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慕十五

    李承泽度过了生平最快乐的一个夏秋,他从未感觉时间的流逝竟是如此迅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分别的时候。仗着南庆冬天来得晚,李承泽留她到深秋,直到听她有些咳嗽,才忙忙为她打点行装,送她们南下。

    吃的药品,穿的衣裳,戴的首饰,看的书籍,吃玩穿用一一齐备,白露打包好黑袍,听见李承泽嘱咐婉儿看着她,别让她偷喝酒,忙走进去:“说多少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承泽安抚似的一笑,息事宁人,将黑袍连包拿去抱进怀里:“把它给我留下吧,等你回来,我一定教会它走迷宫。”

    白露给黑袍准备了许多猫玩具,其中有木板拼装的迷宫,方便改变内部结构,可是黑袍神经,却实在聪明,总是跳上木板顶部,左右一观察,随即眼神傲然地跳出迷宫,次次如此,很不配合。

    白露点点头笑了:“好,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你好好教它。”想想自己已经教会了黑袍爪爪开花和对人抬下巴,就把迷宫课程放心的交给李承泽。

    李承泽送人到城门口,先嘱咐了婉儿一大段话,又向白露依依惜别,他捏住她的斗篷边缘,不让她的手出来:“天一天天冷下去了,路上能快就快些走,不要耽搁,好生照顾自己,多多写信给我。”

    白露眼睛亮亮的,“还有呢?”

    李承泽亲昵地笑笑,凑到她耳边,手掌遮挡着悄悄说:“想我。”说罢,不动声色地亲一下她的耳垂。

    清晨的城门口只有寥寥几个人来去,白露左右很快的向四周扫一眼,见没有人看见,往他脸颊上轻轻回吻:“我会的,你也要想我。”

    李承泽点头,两人极快的握一下手,他便吩咐车夫驾车出城,一直等到看不见马车,方才回身,脸上流露出一点失落,抬脚上了马车回府。

    今日府中格外寂静,深秋树叶飘零,更添几分寂寞。李承泽一路走进去,只觉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回到屋子坐下,想到白露离他越来越远,心中微微牵痛,思念不舍瞬间涌上心头。

    范闲说过,她只要按时吃药,保持心情愉快,明年春天一过,她的身体就能好的差不多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去南方过冬,明年春末她回来之后,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因此,这次分别并没有让李承泽觉得特别难以忍受,他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自觉很安全,甚至放任自己沉浸在相思之苦,品味思念这种甜蜜的痛楚。

    两人恨不得一天八趟快马传书,李承乾也是知道的,等到春来春将去,他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

    李承乾请安后仍在皇后宫中逗留,主动说起等白露从南方归来,李承泽便会向陛下请婚的事。

    皇后听了心情更坏,左右侍女早已退下去了,她皱着眉说:“他们的事我早听到风声,那丫头很,”她想说很不检点,话到嘴边又收住了,改口说:“有钱,陛下还有意将京都守备之女给他做王妃。”

    一个有钱,一个有兵,皇后只是想想,就觉得头晕目眩,心潮起伏,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去,还是不忿:“陛下处处偏袒他,来日……”来日,还有我们母子站脚的地方吗?

    她没有说出来,不说还可以不面对,说出来就好像要成真一样。她一转话头:“那丫头从前还是和你更好的,如今竟也……”

    “母后!”李承乾心中微痛,静静地打断她,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也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二哥的婚事差不了,这是意料中事,咱们左右不了。母后不如向陛下提及,就说我到了成婚的年纪,虽不十分着急,但还是早早相看起来的好,陛下既然为二哥看中了守备的女儿,同时为我留心,想来不会太低过他。”

    皇后心内同意,只是嘴硬:“你是储君,你的婚事自然不会差的,用不着借他的光。”

    听到皇后请他也为太子相看起太子妃人选,言谈中颇有李承乾也愿意的意思时,庆帝有些惊讶,他那两个儿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还等着李承乾有所行动,没想到他竟然收了心,冷冷静静,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为情乱智,惊讶之余,心中很是欣慰,太子果然有长进了。

