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心里有些困惑,但你还是在纸上写下提瓦特通用语的“Wait for me”展示给凯亚看,凯亚扫了一眼你写的字,弯着眼睛点了点头对你比了一个“ok”。
陶渺收起工作笔记本,没有表示出什么其他情绪,只是让你跟着她走,你们在偌大的走廊里七拐八拐,这里的建筑构造复杂,除了正常的一层二层这种整数层,另外还有半层的存在,类似于一层二层走廊中间夹缝里还有个半层空间。
你跟着陶渺去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半层空间,那是个有些逼仄的房间,房间的一面墙上是中控室一样的一排排显示器,现在显示器没有通电,你什么都看不到,除此外,就是两把椅子,看起来这里应该是个暂时没什么用处的监控室。
“坐。”陶渺指着房间里的椅子对你说。
她在你身后把门关上,站在原地背对着你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门反锁的声音响起,你才突然意识到,你此时此刻其实是在和一个你没有完全相信的陌生人共处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意识到这点之后,你心里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
的确,目前来看,陶渺没有杀害你的理由,但是同样的,你也给不出什么让陶渺不杀害你的原因。
锁上门之后,陶渺在你面前坐下,伸手不知道触摸到了哪个按钮,一整面墙的显示器同时亮起,短暂的开机动画之后,显示器里出现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初纯白房间的景象,显示屏左上角有机位标记,你眯着眼睛看了两眼才发觉这其实是李空和阿贝多的实时监控。
你站起身想看清楚屏幕里有没有可能看到一点点这两个人的景象,显示器却骤然全黑,你转头看向陶渺,等她的发言。
陶渺会突然给你看这些东西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会争取和你在监控室私下里交流,说明她本身也需要你的帮助。
陶渺收回控制按钮的手,站起身走到你面前:“李莹同志,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确定要开始这次谈话吗?”说这句话之后,她顿了顿,她没有像每次开口之前一样勾一勾嘴角露出来个笑,而是平静地坚定地看着你,严肃,认真,毫无感情,“你要想好,以后你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正常平静的生活,你之后的一言一行可能为人类带来希望,也可能导致人类陷入无尽的绝望,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这样的问题你想过吗?
说实话,你已经想过很多次了,第一次在提瓦特大陆开始攻防游戏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的成功或失败如果导致人类陷入绝望怎么办?
最开始你可能只是本着不要让自己成为毁灭世界的关键因素,但是后来呢?现在呢?
你提出要参加会议,提出要和陶渺私下里对话,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从功能上说,我是你们了解另一侧的世界的最佳窗口,你们和凯亚沟通效果不佳,提瓦特大陆切断联系之后,李空和阿贝多拒绝沟通,凯亚虽然有意愿沟通但是碍于语言障碍的确短时间内无法跨越,从你们对我的审讯强度就能看出来,你们的时间其实不多,高效高速的沟通才是你们现如今最需要的。”你说。
“那你只需要当一个工具就可以了,不是吗?”陶渺逼问你。
你知道你说的什么“从功能上说”不过是些好听的场面话,陶渺想知道的,或者说她希望你承认的,绝不是这种场面话。
“而且从功能上说,你其实也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李莹,如果我们想,我们其实有很多手段可以让那几个提瓦特的人开口,如果我们想,我们也可以逼你开口,甚至可以直接省略建立信任感这个浪费时间的步骤。”陶渺对你说。
这句话简直像是威胁了,你开始有些相信这个房间的确是个私密房间了,不然陶渺不会这样直白地和你对话。
想到这点,你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你不认可这句话吗?”陶渺见你笑了之后,问道。
“不是,我认可,”你摆了摆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如你所说,你们需要的是一个足够趁手的工具,工具本身服从与否其实不重要。”
陶渺抱起手臂,你能感觉出来,陶渺对你此时的工具言论其实不太认可。
你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既不希望自己成为毁灭地球人类社会的罪魁祸首,也不想成为导致提瓦特大陆毁灭的始作俑者,我不想成为那个把因果佬引进印第安部落的波卡洪塔斯(注①)。”
陶渺抬起眼睛看向你,意简言赅地总结:“你害怕成为那个种族灭绝的罪人。”
你想了想,点了点头干脆应下了这句话:“的确有这样的原因在。”
“如果我向你保证,事情绝不会向这个方向发展呢?”
你觉得陶渺多少带着一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好像不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就不会轻易放手,这大概和她的工作身份有很大关系,不过此时此刻被追问的你的确有些不好受就是了,陶渺的追问让你又一次回忆起了被一圆桌的人围追堵截式审问的经历。
不过这个问题的确对你而言很关键,你想了想,对她说:“那你也不过是成了哥伦布而已,你要怎么向其他人证明波卡洪塔斯不是波卡洪塔斯?就凭你是哥伦布(注②)吗?”
