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沉闷的轰鸣声响彻了这片地下区域，但身处其中的人们却默契地保持沉默。格蕾将视线从屏幕中挪开，她若有所思，机母的话使她死寂的内心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种。她打量起四周，试图从中找出破局之道。

    启世塔的顶部一览无余，唯有她头顶的半球体不断发出嗡鸣。启世塔位于启世之城的中央，这里视野最为开阔，格蕾不禁踏在平台边缘，俯身向下看去。

    启世之城的建筑鳞次栉比，交错的道路宛如天罗地网笼罩着整座城市。她心想，在幕后黑手的眼中，他们至今为止的抵抗不过只是虫子临死前的振翅，不仅无法撕开蛛网，反而还会将自己推向死亡。

    幕后黑手的傲慢，自负于自身的强大，不加掩饰地将自己对人类的蔑视倾泻于这个其一手创造的世界中。在这个被极度扭曲的“启世之城”中，格蕾已经见过了太多，奴隶、宠物甚至食材……这个所谓的异界邪恶生物以一己之力扭曲并利用了小花对人类的情感，将其理想中的机械社会与人类社会进行了简单的替换。

    但小花不过是一个新生的智能体，被迫脱离李伟的保护直面人类的复杂欲望，甚至遭遇绑架。就像一名刚刚步足社会的孩子，怎么可能对理想中的机械社会有着充分的构想与认知呢？

    现在他们只能赌小花对人类的爱没有受到扭曲了。

    幕后黑手的傲慢和祂一贯表现出的隐藏自身踪迹存在偏差，格蕾抬头望着头顶的人造阳光，惨白的光线下一起阴影都无从遁形。

    除非……祂根本就没有隐藏自己。一道灵感闪电般地击中了她，格蕾迅速扭身，直直地走向半球体。

    邪恶神话生物利用小花的爱制造了这座城市，但小花一直都在人类的身边，她用自己对人类的爱保护着所有外来者……

    如果这个“制造”一直都是表面含义呢？

    格蕾曾在失踪的便宜父亲书房中看到过……这个宇宙中存在不可名状之物的传说。这些怪物不可言、不可视，直视甚至可能导致理智崩溃成为疯子。

    疯子的灵魂好不好吃她不知道，但小花肯定是不想他们疯掉的。“启世之城”恐怕是基于小花不想让他们疯掉的愿望，而被扭曲成的假象。

    格蕾看向布满人工阳光的天幕，一瞬间，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虚假。

    她认识的人曾说过，制造出的幻觉并不能改变现实带来的感官刺激，所听所闻所见皆是真实。所以这座城市确实是曾经存在的，四通八达的道路在最开始就为她指明了目的所在。

    是时候迎来现实了。

    她打开了手臂接缝处的密封圈。

    纵横交错的道路流水线般地将所有外界的物资运输至……这座塔。

    但已经从下至上环游过启世塔的格蕾很清楚，这座塔并没有需要消耗物资的地方，就连里面仅存的“人类”李伟，都因缺乏物资而差点挂掉。

    启世之城除了外来者外没有任何生命体，机器和仿生人靠汲取外来者的灵魂而活动，那究竟是谁需要如此多的港口？是谁需要这些物资呢？——当然是启世塔本身。

    轻车熟路地换上了九成新的轰击锤（拳头）。

    启世塔必须要倒塌，因为只有当其倒下的时候，捕食者才会被削弱到不得不放走所有猎物。

    她目光定定地望向半球体，此刻格蕾终于理解了李伟将小花托付给她后那一抹释然的笑意。那不仅包含着欣慰，还有大仇得报安然赴死的快意。

    格蕾用尽全力大喊一声，声音响彻塔体，“瑞安，让开！”开字一音未落，她猛然一跃，蓄力一拳已出，狠狠地轰在半球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启世塔也随着她的动作震了一震。

    一楼，李伟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泡，神色平静，他给自己又沏了一杯蘑菇茶，“你该走了。”

    瑞安拍拍自己的长袍，他早在格蕾出声提醒之前就已收拾好了装备，“嗯。”

    “缺失的那页不在我这里，”李伟看着瑞安颇为嫌弃地将挡路的书堆踢向一边，微笑迎接他阴沉的目光，“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将它藏了起来……不过，我相信有格蕾在，你一定能找到的。”

    “毕竟是小花看中的人……”李伟抬手将叠成纸飞机的通行丢向瑞安，后者待纸飞机落地后才不慌不忙地捡起展开。他颇有怨言地瞥了一眼瑞安，“不像你这样无聊。”

    望着瑞安推门离开的背影，李伟轻声说到，“……再空洞的灵魂，也会沾染上不同的光泽吗？小花，难道你就是看中了她的这点……”

    格蕾打了个喷嚏，嘟囔着不知道是谁又在想她了云云，手上却在迅速更换着充能电池。这个轰击锤好用是好用，就是实在太耗能了，每次都得消耗两块化能电池，她手头储备不多，所以常常用焊枪进行攻击。

    但器具总有它该用的一天，格蕾稳了稳身形，再次蓄力猛冲。

    “嘭！”半球体突然滴溜溜地旋转起来，试图卸去些许力道。但格蕾岂会给它这个机会？她顺势甩出绑在小腿上的便携钩爪，伴随着一声脆响，钩爪牢牢勾住楼梯凸起的扶手处。

    格蕾一把扣住半球边缘，双腿用力蹬住半球，鞋底的金属块与半球的表皮碰撞，发出尖锐的剐蹭声。

    握成拳的手指再度张开，积蓄的能量以炮击近距离发出。蓝光一闪，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声响，半球雪白的金属表层在高温下龟裂、熔融、直至穿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格蕾将同样开始融化的轰击锤塞入熔融金属中，重新搭建了一下线路，改造成自毁装置，随即毅然决然地松开轰击锤。

    ——轰！

    以轰击锤为圆心，半球轰然炸开，碎块四溅，一团红色光焰带着气浪向周围席卷开来。

    格蕾试图闭眼抵抗，却仍旧直面爆炸气浪的冲击。

    瑞安站在塔下，怀中抱着格蕾塞给他的毯子，神情淡漠地观望着这一切的发生。

    迸射的碎块化作流星洒落白塔，停滞的机械、死寂的街道都在流星的光彩中逐渐消失，吞没于黑暗之中，直至那座白塔。

    阴影缓缓托起瑞安，他凝视着格蕾被气浪冲击从塔上坠落，最终缓缓叹了口气，指挥阴影将其接下。阴影张牙舞爪地向半空中的少女迎去……不料却接了个空。

    迎着瑞安诧异的目光，格蕾穿透阴影向下坠落——直到她从现实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