    庆帝想李承乾年纪还小,太子妃又是未来的国母,自然得是一等一的淑贤女子,白露那类不安于室的女人是要不得的,得慢慢挑选出合适的。

    他先下旨为李承泽和叶灵儿赐婚,把他们的婚事提上日程,至于白露,等李承泽什么时候请旨,他什么时候答应给他做侧妃就是了。一个得到江山,一个得到女人,公道。

    没有想到李承泽反应激烈,坚决抗旨,请他收回成命,已经很久没有人违背过他的意思了。

    庆帝示意候公公请李承泽进来,李承乾恰好赶来请见,便一同入内。

    李承泽低着头进去,感觉到有庆帝在的氛围,从幼年起就不断累积的惶恐又浮上心头,想到白露,才感觉心上一热,恭敬跪下道:“陛下容禀,儿臣深谢陛下赐婚,只是儿臣与叶家小姐并不熟悉……”

    李承乾像是李承泽说错了话似的,很为他着想的样子,急急打断他:“二哥此言差矣,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少有婚前相熟的夫妻,更何况身为臣子,身为儿子,岂有忤逆君父之意的道理。”

    他低下头对庆帝说:“陛下,二哥是欢喜的糊涂了,并非存心抗旨拒婚、忤逆犯上,请陛下恕罪。”

    庆帝看着跪在脚边的两个儿子,李承乾确实是来煽风点火的,不过比起他想象中的,已经是相当克制进退得宜了,因此,他主要将目光放在李承泽身上。

    他原本就是要把白露赐给李承泽的,因此才让婉儿住的和李承泽很近,希望他们多加往来,既是成全了他,又是逼一把李承乾,磨炼他的心性,希望他此后不再被女人左右。

    在庆帝的设想中,白露本应是李承泽讨好他、磨炼太子的奖品,可他却绕过比赛直接去拿奖品,不等他赐婚,就把生米煮熟。他一向认为李承泽心思过伪,无凛然之气,此事更见其品性,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下流手段。

    李承泽把头低的更低:“儿臣不敢忤逆,只是儿臣已属意他人,不愿委屈了叶家小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为叶小姐另择佳婿。”

    庆帝脸上笑意浮现:“倒是朕这做皇父的失职,竟不知你有了中意的女子,是哪家闺秀得你青眼,说来朕听听,儿女婚事虽是父母做主,但你的心意一样要紧,只要不是轻浮不贞、不知廉耻的,朕都答应。”

    八个字说的厌恶横生,指向性和内涵又都太过明显,不要说李承泽的羞恼和怨恨,连一边的李承乾都闭上了嘴,他的精神母亲李云睿和精神老婆萧白露都不是贤良淑德的闺门典范。

    “怎么不说话?”庆帝见李承泽不言语,拿起奏折来说:“二皇子无故生事,禁足府中,直至大婚。”

    李承泽动也不动,还是李承乾把他拖了出去。李承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回东宫去了。

    李承泽游魂似的游回府邸,他刚一进门,身后大门紧紧关闭,他知道,直到大婚这扇门才会打开。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从陛下突然对他特别关注看重,给他种种优待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他一点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被推搡着、裹挟着,往他不想去的地方去。

    表面上,他努力成长起来,和太子分庭抗礼,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感觉,觉得他终有一日会走向悲剧的结局,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自裁。

    匕首也好,服毒也罢,总之,他一定要死在自己手中。

    他不明白,他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他早知道庆帝不是真心看好自己,他是在利用他,就因为这个,他以为他会因为残存的一丝人性而有那么些许愧疚,或者心软,然后收回成命。

    是你把我一步步推到今天,和白露的婚事,并没有妨碍你的布局,为什么这么一点小小的、我唯一真心的要求,你都不肯成全?

    李承泽心里的弦断了,他跌坐下去,对谢必安茫然地说:“她一定生我的气,一定对我很失望。”也许,她再也不理我了,或者,她会很痛苦。

    他要是现在自裁,母妃怎么办?可他要是苟活,白露怎么办?

    谢必安看他的脸色很不好,失去了主心骨的样子,建议道:“殿下与其乱猜,不如写信告知,也许萧姑娘会理解的,哪怕不理解,知道了她的想法,才好想办法应对啊。”

    对,对,李承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忙展纸磨墨,刚蘸好笔要落在纸上,又犹豫了,说:“如果她伤心生气,不回来了,怎么办?”

