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们从上面跳下来，赶紧将凤吟按住拉开，卫水苏疼得倒吸了口气，抬起手看到两排清晰的血牙印。

    凤吟用脚乱踢，一阵折腾胡闹后失了力气，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

    卫水苏这才走近，蹲下身看她，“吟姑娘，我是含春夫人派来的。她担忧你的安危，想先接你到宅中避避风头，之后再想法子处理婚事。”

    “谎话……”她低语，“谎话连篇！”凤吟猛地抬起头，原本恶狠狠的眼睛在看清卫水苏时陷入错愕。

    卫水苏很意外，“你还记得我？”

    她动动嘴，并没有张开，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一双眼睛发红。止不住地颤抖和深吸气后，她紧盯着卫水苏，声音嘶哑，“你只救得了我一回、两回……可是我啊，我……无法救我一辈子，就不要向我伸出手。”

    她的伤痛随着河水的波荡漾及了卫水苏，让她心头也一紧，“吟姑娘，是我让你更痛苦了吗？”

    “是啊，都怪你……都怪你！大道者真好，跟我们俗世之人不同，”她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人，一直受到师门保护吧？受尽疼爱吧？而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低你一等，差你一截……”泪水从凤吟眼中淌下，话语哽在喉头无法继续。

    她低下脸，难以抑制地痛哭了起来，“为何长得好，比我聪慧，也比我讨人喜欢，嫁得已经那么好了，最后还要得到大道眷顾，成为天才？这样的人，到底要得到上天多少偏爱才能满足？”

    按着她的两个大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卫水苏也不知该说什么，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般沉重。

    凤吟咬住嘴唇，让泪水止住了一些，“反正我就是个丑陋的坏人、贱人！只配嫁给有十几房小妾的男人……呵，像我这样恶毒的人不稀罕你的帮助……说到底，你也没将我放在心上吧？你和爹娘一样，只在乎最后光鲜亮丽之人。”

    大哥们将凤吟拉起来，其中一个挠了挠头，“就这样抬回凤家？”

    卫水苏回过神，“不是去陈家吗？”

    另一个大哥猛地给了旁边的一肘子，“是啊是啊，他记性不行，说错了。”

    卫水苏没说话。

    凤吟眼中嗜满泪水，让半跪在身前的卫水苏也变得模糊起来，就和那天她从水中将她捞起时一样。

    凤吟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的一生，她怨恨，她愤怒，可又无力，羞愧……最后只能在混乱中将所有情绪都扔向这个陌生人，“你早点来就好了。”

    眼泪滴进无垠的河面，“若早些遇见我，向我伸出手该有多好。”

    护卫要将凤吟拖走，下一刻她冰冷的手却被拉住。

    那是一只柔软温暖的手，中指侧边有着薄薄的茧。

    凤吟一愣，积蓄的泪水从脸侧滑过，又重新看清了卫水苏，她站起身，脊背一如既往地挺直，远山似的沉静。

    “天道无常，雾来！”卫水苏将早就偷偷摸出的符纸向外一挥，顿时四周起了茫茫白雾，两步内便看不清人形。

    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其中一人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卫水苏去击打另一只手，然而对方攥得极紧，像是要将凤吟的手扯下来一般。

    卫水苏用最朴实的方式和他扭打。然而对方力气大，下手也很重，猛地一拳就挥过来，甚至还捡了块石头握在掌心。

    本不打算伤人的卫水苏没办法，只能再召出一条恶犬，狠狠咬在对方屁股上，他这才松了手。卫水苏拉着凤吟往外逃。

    他们逃出雾，逃出微凉的河水……一路跑进林中。

    凤吟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时，正看到鲜红的血珠滴在地上，她扭头一看，卫水苏的额边血流涌注。

    卫水苏平过气，站起身抚了下头，血染了一手，她看到也吓了一跳。

    她摊开掌心的红，“吟姑娘，你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凡人。做得到的事情不少，但做不到和做起来困难的事情更多。”

    凤吟假装看不见那些伤痕，“为何救我？你又想扮演高高在上的大道者是不是？”她像只小刺猬，用每一句扎人的话语武装可怜又柔软的心。

    “我有想知道的事情，我觉得吟姑娘一定能告诉我。而且我本就不是来逼你去成亲的。”

    想必无恙夫人跟她一样被欺骗了，还好她没有真把人带过去，不然往后夫人一定分外内疚。

    “怪女人。”凤吟面色难看地径直往前自己离去。

    卫水苏快步跟上去，“我带你出去吧，吟姑娘，若一直在山里晃荡，会被抓住的。”

    凤吟冷脸跟在她身后走。之前哭得太厉害，如今鼻子和眼睛都酸疼得紧，眼睛也肿了起来，凤吟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变得更加丑陋了。她一边悄悄搓揉，一边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觉得好丢人，越想脸越热……

    借着卫水苏的符咒，两人成功从山里逃出。

    凤吟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也没有说要和卫水苏分开，她只是拧着脖子，看着卫水苏不在的任何方向。

    “我们先去医馆吧。”

    凤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默默跟在卫水苏身后。

    不知别扭地走了多久，卫水苏突然开口道：“你看，太阳要落山了。”

