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儿歇息了片刻又将一切收拾停当,才返回身将阿星拖入洞中。看着昏晕中的阿星,唐月儿不由叹了口气,如今却连个说话儿的人也没有了,一时百无聊赖,干脆便坐在一块干净的青石上轻轻抚弄着头发,胡乱想着心事。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心中却又猛地忆起一事,赶紧起身来至阿星身畔,口中喃喃自语道:“我都被你气糊涂了,险些将正事忘了,今日我便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来历!”说罢便轻凝剑指,将真气灌注指尖,随即猛然朝阿星眉心点落。
深山古洞,唐月儿欲探阿星底细,再度施展摄心术,又一次进入阿星意识之境。这一回却是轻车熟路了,心中再无惧意,穿过了一段黑暗甬道,眼前再现一片明媚春光。金山、银山高高矗立,远远望去光彩灿然,山下一片花团锦簇的原野上,阿星正自与一群女子嬉闹追逐,异花奇香伴着欢声笑语阵阵,得意忘形的阿星左拥右抱,边唱边跳,好一派旖旎风光!唐月儿最见不得这些,狠狠啐了一口,继续绕路而行,一路上风物变化、四季流转,人行其间如在梦中。又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又见一片群山连绵,山脚下一片杏花开的正盛,繁花深处依稀掩映着一处小小村落。唐月儿缓步向那村落而行,才来至杏林前,猛听得前方一声嘶吼,不由得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此处还有猛兽?”想到此处便手握剑柄急抬目望去,却见杏林深处一披头散发的孩童沿着林间小道跌跌撞撞奔自己方向而来,同时口中不停地呼呼喝喝,仿似颇为辛苦。唐月儿见是个孩子便不疑有它,纵身几个起落便来至近前。
“哎呀!”唐月儿一见那孩子便发出一声惊叫,原来方才离得远未看的清楚,此时离近了才发现那孩子穿着一件短褐衣,腰间别着一柄木剑,脚踏一双破草鞋,一身打扮破破烂烂宛如要饭花子一般,更奇的是那孩子腰间与两臂尽皆缠满了儿臂粗细的铁链,三条铁链尽头各拖着一块石磨盘,观那石磨盘大小样式,三块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两三百斤。“这是什么人在虐待这孩子?”唐月儿正自疑惑,也忘了说话。
却猛听得那孩子开了口:“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声音清脆高亢满是稚气,只是吐字有些不清,言语神色间更是颇为戒备。
唐月儿闻言霎时回过神来,赶紧道:“小孩子不必害怕,我是路过此处欲入庄讨杯水喝,绝无他意。”此时她也趁机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孩童,只见他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倒也周正,只是脸上尽是汗水泥污,颇为凄惨,一说话便露出两排碎玉般的牙齿,只是缺了两个门牙,说话时还漏着风。如此模样却又板着脸孔装出一副严肃端庄的神情,显得颇为可笑。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你面生的很。”小孩装模作样点了点头,“不过我劝你一句话,咱们庄上的人都缺德,你去了也讨不着水喝,除非你有钱!”
唐月儿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说,便问道:“讨水还要钱?”
小孩顿时一脸不屑道:“我都说明了,我们这里人都缺德,一碗水少说也得要你百八十两银子!”
唐月儿闻言顿时起了疑心,笑道:“休要胡说,我看你小小年纪如何懂得百八十两银子是多少钱!”
“我当然知道!”小孩哼了一声,昂首答道,“前几天庄上的老李买了头牛花了五两银子,那百八十两银子定是极多了!”
“哈哈哈!”唐月儿一阵大笑,道:“一碗水就要百八十两银子,你可知道这能买多少头牛?”
“我不与你算数儿!”小孩见唐月儿有讥笑之意便顿时变了脸,“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与你说了!这庄上就我心眼儿最好,我是生怕阿姨你上了当。”
唐月儿闻言便暗暗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小孩子讨厌,谁是你阿姨,叫姐姐!”
小孩见唐月儿生了气,便赶紧改口道:“哦,原来是姐姐。他们教我见了年长的就叫阿姨,我就知道他们没好心眼儿……”
唐月儿听他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也无心与他争辩了,便又问道:“小孩,我再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此地是何处,你又是何人?”
“姐姐算是问对人了,我就是此处唯一的老实人!”小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此地便是杏花村,我是铁蛋,我家员外姓赵,我跟他老人家的姓。”
“哦,原来如此!”唐月儿点了点头,又指着孩子身上的锁链问道:“那我再来问你,他们为何用铁链锁你?”
小孩闻言顿时便泪落如雨,直惹得唐月儿不住安慰,哭了许久方才说道:“我命苦啊!姐姐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将别人一辈子的苦都吃遍了,唉——”小孩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姐姐还不知道哩,我自小便父母双亡——”说至此又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唐月儿见他如此哭哭啼啼,心中也是又急又怜,无奈叹了口气说道:“铁蛋呐,我知道你过的苦,但是你有话便说嘛,都快急死我了!”
