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星光

    “林清秋,你醒醒,你怎么了?”慕景白急急将林清秋放在床上,呼喊着她的名字。

    “头疼,疼……”

    “哪里疼?”

    林清秋却说不清楚自己哪里疼,只觉得脑袋要炸了,脑里出现好多陌生人的脸,这些脸会突如其来闪现于眼前,看不清,不认识,却令人惊恐,如同进入了地狱魔界。

    她一手按着头顶,一手紧紧攥着被角,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痛苦不已,却又无法从混沌中退出来。

    慕景白情急之下连忙扶她侧身,拂开她耳后头发,两指并拢,点在她耳侧外两寸之天冲、浮白二穴上,均匀使力按压。

    “你哪里疼,告诉我。”

    “哪里都疼,好疼。不……爹,娘,别走……慕大哥,你别走,别丢下我。”

    慕景白见她开始胡言乱语,顿时更急,连忙握住林清秋的手,道:“我不会走,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不会走。”

    接着,大声道:“对月,去我屋中架子上,取银针来。”

    “是。”对月慌忙一个飞奔,往《云天水阁》去。

    慕景白一边按揉林清秋的穴位,一边道:“林清秋,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清秋疼而不止,大口大口喘息着,她感觉自己好像正在黑夜里奔跑,跑得很着急,跑得很害怕,跑得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

    “林清秋,我是慕景白,你看着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林清秋!”慕景白呼喊着她的名字。

    林清秋分明听到了,也很想睁开眼,可是,奇怪的场景总是在脑中不断浮现,与慕景白的声音不停交错,半真半假,混乱不堪,即使她用尽全力回答,口里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会这样,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慕景白焦急之时,沐雪扶在门边,急道:“我们小姐失去过记忆,用力回想就会头疼,一头疼就收不住。慕公子,你得想办法让她清醒,要不然,她会晕倒的!”

    “有什么最快的办法?”

    “你抱着她的头,安慰她、安抚她,跟她说话,让她放心。我们夫人在家,就是这么做的。”

    慕景白听见,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坐到床上抱住林清秋,将她的头紧紧贴在自己怀里,安抚道:“没事,没事,清秋,没事,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放心,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果然,林清秋在听到这番话后,稍稍平缓了一些,似乎在那个未知的虚空里,有一束光线正在照进来,让黑夜一点一点退去。

    慕景白发现有了些效果,不敢停下,接着道:“对不起,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清秋,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过得很好,有疼爱你的爹娘,还有很多仰慕你和喜欢你的人,你不用再担心害怕。”

    “对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小时候你还咬过我,你那小牙齿咬人可疼了,让我一个男子汉,差点没叫出声来。但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咬,因为在我看来你很勇敢、很坚强,你在用生命搏斗,在见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像你这么勇敢。”

    温暖的声音,一句一句传进林清秋的耳朵里,片刻之后,那些奇怪的人脸和画面慢慢消失,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慕景白所说的场景,不由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烛光里,林清秋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接着,她看见了一个人的眉毛、鼻子,以及一张英俊而略显紧张的脸。这张脸,不知不觉,与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一一重叠。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一种感觉,那个一直出现在她梦里的少年,不是虚幻,也不是梦。他们曾相遇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从人群中走过来,像是一片白云,自天空降下。

    “林清秋,你醒了,你看见我了吗?”慕景白见她睁眼,连忙将她扶起来。

    可是林清秋的眼睛,却还是呆呆愣愣。

    “林清秋,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慕景白又问。

    林清秋的视线总算慢慢清晰,她看见了慕景白,努力开口道:“你是,你是……慕大哥。”

    “对,是我。”慕景白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你还在头疼吗,哪里疼?”

    林清秋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那里还会隐隐刺痛。

    慕景白扶着她的肩膀,为她轻按太阳穴,一边按,一边道:“没事,我帮你揉一揉,一会儿就好了。”

    恰在这时,对月拿着针袋,气喘吁吁跑进来,“公子,公子,银针拿来了!”