    谢必安想了想:“您不如给晨郡主去信,请她从中说合。”

    李承泽刚写了一个婉字,便烦躁的掷下笔:“婉儿能劝住她?”

    谢必安又道:“陛下赐婚,殿下您也是无可奈何,又不是您要娶叶小姐,您没有辜负她,萧姑娘她会理解的。”

    李承泽气得要冒烟了,觉得他真是不懂爱情:“我娶了别人还不算辜负她?”

    谢必安灵光一闪,反问道:“戏文上被迫分开的苦命鸳鸯,他们算辜负了彼此吗?贾宝玉和那个林黛玉……”

    前一句还让李承泽思索了一下,后一句又让他着急了,他打断谢必安:“林黛玉早死,瞎比什么?”

    谢必安虽是宽慰的话,却歪打正着,白露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她只是不能相信,她没有想过和李承泽长相厮守之外的可能,在心理上,她始终认为他们属于彼此,无法郑重看待这个婚事。

    有困难就想办法克服困难,退一万步讲,努力活着,迟早熬死老登。

    再说,她刚拿到北齐皇位录取邀请书,本来不打算去的,现在好了,东边不亮西边亮,爱情不亮事业亮,上班吧。

    看白露接受良好,范闲在一边嘻嘻:“你现在出发,等到京都,你男朋友正好成为有妇之夫;要是快马赶过去,还是赶上喝喜酒。”

    白露瞪着他,用瞪视占住他的宽带,然后狠狠踩一脚:“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到了别人身上,就不反对包办婚姻、提倡自由恋爱了?”

    “谁说我不提倡自由恋爱,我只是不提倡老二。”他惬意的舒展双臂:“行了,这下也不用人劝了,歇歇心收拾东西去北齐吧。”

    范若若有点激动:“哥,咱们真去北齐吗?”

    “当然去,不然哪天陛下把你包办了,咱们上哪哭去?现在一走,省的将来折腾。”范闲想想自己的家当,能搬走的都搬走,务必达到蝗虫过境的效果,箱子让五竹叔提着,银票银子自己揣着。

    等白露一行人的车马摇摇进了京都城,李承泽果然已经成了有妇之夫,白露进门的时候,正好和梳着妇人发髻的叶灵儿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很尴尬。

    见到叶灵儿那一刻,李承泽成婚的事实才在白露心中具象化,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很熟悉的朋友,是她男朋友举行过婚礼的妻子。

    老登,你是真会办事!

    叶灵儿尴尬之余还有感伤,她没想过会被赐婚给李承泽,刚接旨的时候懵了一下,可是皇命难违,她便安慰自己,这婚事未尝不好,嫁给李承泽长在京都,朋友们都在一起不说,还能和范闲谢必安切磋武艺,再说李承泽性格也不是多坏,一个安稳日子总是没跑,多好。

    嫁过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李承泽的性格不坏,不打不骂不找事,他只是完全视她如无物,话也不和她说,每日自己读书发呆玩猫逛园子,哪怕偶然院中狭路相逢,李承泽也不说话,没等她行李完毕,他已经绕过她走了。两人同住一府,却两院分居,互不干涉,泾渭分明。

    结婚了,却又好像是客居。

    母亲和父亲的姬妾们相处的很好,母亲曾不止一次教导她,贤惠大度能容人才能坐稳正室之位,这是正室风范,她原本也是打算这样办的,更何况,她和白露真的是好朋友,还不是母亲和父亲的纳妾那种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关系。

    她以为她的日子至少是和母亲差不多的。

    不幸的婚姻使她不由自主的换了一种眼光,重新审视父辈的婚姻,贤惠就能保住位置,只能说明你遇见了对谁都不过尔尔的男人;能容是正室的美德,是那些拥护三妻四妾的男人,为了自己方便,欺骗女人的借口。

    她不贤惠吗?她不能容人吗?可她贤惠能容人有什么用?李承泽不在乎她贤不贤惠宽不宽容,他连她也不在乎,他根本不想要别的女人横在他和白露之间碍眼。

    现在,叶家,上了一艘风险巨大收益为零的贼船,李承泽事成,好处别想,李承泽事败,叶家跟着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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