“姐姐呀……”小孩一声哀嚎,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顺势一把抱住唐月儿的双腿,“姐姐救我!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哩……”
“哎呀——”唐月儿见他如此又哭又嚎,一时也被弄得手足无措,急得直挠头,“你有苦便说嘛,你总说有自己苦却又如此吞吞吐吐,简直急死个人哟!”
“唉——”小孩站起身来,又重重叹了口气,指着自己身上道:“姐姐你看,这还不够苦么?”
“够苦!”唐月儿已被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不耐的说道,“可是你倒告诉我是谁害得你如此,我好替你做主!”
一听唐月儿要为他做主,小孩登时欢喜了起来,手指着天大声叫道:“当然是赵员外害的我!——我与那老贼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他如何害你,从头说来。”唐月儿轻声说道。
小孩轻轻抓住唐月儿的手腕,又小心看了看四周。唐月儿见状便是一惊,暗道:“这孩子是怕极了那赵员外,能让一个孩子怕到如此程度定非好人,看来今日必要好好打那老贼一顿!”正在胡思乱想间,忽见那孩子一脸神秘地道:“姐姐请借一步说话。”
唐月儿又是一愣,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毛病,但总觉其古里古怪的,心中虽是疑惑却还是跟着他来至一株大杏树下。春风时来,杏花摇曳飘香,唐月儿也无心观赏。
小孩踮起脚,伸手折了一枝杏花递给了唐月儿,口中赞道:“姐姐倒比这杏花还好看哩!”
俗话说“童言无忌”,孩童之言最是出自至诚!这马屁竟是来得无影无踪,令人猝不及防,唐月儿闻言也不禁微微一笑,顿觉春风更暖,花儿更香,一时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了。
小孩拉着唐月儿的手小声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却说我自幼家贫,父母又不争气,日子过得紧巴巴,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惨的的是一家三口人只有一条裤子穿,只要我平时出门,他们就得光着腚——”
“不对吧,你今年几岁?”唐月儿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自己听错了。
小孩眨了眨眼,正色道:“我今年已然都八岁了!”
唐月儿呆呆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总觉着他说的不像人话:“我看你年纪还小,穿不穿裤子都无所谓的,没人与你计较。”
“我年纪虽小,纵然别人不与我计较,可我却是个要脸的人,”小孩红着脸说道,“我出门跟人玩耍过家家总不能没衣裳吧,那隔壁的小孩会如何看我?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月儿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替你的父母难为情。”
小孩也不理她,只是又自顾自继续说道:“其实这苦日子过的惯了也没什么,但是前两年父母又狠心将我卖入了赵家,我本以为自己终于跳出了火坑——”
“这又不对了,你不是自幼父母双亡么?怎的他们还能将你卖入赵家?”唐月儿听得一脸茫然。
小孩惊道:“我说过我父母双亡么?”
“你说过,刚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唐月儿极为肯定。
小孩转着眼珠想了半晌,终于重重一拍脑门,直震得那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大声叫道:“是了!这般狠心的父母有不如无,我就当自己是父母双亡了,这总对了吧?”
唐月儿盯着小孩轻轻点点了头,她现在已不知该如何说了,只觉得这孩子确实可怜,但是可怜中似乎还透着些捉摸不定。
那小孩见唐月儿脸色缓和下来便也放下了心,冲着她嘻嘻一笑又继续说道:“我进了赵家才知道,原来我离了火坑却又跳入了火海,姐姐是不知道我过的苦日子啊——”说着便又抹了抹眼睛,喘了半晌粗气才又道:“我在他赵家做工,每日打水扫地、做饭缝衣,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整日里也没个空闲。即便我如此卖力干活,可那赵员外还是不做人,凡是有一丝不顺他心,他便对我非打即骂,更不给我饭吃,也不给衣穿——”说至此便抽泣起来,哭了片刻又指了指身上的铁链和那磨盘,道:“姐姐请看,那老赵还将我用链子锁了,生怕我逃跑,这世间的狠心人都被我遇见了!唉,我还如何活下去哩,反正这世上多我一个也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还是死了吧,也给老天爷少添些麻烦!”说罢埋头便冲着大杏树撞了过去。
唐月儿见他撞树寻死,不由大惊,高叫道:“切莫轻生啊!”说着一伸手便抓住了他肩头。
其实也无需唐月儿出手,那小孩的头离大树还有三寸左右便停了动作,又伸手在树干上推了一把,那杏树却是纹丝不动。小孩见那杏树如此结实,却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稍一沉吟便又大声叫道:“我还是死了吧,也给老天爷少添些麻烦!”说罢一歪头直冲唐月儿撞了过来。
初时唐月儿见那孩子要寻死便已是心慌意乱,待见他住了动作才好不容易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却没料到他竟又朝自己撞了过来。瞬息之间奇峰陡转,唐月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结结实实撞在了胸口!
“哎……哟!”唐月儿发出一声痛呼,顿觉气息不畅,捂着胸口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