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口

    “听着,松原明日香,”浅见溪的声音冷如冰窖,抬手拦下了想靠近的女生,“今天我救你,和你是谁没关系。”

    她以自己的身体做支撑搀扶着身旁的柳生,眼神落到不远处额松原身上,皱眉道,“即使是阿猫阿狗,今天我也会救她。”

    “我救你,并不妨碍我恨你。”

    松原明日香的眼神很复杂,残余的恐惧、获救的迷茫、难以言说的愧疚,混杂成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对......”

    那句道歉还没有说完就被浅见溪不耐烦打断,她说:“道歉或道谢就不必了,你要是还有力气,等会儿跟警察解释清楚吧。”

    说罢,她不再看松原的反应,一手捞起扔地上的网球包挂在自己肩头,一手撑住柳生的身体,尽管柳生再三强调自己走路无碍,但还是被浅见溪以不容拒绝的姿势搀扶着远离。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酒精和腐臭混合的怪异气味,浅见溪木着脸,刚才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闪回。

    那一瞬间,随着酒瓶落下的有两道声音,第一声是酒瓶砸中血肉和骨骼的沉重闷响;第二声,则尖锐得多,是厚重的玻璃瓶在肩胛骨上彻底爆裂开来的碎响。

    有几点冰冷粘腻的温热液体飞溅到浅见溪的脸颊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挡在她身后的人影晃了一下,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他微微侧过头,巷口稀薄的光线落在他线条清晰的下颌。

    柳生的目光透过镜片极快地扫过她,没有因为狰狞的伤口皱眉,他默默挡在那里,隔开了指向浅见溪的恶意和危险,在确认她的安全后,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地锁定那个握着半截碎酒瓶,脸上还残留着施暴得逞的快感的混混。

    “你…你想干嘛?”那混混被柳生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里的半截碎酒瓶微微发颤。

    柳生动了,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简洁高效的击打,他一步踏前,身体的重心压得极低,右拳快准狠地轰在混混的胃部。

    混混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猛地弓起,手里的碎瓶脱手而出砸碎在他脚下,他捂着剧痛的腹部,整个人瘫软下去蜷缩在地,只剩下痛苦的抽搐和干呕。

    绅士虽然极少打架,但长期从事高强度的网球运动,力道可称不上小。

    “有没有受伤?”柳生的声音很平静,这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几不可察的紧绷。

    浅见溪摇头,目光却死死钉在他的左肩,肩胛骨的位置被玻璃碎片划开了几道狰狞的口子,洇出大片刺目的猩红,那抹红还在缓慢地向外渗透,将他的白衬衫染成别的模样,微小而尖锐的碎玻璃,在伤口边缘的布料上闪着冷光。

    她看清了,那抹暗色正顺着他的手臂内侧蜿蜒而下,砸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柳生君,你的肩膀!”

    即使是刚才直面两个体型大过她的男人,浅见溪都没有发抖,但此刻却声音有些不稳,是她失察,没有注意身后,连累了无辜的柳生。顺着她的视线,柳生侧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肩,仿佛只是在确认不小心蹭上衬衫的污渍大小,“小问题,没事的。”

    松原聪明地跑去报警,幽暗的小巷里只剩下那两个混混痛苦的呻吟,浅见溪看见柳生朝她伸出手,“走吧浅见桑。”

    他的脊背依旧挺直,仿佛肩上那正在失血的伤口压根不存在,浅见溪下意识跟上,脚步有些虚浮,她的视线无法从他左肩那片刺目的殷红上移开,国中起就调皮捣蛋无所不能的浅见溪,何时有过这样的恍惚感。

    电流在白炽灯管中流经,发出微弱但不间断的嘶鸣,消毒水的味道不断扑向鼻尖,浅见溪觉得有些闷,起身走到半开的窗户前站定。

    柳生光着上半身坐在病床边,姿态端正,脊背挺直,偏头配合着医生,医生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在创口处夹出细碎的玻璃渣,浅见溪抱着手臂将医生的动作尽收眼底,每一回镊子的深入和探取都牵动着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可反观柳生,除了搭在膝盖的手指蜷缩着,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医生处理完伤口的碎渣长舒一口气,一边动作麻利地清理掉血污,一边准备好缝合工具,“所幸玻璃扎得不算太深,但创面很大需要缝针,这段时间手臂可要静养不能剧烈运动。”

    柳生嗯了一声,抬起右手推了下眼镜,目光扫过自己的左肩,又落到站在窗边的浅见溪身上,“浅见桑,你太冒失了,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请务必优先考虑自身安全,即使具备自保能力,贸然介入,也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也可能会延误救援时机。”

    若是平时,浅见溪定要和他针锋相对一番,但此刻,她沉默了,跳脱虚假的人际关系、拒绝与他人过多产生羁绊,这是她从国中起便信奉的人生信条,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还不起这个人情。

    上好麻药,酒精棉球擦拭过皮肤,缝合针拉扯过皮肉,浅见溪看着医生将浸满消毒水的棉纱按上伤口,瞬间就被渗出的鲜血洇透,开出刺目的花。

    “管这个叫小问题吗?”浅见溪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从医学角度而言,未伤及神经、血管、骨骼的软组织创伤都可归类为皮外伤,所以说是可以处理得当且正常愈合,不影响基本生理功能的小问题。”

