瑾堂的人,特来府上送膳,既然你是江府的人,麻烦通报一声。”

    江芸姗看后面那男子说话,打断了爱捉弄人的小鬼,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待听他说完,却又不满起来,指着自己的脸,一副不可置信:“什么通报,你叫我通报?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好了,大小姐忙着离家出走,是不会给我们通报的了,假装没看到吧。”小满牵着常泽川转身就走,“看样子今天大门暂时不会有人应声了,我们还是去侧门。”

    江芸姗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恨恨把胡子贴上,气得跺脚,半晌才甩袖离开。

    倒霉,倒霉。怀瑾堂什么时候有这种人了?也太无礼了。

    小满回头,灰色身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忍不住笑出声:“江三小姐真有意思,我听说吏部侍郎江承渊是个老古董,没想到他弟弟这里,家风如此和悦轻松。”

    “你们江湖中人,怎么管朝廷庙堂的事?”

    “略懂略懂,江家可是泗洲城的大户,这种事稍微打听一下都能知道。”小满撩了撩肩上的飘带,“江承渊丧妻,独自在京中任职,只有一个女儿,放在老太太膝下养育,也就是这里,他们家祖宅了。如今是身为淮安府同知的他弟弟,也就是江芸姗她爹操持。”

    常泽川唏道:“看来地方权贵也和玄豚帮勾结在一起,不知道吏部侍郎知不知道。”

    小满轻笑:“嘁,吏部侍郎才没空管呢,这种很小很小的事情,说不定是皇帝睡梦说的话,或者一拍大腿心血来潮的决定,说完他都不记得了。”

    “也是啊……难怪委我此任,多半是忧心我要与旁人通消息。若我稍有异动,怕会惹来无端猜疑。”

    永宁坊属官宦聚集之地,环境清幽。拐到一处青石铺路的巷道,两侧栽种百年槐柳,与城内主街的繁华喧闹相隔。

    走了几步,便见几只青缎八宝轿出了府门。

    一只素白的纤手撩起绸布帘子,恰见墨绿织金比甲的男子穿身而过,隐隐是熟悉的侧脸。

    “泽雨……”江岚轻叹,坐直身子,把头探出,呵令一声“停轿”,前后的轿子也停下来,阮氏便掀帘来问。

    江岚道:“没有事,只是刚好看见有人拜访,觉得好奇怪,找人上去问问。”

    不一会儿,问话的人回头来报,说是酒楼送膳的小厮。

    阮氏听罢好笑,让轿夫继行:“小厮而已,有什么奇怪?”

    江岚搅着手中绣帕,心不在焉:“可能是芸姗不在,这路上都显得无聊了。”

    “那丫头要是在,你又要嫌她烦人了……”

    一行小轿摇摇拐出了巷口,常泽川也把那盏食盒送到江府中人手上,他长舒一口气:“没敢打开看,不知道那一晃,里面晃成什么样子了。”

    “你没看过?万一里面不是烧肉呢,”小满踮起脚,“而是炸弹——”

    “嘭!”

    她摊开双手,猛然拍到常泽川身上。

    “那我们就完蛋了!”

    天边霞光灿烂。水浸的红日,蒸腾的湿气,小满雾融融的脸。

    他又想起来了。

    裹着酒气冲进听雨轩后,左脚踩右脚,惶惶然绊在地上,小满过来扶他。那一刻他只是想,自己被监视了,到处都是耳目。梁度会死,梁康也会死。他们兄弟一脸凄哀,把一双儿女和妻子托给他照顾。

    他看见小满捏着鼻子,嘴巴在动:“好臭!你喝醉了?”

    其实却没有醉。这具身体为什么喝不醉,意识为什么还是清醒。他轻轻揽住小满,认真地看了良久,忽然低头吻住她。

    窗外桃花正盛,一阵风吹过,花瓣微颤,纷纷扬扬,撒落在露台上。

    再次睁开眼时,少女抚着泛红的唇,怒目圆睁,朝他重重一拳。之后,彻底不省人事。

    常泽川俯身,又想起妆婆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心心念念。这时看着嬉笑的小满,他思忖一番,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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