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稀疏,月亮被黑洞洞的山影压住,只露出微弱的一角,与之相反、溯行军身上自带的异光格外刺眼。
因红时雨离开负重减轻,小白毛前行的速率明显提升,很快就与溯行军的距离拉开到攻击范围之外。
如今敌在明我在暗。
若是单纯逃命,距离拉远的确是好事,但对于诱敌来说,却起到了反效果。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的马蹄声节奏便渐渐放缓,溯行军队伍开始原地打转。
我勒停小白毛,伏低身体重新思考对策。
作为最初的伏击点,前方的山脉两侧分别有歌仙兼定和山姥切国广埋伏,按照原本的计划,一旦“诱饵”穿过山口,歌仙便会引燃事先浇上油料的干草,引发山火切断溯行军的退路。
关键在于通过山口的时机,跑得太快就会像现在这样使“目标”失去目标,想重新吸引“老虎”的注意,得狠狠地摸老虎屁股一把才行。
扯动缰绳调转方向,我边跑马边支起手臂,迎面朝敌刀放出一箭。原想射中敌刃的战旗,可惜能力实在不足、箭从半途就散开了,溯行军们未作防卫,任由灵子碎片落下,啪啦啪啦砸在脸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欲使对手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受到远比自己弱小的对手挑衅,通常都会感觉到愤怒吧,但万万没想到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只是木讷....木讷中夹杂着无措。
我们面面相觑彼此僵持,大约过了三分钟,为首的敌太刀终于有了新动作。他伸手掸了掸肩甲上的零星碎片,缓缓将战旗举起,朝向我的方位挥动,溯行军部队这才不慌不忙的追过来。
太瞧不起人了。
雄心壮志丢了一半,顾不上拿马鞭,用手掌狂拍马屁示意其速速掉头。
小白毛灵活扭转身躯,沿着预定路线继续奔跑。
直到听见后面轰隆隆的杀伐声重新强盛,我才松了口气。
然而心情很复杂。
想象丰满有什么用,现实总是骨感的。该说溯行军是太聪明还是太迟钝呢?
针对人类的战术套用到它们身上没那么容易生效,除了设置诱饵,还得不停打窝。
我不得不向前跑出几步就往回倒退一些发射箭矢吸引敌刃注意力,这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的小学时代——蜗牛向树上爬三米落一米的数学题并非空穴来风。
*
穿越山口的瞬间火便燃了起来,时间溯行军被惯性带动,即使发觉异常也根本来不及回头,全员被引入埋伏圈内。连成线的山火切断狭道,重重火光中,歌仙勒马静候。
擦肩将过时我放缓马步,想和他打个招呼再继续前进,可歌仙掠过我,只紧紧盯着被火浪包围的溯行军。
打刀男士红色的半长发随着热风翻涌,此时的他将斗篷掖在马背,褪去上半身的宽袖露出紧身里衣。虽说先前在游戏中了解过兼定刀派的衣着设定,如今近距离观摩,只觉得视觉冲击非常。我擦拭发痒的鼻尖,歌仙并不在意我无理的凝视,反倒若有所思地伸手拍拍小白毛的脑壳。
后者打了个响鼻。
“阿琉姬,你做得很好。”
歌仙轻声说,“这里的溯行军交给我们处理,恐怕计划改变。你要加倍小心,尽快和长谷部汇合后离开这里。”
我一时没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在事先拟定的战术中,将溯行军引诱到歌仙他们这里后我需要和长谷部一同从“袋底”反推回来和大家一起截停溯行军。
我抵达这里前,他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吗?
“歌仙,这是什么意——”
舌头被牙齿咬到,后腰狠狠地闪了一下,大脑失重般在头骨内摇晃。
原来是小白毛突然奔跑起来。
我攥紧缰绳,脚掌卡在马镫中努力保持平衡。溯行军与歌仙他们的战斗一触即发,小白毛带着我朝长谷部的接应点狂奔而去,火与刀剑交错的铿锵声被远远甩在身后,正一头雾水时,右后方一道不属于我的马蹄声逐渐接近。
我喉咙一沉,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那会是谁?这里不应该有其他人了。
奇怪的是,那个追击者始终将自己隐藏在道旁的山林中,分明有更快追上我的方式,却不远不近的如同鬼魅般跟在后面。我紧张极了,直到瞄见前方的人影轮廓才重新捡回呼吸。
“长谷部,战斗准备!”
我扯着嗓子吼道,“你的左前方,林中有人!”
长谷部的身影动了动,很快驰马朝我的方向奔来,三道马蹄声一同在耳边炸开,与长谷部迎面错过,我勒住小白毛的缰绳减速,待转回方向,长谷部的马匹已经带着他冲进树林。
我想跟过去,小白毛任由我抽打却不肯移动,他扬起前蹄趔趄,不满的扭动身躯。我不得不稳定坐姿,拍打他的侧颈安抚。
心脏的过速跳动令血压升高,头昏昏沉沉,眼前模糊,我强迫自己深呼吸,观察四周的动静。
此时此刻,被夜色笼罩的山间静的出奇,长谷部和那个未知的追踪者消失在山林深处,听不到他们交手的声响。
那个追来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要替溯行军打开钓野伏的“袋口”?
若是如此,我们的行动就被对方看破了。这时回到山口那边去,尽快在原处剿灭溯行军才是最优解。
小白毛在我的安抚下终于恢复平静,缓缓顺着我的指引向来时的方向踱步。
但很快它就又停住了。
哒哒哒。
林间传出沉重的马蹄声。
属于长谷部的那匹战马独自从林子里钻出,某个人影徒步跟随其后。那人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刀剑虚握在左。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向我接近,没走出几步,刀剑脱手,哐当一声落在地面。
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我伸手从背后取下长弓,拉满弓弦,居高处、瞄准来人的头颅。
“.....咳咳。”
那人声音嘶哑,抬手擦拭脸上的血迹,顺势拢起额发让我看清他的脸,“怎么了,阿琉姬,是我。”
那是长谷部的脸。
不是我的长谷部。
虽说这个时代的确还有一振长谷部,但感觉不太对劲。
敌部曾说再见面时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刚刚追在身后时分明有无数的机会,他却不紧不慢的跟着,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你究竟是谁?装作长谷部有什么目的。”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质问,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几秒,视线移到地面的打刀,毫无预兆的放声笑起来。那个人双手捂住脸,逐渐变了声线,待他放下手,曾有过短暂相处的“天下人”的面容显现。
织田信长仰首。
虽身处在低位,压迫感却无一丝折扣,他的目光实在锐利,被盯着的我背后钻出一阵接一阵的寒凉。
“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让我们继续‘砂糖’展示吧。”
织田信长从身后抽出另一把刀剑,跨过地面的打刀,一步一步朝我接近。
“可惜这里没有甘蔗(原料),也没有‘机器’(工具),连兰丸(观众)也不在。”
弓弦紧绷,我的手在颤抖,面对曾用火枪击伤我、导致这个时代异变的始作俑者,说不害怕都是骗人的。察觉到我的敌意,织田信长摊手,语气轻松明快,“不必担心,审神者,这并非‘无米之炊’。”
他说。
“毕竟,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天真(甜)的人(血液)来取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