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在兰湖死了人,在场的几位女孩都觉着害怕。
华扬身边的玉堂不知看出什么,大着胆子上前,仔细辨认了一下,低呼:“这是娘娘宫里的人。”
阮善在一旁听见,往过看了几眼,心里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以前应当是见过这个小太监的。
想到他落水前看她的眼神,阮善轻轻蹙眉。
华扬脸色不太好,哼了句“晦气”。
这边的事自有宫人处置,华扬没有了踢毽子的心情,阮善和阮瑶瑶也一同回了和宁宫。
天气还热,落水不至于着凉,冬小的身体好,她很快就没事了。只是她不太会水,倒是吓了一跳,凑在阮善身边嘀咕:“还好是我,姑娘当时就在旁边,要是掉下去了可不得了,那湖底竟这么危险。”
“姑娘知道吗,我后来才认出那是谁。”那小太监最后的样子虽然有些吓人,但深宫之中谁都见过几个,更可怖的也有,冬小被落水这么一吓,没来得及想其他的,倒是想起曾经见过他。
“他当初还在御膳房,生病差点死了,是姑娘给他请的医士,他知道姑娘心善才求救。还不小心打翻了太后的老鸭汤。”
经她这么一提阮善也记起来了,当初是有这么一回事。
想想有些唏嘘,他到底还是丢了性命。
叮嘱冬小歇着,阮善往太后那里去。
阮瑶瑶正陪着太后,阮善刚要进去,就听见里边的谈话提及李骁。
她动作一顿,停在了门口。
“姑祖母,那个李骁会真的攀附上谢家吗?”
“外边传言并不少,瑶瑶想肯定有人推波助澜。”
太后冷哼一声:“谢家看上他也太没眼光了些,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配,皇帝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
要是让李骁得到谢家这门助力,太后只怕会怄死,告诉阮瑶瑶:“不可能的。”
阮瑶瑶听起来有些不太确定:“他若直接同谢家达成一致……”
阮其禄在永昌时能建立功勋,最大的原因就是李骁落水失踪,当时还以为他死了,没想过他还能回来,现在两人一同在汴安,李骁若要出手报复,他那么疯,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阮其禄想要在军中站稳脚跟,李骁终究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谢家要是同李骁站在一起,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若要阮瑶瑶来想,李骁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所以她很是担心。
太后终于顿了一下,想来这个可能也是有的,她皱眉:“我会注意的。”
又很不屑,想到李骁的样子就神情微恼,语气不善:“他中了毒,可活不了多久,且看他能再猖狂几天。”
阮瑶瑶见太后情绪有变,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知道太后对李骁的厌恶,如果她一味说李骁不可小觑,太后反而会更恼怒。
至于太后说的,李骁中了毒已经猖狂不了几天,阮瑶瑶心底也并不太认同,他到现在还是连景帝授官都说拒就拒,可不像是有颓废之态,不然哥哥也不会一直对他讳莫如深了。
阮瑶瑶转移了话题:“我为中秋宴会准备了两首诗,姑祖母帮我看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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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宫里热闹非凡。
阮瑶瑶在试衣服试妆容,阮善在一旁陪着,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些世家之女是怎样准备一场规格最高的宴会。
阮瑶瑶极用心,连珠钗够不够圆润都反复比较。
她身边服侍的丫鬟手也巧,那些复杂的发型那样乖顺地出现在她手下,冬小看得眼睛都转不过来,她只会给阮善梳简单的。
阮瑶瑶换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妆容才满意,她已经定下婚事,要更端庄些。
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阮善,问她:“姐姐明天要穿什么?要不要也来试试,采荷的手很巧的。”
阮善笑着拒绝,阮瑶瑶有些想要试探她明日的衣着妆容,阮善只当作未曾察觉。
这样的场合里阮善一向是不出头的。
第二日果然热闹,午后各家陆续进宫,莲花台三五贵女相聚,还有诗会,谁的诗足够出彩,还会呈到景帝面前点评一二。
阮善只陪在太后身边,看着阮瑶瑶如一只蝴蝶没入花丛,挣得许多欣羡。
今日人多且杂,阮善并没有太关注到别人,倒是谢昭趁着晚宴前的空当找到她。
“你可不知道,自我揍了谢宁后,祖母恨不能把我拴在自己裤腰上,我都憋了好久才能出来透透气。”谢昭朝她大吐苦水。
“你好威风,”阮善笑着揶揄她,又问她,“没受伤吧?”