    话未说完,突然看见眼前情景,惊道:“公子,你……你怎么在林姑娘的床上?”

    林清秋也方发现,慕景白离自己是这样的近,一时间有些意外,连忙退了一下。

    慕景白见她退开,便松了手,下床来,干咳一声道:“对月,你别乱想,我刚才是在救她。”

    对月呆呆地发出了一声“哦”。

    “把银针给我。”慕景白又道。

    “哦,给。”对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针袋交给慕景白。

    慕景白展开,只见其中装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银针,正欲从中拔出一根最小的针,却听林清秋道:“我不要扎针,不要。”

    慕景白看了看林清秋,只见她满头是汗,额前几缕头发也被汗珠浸湿,紧紧的贴在脸上。心一软,便将银针又收了起来,道:“那就不扎了,这本来也是用来帮你缓解。”

    说罢,他小心翼翼扶林清秋躺下。林清秋的头上还有一些刺痛,躺下时,微微皱了皱眉。

    “还在疼吗?”慕景白用方巾给她拭汗,开口问。

    “好多了。”

    听见林清秋的声音,门口的沐雪禁不住呜咽一声,哭道:“小姐,你可吓死我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奴婢怎么向侯爷和夫人交代。呜呜。”

    林清秋忙强撑着道:“我没事,你……你怎么还哭了?你在哪儿呢?”

    沐雪红着眼睛道:“我还在外头,我刚才看见小姐晕倒,一时着急就摔倒了。现在,脚很疼,走不了路。”

    慕景白忙向对月道:“你快去看看沐雪姑娘。”

    “是。”对月应了一声,转身去搀扶沐雪。

    谁知沐雪刚一动作,脚脖子就传来一阵痛楚,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沐雪,你怎么了?”林清秋忙问,急得要坐起来。

    慕景白拦住她道:“你先躺好,起来说不定又会头疼。对月,你快带沐雪姑娘去上药,伤荕动骨不是儿戏。”

    “是。”

    沐雪道:“可是我们小姐……”

    对月道:“沐雪姑娘,你放心,有我们公子在这里,他可以先替你照顾你家小姐,等会儿药上完了,我再回来照看林姑娘。你这个可能是原本受伤的地方又伤着了,可马虎不得。”

    林清秋也道:“对,你赶快去上药,你的脚本来就是因为我才受了伤,如果再伤了,我会内疚的。你也真是的,就算……就算我真的晕倒了,睡一会儿也会醒的,这么急做什么。你忘了,我以前也这样过。”

    沐雪眼圈一红,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她多想告诉小姐,从前的每一次晕倒,满府都是用尽了各种办法,才能让她醒来。太医曾经说过,但凡,但凡她有一次醒不过来,就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

    林清秋还是不放心,努力坐起来,瞧着她道:“沐雪,听话,快去。你要是不去,我就头疼给你看。”

    沐雪心疼地看了看她家小姐,见她明明虚弱得脸色都苍白了,还要用力盯住自己,只好点了点头,在对月的搀扶下,回屋上药。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林清秋和慕景白两人。

    “你还是躺下吧,我去给你打点水来,你的脸上都是汗。”慕景白说着,起身便要往外走。

    “等一下。”

    慕景白连忙回来,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你别走,我害怕。”

    慕景白见她眼神颤抖,想是真的害怕,只好安抚道:“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你想喝水吗?”

    林清秋点了点头。慕景白便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坐在床边,慢慢喂给她喝。

    林清秋一边喝水,一边偷偷看着慕景白,心下有些奇怪,怎么他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之前他对自己,可不是这样的。

    她现在清醒了,记忆也一点点变得清晰,恍惚想起,自己刚才好像是被慕景白抱在怀里,而且,他还对自己说了好些话。

    “你看着我做什么?”慕景白忽然问。

    林清秋赶忙垂下眼睑,退了一下身体,摇了摇头。

    慕景白放了水杯,小心扶她躺下,轻轻为她盖上被子。

    林清秋刚躺下,又忍不住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刚才,是你抱我进来的吗?”

