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原的空气不同于神奈川,神奈川背靠海滨,一年四季有温和咸湿的海风拂过;秋叶原跳动着喧嚣亢奋的浪潮,五光十色的霓虹与铺天盖地的海报交织出另一个次元,弥漫的鲷鱼烧、可丽饼与各类甜点的香气,不停冲击着行人的感官。
汹涌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汇集又分流,仁王的手从暮夏手腕滑下,牢牢牵住她的手,暮夏悄悄回握,两人一起走过红绿灯。二人身后十来米,几个极力想隐藏却依旧引人注目的身影,正艰难地进行着跟踪大业。
丸井嚼着泡泡糖东张西望,扯着身旁桑原的衣袖,“好久没来秋叶原了,不知道有没有新开甜品店,等下一起去吃蛋糕吧桑原。”
胡狼一脸苦相,他尽力缩着高大的身躯,依旧收效甚微,他一边抓着切原的衣领,以防这个路痴被人海冲散又迷路,一边提醒丸井,“文太小声点,我们会被发现的。”
仁王轻车熟路地带着暮夏穿梭在熙攘的步行街上,目标明确地走向一家橱窗里塞满各色扭蛋机的店铺,走进店里,暮夏拉着仁王快走两步到一台被各色贴纸装扮印着可爱涂鸦的扭蛋机前,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整个人跃跃欲试,“就是这个,网上说隐藏款超难抽到。”
仁王单手插兜,斜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他带笑的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暮夏投币、转动按钮的样子,“就这么喜欢这个玩偶?”
“超可爱的。”暮夏没抬头,紧张地盯着出口,一个胶囊掉下来,她迫不及待地拧开,顿时泄了气,“普通款。”
看着暮夏瘪下来的嘴角,仁王掩面偷笑,语气里带着捉狭,“好事多磨,再来一次。”
暮夏点头,再次投币、按钮、胶囊滚落、打开,还是普通款。仁王轻笑出声,变戏法地从裤兜掏出一大把硬币,全部塞到她手心,“喏,今日份的‘扭蛋基金’,抽出隐藏款为止。”
“好哎,雅治万岁。”暮夏欢呼一声,又投入了与扭蛋机的战斗中,仁王则是笑眯眯地歪头注视她。
隔着几台花花绿绿的扭蛋机,毛绒玩具与手办玻璃柜组成的死角区,立海大“尾随小队”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混乱。
切原遮住额头试图看清暮夏到底抽出了什么东西,丸井的注意力完全被旁边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甜品店勾走,老好人桑原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堵背景墙,感慨为什么自己会跟着这两家伙走这一遭,而柳生在踏入秋叶原不久就遇到了熟人,在打过招呼后离去,只留下这三个人继续“跟踪”。
就在桑原碎碎念时,仁王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这一排玩偶,惊得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但他的目光很快收回,落到战斗无果的暮夏身上,曲起修长手指轻弹她的额头,“别急,这台扭不出来就换一台。”
暮夏却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到按钮上,眼神真挚专注,“借你手气一用。”
话音刚落,出口咕噜咕噜掉出胶囊来,打开,就是她想要的隐藏款,暮夏哑然,自己又扭了一次——普通款,不信邪地拉过仁王的手又试一次——隐藏款。
暮夏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没天理了,扭蛋机都被美色迷惑了。
好心情地笑出声,仁王弯腰拎起一大袋扭蛋战利品,右手牵起暮夏,“别气馁了夏夏,走,带你去吃饭。”暮夏哦了一声,抱着两只隐藏款玩偶跟上,其中有一只在今天结束被她挂上了仁王的网球包,彼时,少年只是笑看着,任由她动作。
路过那片死角时,仁王突然在巨大的毛绒玩偶前停下脚步,模样颇为苦恼,“夏夏喜欢哪一款?”
暮夏摇头拒绝,太大了,他们等下不方便带,却没有注意到欺诈师勾起的嘴角堪称狡诈至极,好说歹说打消仁王买下那大型玩偶的念头,两人才离开这里。
“咳咳咳咳咳!”两人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阵剧烈地咳嗽声响起,像是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其中夹杂着切原焦急地询问与拍背声和桑原刻意压低,带着慌乱与担心的声音,“文太,你没事吧,快吐出来。”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暮夏怀疑地回头,她怎么好像听见了切原他们的声音,而仁王捏了下暮夏的手心,脸上的笑容是盖不住的狡黠,脚步轻启,牵着暮夏走出此间。
身后那“惨烈”的咳嗽声还在继续,在切原的大力拍背和桑原递水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咳出糊住嗓子的泡泡糖,丸井呛得满面通红,他捂着脖颈咬牙切齿,这是报复,赤裸裸地报复!狐狸在报复他们打搅约会的仇!