谢昭伸手去捏她的脸:“你可不许笑我,谢宁就是个大草包,他敢乱传我的闲话,下次我还要揍他。”
又拿出一个精巧的小鸟儿,金丝缠成的,一动尾巴双翅就会抖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送你的。”她把东西放到阮善手心,回头看看谢家祖母的方向,朝阮善一眨眼,“我先回去了,不然祖母又要唠叨。”
她来去匆匆,阮善摸着那只小金鸟,还有谁会在这样的场合想着送她礼物呢,阮善唇角勾起浅浅的笑,仔细地将它收进了荷包。
里边歌舞升平,阮瑶瑶重新回到太后身边,温婉地陪伴在侧,阮善没有再上前去,这里已经不需要她。
她退至殿外,在楼阁之上透气,这里很高,能够俯瞰整座皇城,皇城之外,比平常耀眼的万家灯火也尽收眼底。
夜空中圆月正明,阮善心中不由生出感慨,中秋正是团圆之日,阖家欢乐的时候。
她心底也有了一丝思念,思念印象不明的父母,幼时太后偶有的温情,等等等等,她胡乱想着。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去伤感,只是想从回忆里调取一些画面,她的过去乏善可陈,走马观花地回望一遍,最后她想到的只有李骁的脸。
她又有段时间没见过李骁了。
从她察觉到她对李骁的喜欢后又发生了一些事,她的心总有一种漂浮不定的不踏实的感觉。
如同平静的湖面荡开波澜,阮善不知道是轻风微起还是风雨将至。
这种念头对她来说是不该有的,她很清醒的知道,但也是头一次发现,清醒和能不能做到是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她微微偏了下头,想要叹气,却看见余光里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心里一紧,视线看过去,那人面容熟悉,正是李骁。
她被吓到时下意识后退了一下,李骁做了个伸手要扶她的动作。
看清是李骁,阮善有些惊喜地露出笑容。
“怎么在这?”李骁温声问她,又看了看她刚才盯着的方向,“想出宫了?”
阮善笑意愈深,他可真敢帮她想,她哪里能随随便便出宫去。
李骁看神色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总是能捕捉到她很细微的小心思,并且放在心上,阮善满心的欢喜都要溢出来。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她说。
李骁站在她身侧,偏头看她,觉得她气色还不错,脸上终于有了点肉。
阮善默默和他一起站着,只觉得这样就很高兴,她有几天没见着他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想着想着,又想起她听到的太后和阮瑶瑶的对话,明显是对李骁不利的。
她不知道李骁对谢家究竟有什么样的计划,四处看看,这里没什么人,她又凑近李骁一点,小声告诉他太后说会阻止他和谢家接触。
李骁听了,神情并不在意,对她说没事,太后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想到太后提起他时恶毒的样子,阮善觉得有点难受,轻声嘱咐:“你在外边要小心些,别再受伤。”
还好他不是真的中毒了,否则她听见太后咒他毒发真的要担心得睡不着觉。
李骁点头。
阮善顿了下,李骁看着她:“怎么了?”
她又问:“昭昭那里,我听她说因为谣言和堂兄动手。”
“谣言?”李骁眉头微动,“她是打了人。”
谢家有些人是为了搭上他把心思动在了谢昭救他这件事上,不过只是小打小闹,谢子麒的为人还不至于会动这样的念头。
至于谢昭,她阴差阳错“救”了他之后是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但没有下文他也就抛在脑后了,谣言传出来的时候她倒是跳得最高,气势汹汹地去打人。
“谢宁传出来的,不是什么大事。”李骁说。
“在永昌阮其禄做了不少小动作,太后怕我,”他让阮善别放在心上,“她对我做不了什么。”
阮善这才放心。
她忽然意识到,阮瑶瑶想要探听消息,太后会在意这桩谣言,都是因为对上李骁心里没有底气而已,阮其禄想必不能说“不用在意,他对我没有威胁”这样的话。
李骁在她面前总是做得很好,所以即便她听到这些事也不会太过慌乱。
连听到他和谢昭的事也很镇定,她才刚明白自己对李骁的心意,那时不懵是假的,但她总是能信任他也能信任谢昭。
莲花台里传来悠扬动听的乐声,李骁示意她往南边看,阮善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一开始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她就看见那边升起点点亮光。
那是宫外的方向,沿着清水河畔升起了盏盏孔明灯,渐渐汇聚成一条夜空中的星河,越来越高,越来越盛大,近得几乎要飘进皇宫来。
阮善几乎是虔诚地仰着头看,她总会被这些东西吸引,眼底流露出一点羡慕和向往。
她听见李骁说:“你喜欢的话,出宫时可以放。”
阮善弯着眼睛朝他笑:“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呀。”她只当作是李骁顺口一说,她便也感叹了一句。
但是她忘了李骁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她听见他的声音,他说:“只要你想。”
阮善定定地望过去,李骁面上是一贯的认真的神色,他总是这样对她,从不把一句话当成玩笑。
“你会带我出去吗?”阮善问。
李骁望了一下空中越来越耀眼的灯河,想了想,点头:“会,但这些应该已经飘远,你可以多放几个。”
阮善在这一瞬间心跳如鼓。
她早就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品味,但还是压抑不住上扬的唇角。
夜色蛊惑人心,她听见自己问:“李骁,你会娶什么样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