    凤吟停下脚步，扭头看去，山村的尽头，浑黄的圆物向下落——原来夕阳和日出一样动人。

    他们一路走进街巷，寻找医馆，卫水苏头上的血都干了，于是更加不紧不慢。中途肚子饿了就坐在路边的面馆吃了起来。

    卫水苏刚吸溜了两口面，凤吟就站了起来，“我要去如厕。”

    卫水苏点点头，将带着葱香的面吞下肚。

    凤吟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卫水苏不明所以，她看着她却没有等到后话，凤吟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卫水苏将清汤喝了大半，然后舀起辣椒往自己碗里拌，刚夹起来几条面就有人坐在了她的桌对面——一个清瘦高长的男子，看起来二十不到的年纪。

    “这桌有人了。”

    男子恍若未闻，压低嗓音：“为了这片国土的未来牺牲，你应该感到光荣。”

    嗯？卫水苏刚咽下口中的面，被辣椒呛得咳了起来，她伸手要去抓桌上的茶壶，手却被对面的男子紧紧抓住，“抓到卫叶嘉了！”

    他高声大喊，一遍又一遍，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卫水苏咳红了脸，还未平复就见有人冲上来想一起按住她，手和手交叉，卫水苏被挤得伤口渗出血来。血沾在涌来的人群衣衫上，无人在意。

    而不知不觉间，原先紧攥着卫水苏的男子消失在了攒动的人头中。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将卫水苏拷了起来。

    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卫水苏被生拉硬拽带走。她一边走，一边环望四周，虽然离得很远，她还是看到了凤吟。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凤吟迅疾转身跑远。

    换好囚服后，卫水苏被粗暴地推进阴暗潮湿的监牢。

    从平平无奇的吃面客突然变成阶下囚，人生实在是瞬息万变。

    卫水苏把脏兮兮的干草堆在墙角，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她低头看手上两个刻着字纹的木环，这是用来限制大道者灵力的法器，专为犯下极恶的大道者所用。

    “多可爱的人儿啊，竟和我们一样十恶不赦呢～”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后面又紧跟着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是卫水苏的左邻居。

    “是年轻的肉嘻嘻嘻嘻。”右邻居传来男人的怪笑。

    她的两位邻居都很爱笑。

    卫水苏还没坐热乎草堆就被叫了出去，狱卒神情凝重地押送她，也是这时候，卫水苏才看清自己的邻居。左边是条红色大蛇，右边则是个秃头老翁。一妖一人对她被叫出去一事很兴奋，笑得合不拢嘴。

    “死老头，快来猜猜等下回来是醒着还是昏着？”

    “疯女人，当然是半昏半醒了~”

    卫水苏收回视线，不再听他们打趣。她跟着狱卒一路走到了长廊最尽头，几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屋子内不断传出惨叫声。

    走在前面的狱卒打开门，里面坐着个瘫在椅背上的男人。男人桌前摆了一长排刑具，卫水苏被带进去时忍不住在刑具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看得很认真，眼珠定定地盯着每一样。面对这些带血的残酷玩意，她眉目不起波澜，淡淡地掀起眼帘问本在装腔作势的男人：“你们要严刑逼问我？”

    周大城听说闹得沸沸扬扬的卫叶嘉被捕时很兴奋，想着在大人物到来前要好好教训这个害得他们夜夜不能安睡的人，可当人真的站到面前时，周大城忍不住心慌。

    那可是在城门口丢下死尸肉，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卫叶嘉啊。一直以来他们连她的样貌都不清楚。如今突然说找到了真货……

    “把人绑上去！”周大城喊了一嗓子，为自己壮壮气势。

    卫水苏被架上木架，两只手绑得严严实实。

    坦白说，这样的境遇她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确信我是卫叶嘉？”

    周大城暴躁地“啊”了一声，“反正有人检举，是真是假我们自然会查。像你们这种人，打一顿就老实了，什么话都往外蹦！”

    事到如今，她就算说自己不是卫叶嘉估计也少不了这顿皮肉之苦了。先熬过去再想怎么离开吧。

    卫水苏不吵不闹，一言不发地盯着周大城看。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就像是薄雨中的深井一样，朦胧寂静。

    刚拿起鞭子的周大城犹豫了，以往抓进来的冒牌货们要么大吵大喊自己是冤枉的，要么坚称自己是真的，各种辱骂他们，从未见过像她这样一言不发的。不会……这又是陷阱吧？

    周大城想起之前卫叶嘉混进赌坊，然后将赌坊炸了个大窟窿的事。他将一边的狱卒叫过来悄声问：“她手上那禁术环是真的吧？”

    狱卒额头冒汗，“当然，老大，那可是小的亲手给她扣上的。”

    “没离开过视线？”

    “她回牢房的时候我自然就没怎么看了……”

    “废物！”周大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再去给我确认！”

    狱卒捂着屁股走上来，摸着禁术环转了两三圈，又小跑回去，“老大放心，是真货！”

    “算了，先上拶指吧。”周大城一屁股坐下去，将东西挑出来，丢给狱卒时余光才瞥到卫水苏缠满细布的手指。

    “奶奶的！谁先动过了？”

    狱卒连连摇头，“她进来时就那样了！”

    “进来时就这样？”周大城盯着那一圈圈的白色细布，脑海里闪过无数恐怖的念头。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凡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些邪恶的大道者有什么诡异秘术。

    卫水苏动了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