这边一行人鸡飞狗跳时,绅士柳生却陷入了一场“英雄救美”之中。
柳生觉得自己很荒谬,不过就是一个背影,也值得他改变行程方向,可事实上他就这么做了。
浅见溪的头发长了些,未修剪的发梢垂落在脑后,像路边灌木丛冒出来的错落小花,正挣扎着汲取土壤中的养分,她没有穿校服,简单的白T黑裤,外套被她搭在肩膀上,一手抓着喝了一半的冷饮,无视路人目光,蹲在路边半晌没有动作。柳生和她隔着一条斑马线,在网球包里翻找一阵,最终迈腿走过去。
低血糖的眩晕让浅见溪难受得说不出话,但她能感受有人蹲到她身边,能听到糖果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能听见那句熟悉的浅见桑。
她的唇无意识地擦过柳生掌心将那颗糖含住,柳生扶着她走向路边的椅子旁坐下,背到身后的掌心紧握,似乎这样才可以阻止那开始蔓延的灼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浅见溪意识逐渐清明过来,待看清身旁人是谁后,她以手掩面,自暴自弃地嘟囔了一句,“真是要完蛋。”
柳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摊到她面前,“继续含着吧。”
薄荷糖,和眼前的这个人一样清冽、透亮,嘴巴里尚未淡去的清甜疯狂冲击着味蕾,浅见溪低垂着眉,从柳生手里接过后轻声道谢。
若是故事就此打住,还算作是一个热心少年的英雄救美,可浅见溪不肯,她向来信奉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处事法则,更何况,不知缘何而起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欠柳生的人情,所以,柳生不得不答应她的晚饭邀请。
这顿饭还算愉快,味道是其次,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氛围也算和谐,温文尔雅的绅士对于女孩子的邀约向来都是温和式拒绝,但鬼使神差,他觉得浅见溪选的餐厅很不错。
饭后发挥绅士精神将浅见溪送回住宅,尽管少女再三拒绝,可是抗不住某人良好的修养。车轮撞击轨道的声音嘈杂而有规律,在这机械的鸣响与车厢的轻晃中,浅见溪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巨大的摇篮中,她是个爱熬夜的,加之今天没有午休,眼皮支撑不住,逐渐与下眼皮做起了咬合动作,将薄外套抱在胸前,浅见溪低下头开始补眠。
柳生其实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俩坐在一起,他侧头就可以看清浅见溪垂下的脑袋,浅寐的女孩褪去张扬跳动的顽劣,安静如枝头未盛放的花,在柔软花苞之下埋藏着肆意燃烧的烈香。
见她的脑袋东倒西歪,似乎随时会被摇晃的电车惊醒,柳生的身体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朝她的方向挪动半步,他的左肩膀抵住了浅见溪微歪过来的额头,这半步距离在人头攒动的车厢无人在意,却在少年内心擂动重鼓。
是春天的闷雷。
到站的提示音响起的瞬间,浅见溪睁眼跳起来示意柳生下车,柳生没来得及说话,只堪堪看见她银色短发在空气里划下的圆弧,绅士无奈,只好提起放在地上的网球包跟上去。
浅见溪独居的公寓距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行过一段下坡路,月亮在身后投下斜斜的影,拉长两人的影子,浅见溪停下脚步仰头,“哎呀,月亮都出来了。”
柳生闻声抬头,皎月朝他撒下破碎的光,他的面容隐在月华之后,只有椭圆无框镜背后的目光一如既往澄澈平和,滚动的喉结诱得人想朝下探究,浅见溪突然停下脚步小声嘟囔了一句,“好看。”
“什么?”柳生有些没听清。
“哦,我说月亮。”
下坡路走到尽头会经过一条小巷,近来巷口的灯坏了,所以行人多选择了绕路,黑暗的小巷混杂着垃圾与潮湿的霉味,两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放开我,求你们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沉默的空气,浅见溪脚步一顿,那个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停留一瞬后继续向前走过了那条巷子,光亮的前路就在不远处,可浅见溪却停了下来,没有回答柳生的疑问,她一跺脚,不听话的脚步违背了清醒的意志,拐进了巷口更深的黑暗中。
借着吝啬的光线,浅见溪看清了,两个穿着松垮背心的黄毛把松原明日香堵在脏兮兮的墙角下,她领口被扯开,打理精致的头发散落下来,肩膀害怕得抖动着。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小混混啐了一口,朝着松原扬起手。
身体比思维快捷,几乎在瞬间,浅见溪的声音脱口而出,“住手!”
松原明日香猛地抬头,还沁着泪水的眼睛在看到浅见溪的刹那,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姐、姐姐?”她声如蚊蚋,混杂着求救与不安,她大概也没想到,最后出现在这里的,会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但她不傻,趁着混混打量突然出现之人的空隙,连爬带滚地迅速躲到了浅见溪身后,其中一个混混最先反应过来,他嗤笑,眼神轻佻地在浅见溪脸上流连,“姐妹花啊,那正好留下来陪我们兄弟。”
浅见溪瞥了一眼身后发抖的松原,那张酷似她母亲的脸,此刻写满恐惧,她突然感到一丝茫然,她明明恨极这张脸,恨极她和她母亲的存在,恨她们轻而易举破坏的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她又挡在松原面前?
局势没有留给她思考时间,看着混混手里抄起的钢管,浅见溪眼神冷下来,就在那人挥动钢管的瞬间,浅见溪也动了,多年沉浸空手道训练的肌肉带着记忆做出反应,重心下沉气息凝聚,一记迅猛精准的前踢狠狠踹中那持钢管的手腕。
那个混混惨叫一声,钢管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墙上,剧痛让他捂着手腕踉跄后退,另一个见状也怒吼扑来,侧身闪过拳头,浅见溪顺势抓住他挥空的手臂,利用他前冲的势头,一个标准的沉腰转胯背负投,混混的身子被狠摔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闷响,他蜷缩着呻吟,一时爬不起来。
浅见溪调整下呼吸,常年的空手道训练让她对付这种空有蛮力的垃圾还算游刃有余,可脑后有破空声传来,是刚刚拿钢管的混蛋,竟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手中高举着玻璃瓶,狠狠朝着她的后脑勺砸下。
来不及转身格挡,拉开距离的松原明日香惊恐地叫出声,“姐姐,小心!”
电光火石间,预想的疼痛没有落到浅见溪身上,她抬头,有人以身体作壁垒挡在她背后,用他的左肩迎向了那致命的碎酒瓶。
“柳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