    慕景白道:“当时情急,迫不得已,还请林小姐见谅。”

    “那……那之前,是你在弹《忆江南》?”

    慕景白点了点头,问:“之前的吹笛人,也是你?”

    “嗯。”林清秋也点了一下头。

    一瞬间,二人不由都回想起之前琴笛的曲调,心觉曲有同音、音有同绪,暗暗生起了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相惜之感来。

    慕景白在倒水时,也看见了放在桌上的玉笛,想来,刚才林清秋便是用此笛来与自己合奏。

    真是令人想不到,他那把瑶琴本就出自静州林府老宅,是林侯爷当年去灵江时,送给父亲的生辰贺礼,而林清秋的玉笛,也是林侯爷当日用来定亲所用。今夜,这琴笛竟同时合鸣共奏,又有谁能说,这不是一件巧事呢。

    “你在,你在想什么?”林清秋见他发呆,问。

    慕景白道:“我在想,林小姐竟然还能精通音律,看来,沐雪姑娘说得对,你果然是文武双全。”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注意,可林清秋却愣了一下,有些惊讶道:“你偷听我和沐雪说话了?”

    “呃,我……”

    慕景白方觉失言,正想解释,却见林清秋轻轻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堂堂凤凰公子,也做了‘窃视’之人?”

    慕景白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暗讽了今早之事。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病中少女一语“将军”,真是遇上了对手。

    “我只是……”

    “你是来跟我道歉的吧?”林清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再“将”一军。

    慕景白知道躲不过,只好道:“你都听到了。”

    林清秋忽而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傻。她说:“慕大哥,我刚才太难受了,没有听清你是怎么道歉的。你能,你能再说一遍吗?”

    慕景白不由愣了一下,再次惊讶地看着她。这丫头语气虚弱,笑容无辜,可说出来的话,却有够让人头疼,他明知林清秋是故意所为,还拿她束手无策。

    只好道:“林小姐,对不起,我之前在府上的行为,的确伤害了你,我向你……”

    “不对,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林清秋委屈地看着他。那表情,仿佛慕景白骗了她一般。

    慕景白疑惑道:“不是吗?”

    “不是。你刚才,可不是叫我‘林小姐’,你叫了我的名字——‘清秋’。”林清秋说罢,用小眼神看向慕景白。

    慕景白一时又呆了。林清秋的眼睛里,闪动着令人着迷的烛火星光,在这样的夜里,实在难以让人不心驰神移。

    他突觉失礼,连忙站起身道:“你一定是听错了,没有的事。”

    “你就承认了吧,我都叫你慕大哥了,你为什么不能叫我的名字?你能叫沐雪,能叫对月,你还把我当成别人,叫成‘李心梦’,为什么就是不能叫我的名字呢?”

    “你说什么?”刚才还有些失措的慕景白,听见这话,刹时变了神色。

    林清秋道:“李心梦。那天,你叫了我‘李心梦’,我都听到了。李心梦是谁?她和我长得很像吗?还是说,这是你给我取的绰号?”

    慕景白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从未想过,会从林清秋口中听到梦儿的名字,怎么会这样?他慌了、乱了,他明明正在拼命将她们区分开来,可是……怎么林清秋就偏偏听到了自己叫她“李心梦”?

    这是不对的,是他不对,是他背叛了梦儿,是他不对!

    慕景白突然迅速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慕大哥,”林清秋急得坐起来,道,“你为什么要逃避我,难道我是你的仇人吗?就算你答对了我的问题,就算我看见了你洗澡,我也没让你娶我啊。”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什么!小姐,你、你……你看见慕公子洗澡了?”

    沐雪说完,两腿一软,翻了个白眼就要晕过去。完了,完了,小姐要完了。

    “沐雪,沐雪。”对月连忙将她扶住,转过头时,惊讶地看向了屋中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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