    柳生的话语非常平静,这话让为他包扎的医生都忍不住好奇开始打量他,一个少年人,何以在自身受伤的情况下还能这么淡定平稳。

    浅见溪失笑,走近柳生,吸饱血迹的棉纱不堪重负,有一滴黏稠的血珠挣脱束缚,从柳生手臂内侧滑落,坠落在急诊室光洁的白色地板上,摔出一小片不规则的深红,阻住了她的步伐,两人隔着点距离,目光交汇,真是个冷静的疯子,浅见溪如是想。

    从医院出来后已近凌晨,错过了最后一趟回神奈川的车,柳生拿出手机跟父母简单报备,浅见溪落后他两步,他的网球包被浅见溪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挎在她肩膀,他听见她开口,“柳生君,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家凑合一晚。”

    浅见溪住的是典型的一室一厅,站在玄关处柳生才惊觉这样做法的不妥,可浅见溪没注意他的纠结,从鞋柜找出一双黑色拖鞋放到他跟前,“新的。”

    “哥哥偶尔回国,遇上我在上学的时候,会来这边看我,给他准备的。”她补上了这样的解释。

    房间很整洁,茶几上摆着本摊开阅读没两页的书,一个造型奇特的矮脚花瓶里插着朵紫色无尽夏,花瓣边缘略有些蔫衰,旁的置物架上放着摆件、积木、相框等各种东西,浅见溪将网球包挂到门背,发现柳生的目光停在那朵花上,“路边随手折的。”

    见柳生想说什么,她立马摆手,“安啦柳生君,我知道这行为不对,下次不会了。”柳生无奈,其实他想说的是花瓶来着。

    等柳生从浴室出来,浅见溪正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低头摆弄着一盘拼图,图案是梵高的《麦田上的群鸦》,见他走过来,浅见溪抬头打量他一番,她给他找了套自家老哥留下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体还不错就是裤腿宽了点,她指了下茶几上洗好的水果,“柳生君,请自便。”

    柳生点头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看着她在散乱一地的零件里琢磨半天却没有下手,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碎片挡到浅见溪面前,“既然没有思绪,何必再纠结。”

    浅见溪笑了下,接过碎片对准已拼好的凸起处压下,也没去管正确与否,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想拼图,只想找个方式消磨下无处发泄的情绪。

    看出她极力压制的烦闷,柳生适时开口,“浅见桑,那个女孩是?”

    将手中的碎片扔回盘子,浅见溪向后仰头,灯光落到她的短发上勾出浅浅的阴影,“我之前跟你说过,比我小一岁、同父异母的妹妹,松原明日香。”

    “柳生君,我讨厌她,不,我恨她,”浅见溪语速很慢,迷茫和痛苦裹挟着她,心绪飘忽如麦田上空那无法驱散的狂躁鸦群,“可是我却救了她。”

    原来是这样,柳生联想到置物架上摆的几副照片里都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出现,他斟酌用词,“浅见桑,人性的善恶和情感的好恶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不愧是优等生,说出来的话这么有哲理,浅见溪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柳生君你说,要是我今天不出面会怎样,是不是就可以让那对夫妻尝尝痛苦的滋味。”

    “你不会的,”柳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不是那种人。”会在雨中对陌生人伸出援手,会为朋友挺身而出,这样的浅见溪做不到袖手旁观。

    短暂的沉默,浅见溪嗤笑,“你知道什么啊柳生君。”

    狂躁的乌鸦俯冲进丰收的麦田,尖叫着破坏掉金色的稻谷,破坏掉那腐朽的、恶心的一切。

    “我九岁的时候就见过那男人最薄情的一面,也见过那女人的趾高气扬,更见过我母亲偷偷落的泪。”

    “所以我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变着法给那一家子添堵。”

    “我这样的人,又不是什么乖乖女,有这想法不奇怪。”

    柳生没有在意,低头整理起被她打乱的拼图,压抑、绝望、冲突是原画的主旋律,可在这片情感的废墟中,那挣扎向上的金色麦田依旧迸发处惊人生命力,像极了眼前人,张扬叛逆后隐藏着善良的底色。

    “浅见桑你看,”他招呼着她凑过来,柳生摆出两片十分相似的碎片,眼神十分专注。

    “即使碎片如此相似,可总会因为颜色、棱角、线条而被摆上合适的位置,换而言之,他们既是碎片,又是拼图本身。”

    “所以,不要成为被填满的拼图,碎片,就很好。”

    他将一枚碎片放到浅见溪手心,目光灼灼,缀着燎原的星火。

    “浅见溪,就很好。”

    不必困顿于自寻的烦恼,不必纠结于他人的目光,不必沉溺于苦痛的忧愁,尊重你的心,做拼图也好,做碎片也罢。

    夜半,浅见溪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她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拉开冰箱门,手指在触及啤酒罐时,目光又不由自主飞向卧室,伤员柳生被她赶着睡了唯一的床,她挠头,最终还是放弃小酌一杯的想法。

    而一门之隔的卧室,柳生同样辗转反侧,少女的房间充满着她的气息,柳生侧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手指下意识抚上枕头旁边放的东西,一枚拼图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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