陶渺诚恳回答你:“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保护人民群众财产安全,本身就是我们的职责,即便我无法保护你,也会有我的战友站出来保护你,华夏和其他国家不一样,我们之中也注定不会出现哥伦布那样的人。”
这些话的确合情合理,按道理来说,你其实没有一定要深入参与这一切的理由,这不是你的责任。
想到这,你其实心里也逐渐变得茫然。
陶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你的肩膀,没说什么,走到了门边,准备离开。
“等等!”你叫住陶渺,其实那一瞬间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些话的,只记得嘴不受控制地自己就说出来了,“我承认,我不想一辈子当个打工仔,我想得到权利,我想拿到真真切切的权利,这才是你最想听的部分,对吧?”
陶渺停住脚步,她应该没想到你会突然开始说起来这些话,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你。
你的理智已经漂浮在□□之外了,因为你能明显感觉到嘴巴喋喋不休在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一些德行高尚的人肯定说不出来的虎狼之词,你知道这些话说完之后,陶渺大概会更不想和你合作,但是她本身就打算离开了,你又何必为了她的想法去控制自己的言论呢?
“你说我欲壑难填也好,说我人心不足也罢,就算说我私心重我也认了,”你指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的确,我确实想要得到权利,我想让我说出来的话起码有人听,有人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群人围成一个圆,车轮战一轮一轮地像犯人一样被审问,被审问到吐,又或者是被人关在牢房里定期有人进来对我进行专访,不知晦朔春秋,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我害怕一旦发现提瓦特大陆和我的确有无法割舍的关系,我会因为没有发言权而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我希望起码如果真的发现,我要付出生命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的时候,那一刻提出这个决定的会是我自己,而不是任何人。”
“我要的是权利,权利!权利!!你能懂吗!我要的是能在你们面前挺直腰杆说,我就是你们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同志,我要的不是在一切结束后,你能告诉我,你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我要的是一切结束后,你们对我说,我们终于成功了!”
你气喘吁吁地说完,一把将椅子扯到自己面前,坐下之后,你对陶渺摆了摆手:“我说完了,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这些话一连串说完,你已经快缺氧了,脑袋一涨一涨的,喉咙又干又疼,喘气的时候肺就像是个破风箱忽扇忽扇地抽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渺清了清嗓子。
你顺着声音抬头看,她穿着一身军装居高临下看着你。
“你还没走啊?”你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陶渺没立刻回答,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她看着你勾了勾嘴角,露出来了个微笑,不过说实话,你对陶渺并不算了解,也懒得深入思考她这时候笑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怜悯。
总归不能是为了艰苦卓绝的伙伴情谊。
“说实在的,我不认可你的思想。”陶渺带着笑意说。
哦,所以这个笑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嘲讽是吗。
你冷哼一声:“谢谢你哦,谈话结束了还特意留下来给我进行错题纠正,难不成还有复活赛等着我。”
陶渺突然被你逗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并不会捂嘴或者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弯起嘴角哈哈大笑,稍微笑够了她才对你说:“我可没说谈话结束了。”
“那我说谈话结束了还不行吗,我知道你们这种有编制的有职业病,挂电话不能头一个挂,说再见不能头一个说,那这谈话我亲自说结束了还不行吗?”你摆烂道。
“李莹同志,这恐怕不行,”陶渺摇了摇头,“谈话谈话,有来有往才叫谈话,我的话没说完,你就说要结束谈话是不是不太好?”
“……”你一言难尽地看着陶渺,“你是一定要给我上个纠错课是吗,我高考结束多少年了……你要是真想教,我也不拦着,反正房间钥匙在你手里。”
陶渺又因为你的话笑了两声,稍微冷静了一点之后,她深吸两口气,恢复了正常状态,清了清嗓子继续对你说:“我的确不认可你的思想,但这不意味着你的想法是错的。”
“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人生,或许对于你的人生来说,这种思想才是活下去的最佳答案。”陶渺说到这对你友善地笑了笑。
“……”你沉默看着陶渺,等她接下来开口以转折为开头发表长篇大论指出你的错误。
“但是……”陶渺说。
你看着陶渺。
“但是这并不会影响你接下来要做的事。”陶渺说。
“……?”你皱着眉头看向陶渺。
她对你伸出手,说:“李莹同志,我也很期待在一切结束后,我能对你说,我们终于成功了。”
你低头看着伸向你的手,又看向陶渺微笑的脸,反复几次之后,你还是不确定地伸手指了指你自己。
“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