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

    “真走了?”

    “千真万确。”京兆府副使对谢元珩飞快作揖。

    谢元珩站在书房放下笔,道出一个“好”,随即问:“她实际带走了多少人马?”

    “京内半数守备军,邻州半数守备军,原参与过东伐的全部枫城营兵员一万六千人,萧成部万骑,辎重万人,南北医吏工匠近五千。约计八万。”

    “好,不出所料。”

    副使道:“大人,我们是不是……”

    “稍安勿躁,且等走远。”

    -

    及于城门送离大军,子南玉将子徽仪召进皇城,在风临离京期间他便留住栖梧宫。

    在栖梧宫殿中,子南玉望向子徽仪,问:“你似乎很平静。”

    “是的,因为殿下让我相信她。”

    “不再不安?”

    子徽仪垂眸,复抬头道:“我想相信她。”

    子南玉未再多言,轻颔首,抬手对侧方轻轻示意,明非自座旁而来,手中端持着一华丽托盘,走到子徽仪面前,将其上之物躬身奉与。

    子徽仪立刻垂望,待看清所呈何物之时不由倍感惊讶——那其上之物正是武朝凤印。

    “从今以后,你替我代管它,凡有懿令,由你覆印。我所不往,你代行之,执令调遣,如我亲临。”

    “殿下……”子徽仪当即惊而行礼,“我何堪担当!”

    子南玉却没有收回的意思,坐在座上平静注视他:“你以后是要执掌凤玺的人,熟悉它,掌控它。”

    “拿起来。”

    子徽仪心被此三字重击,胸膛内尽是微痛的震意,将嘴唇狠咬一下,伸出手从明非手中接过,端持此物,向皇夫行了大礼。

    子南玉注视面前的孩子,缓缓道:“起身,我来教你如何掌管南皇城。”

    -

    自延平门送军后,慕归雨先回了趟静心园。

    慕归雨回到房中,命人呈水洗面。她手舀起一捧温水覆到脸上,不多时,一滴滴浑浊的白色水滴顺着她的指缝落下来,打在竹纹水盆中,如丝化开。

    脂粉随水而去,露出了原本的面色,慕归雨抬起头看向侧方不远的镜子,她看到了一个面色惨淡如鬼的人。

    慕归雨挪回眼,拿起丝巾擦净了脸,转身去换新官袍了。

    在旁侍候的云子见她脸上没了颜色,十分懂事的将脂妆匣呈至桌上,未想慕归雨看也不看,更完衣便去批文了。

    云子在后方盯着妆匣看了会儿,默默收起,走出屋时不禁抹眼泪。乌素恰从前头来禀事,见状低问:“怎么了?”

    云子道:“本以为今早家主敷妆是心情转变了,未想还是……”她忍不住落了两大颗泪,才抬起头道:“你来禀事吧,快去进去吧。”

    乌素给她递了帕子,转身走到门处叩门入内,告知子敏文来拜访。慕归雨平淡地去见,子敏文见她称要一同去趟刑部办事,没聊几句,便问:“殿下的事可告诉你了?”

    “告诉了。”慕归雨道。

    得了回答子敏文刚要往下说,便听她道:“虽告诉了,但未让我参与。”

    于是子敏文要说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里,咽下去了。

    慕归雨微转过头,饶有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念了遍其名:“子敏文。”复转过头淡笑:“从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的名与字有意思。”

    她向前慢慢踱步道:“敏文,韬世。敏学之慧,容世之量。”

    说着慕归雨露出点浅笑:“想让你有才,还想让你有德。好贪心啊。”

    子敏文犹疑地看去,慕归雨脚步微缓,低眸望着地面,很轻地笑道:“我曾很羡慕你。”

    子敏文神情微变,倏尔有些苦涩道:“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慕归雨低头向前走,用轻得难以听辨的声音道:“有的。”

    子敏文还在疑思,而慕归雨已恢复了素日模样,淡淡笑道:“有句话我说是僭越了,可顾忌将来,还是冒犯提醒。有些事你要注意分寸。”

    子敏文立刻明白了她言意所指,说:“放心。”

    “我不会越雷池一步。”

    慕归雨淡笑挪目,仿佛方才谈话从未发生,与她行至车马处。

    旁侧子敏文犹在暗思,她为何提及此话?思索时,子敏文忽想起母亲的话——“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手下有几千个暗桩,你知道她都安插在哪吗?”

    话音萦绕耳畔,子敏文在不知不觉间凝起眉头,暗看向慕归雨。

    “还不上车?”

    “来了。”

    -

    当日傍晚,谢元珩于府内密唤属下询问:“大军至何处?”

    “回大人,已至梦麟。”

    -

    是夜,京西西市,闻人言卿于此挑选了家华楼,预定雅厅约见了礼部的几位官员。

    谈话谈得甚为烦躁,闻人言卿虽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也不免为之生厌,可她还是按下情绪,在散后前去京东拜访张家。

    不出意料,张世美的家人果然拒见她。闻人言卿在门口受了不少冷言利语,神色平常听完,行礼离开,只道下次再来拜访。

    她拿起被丢在地上的礼物,转身往车马处走,没走多远,忽然听见左前方传来几声咯响,她抬头去看,只见一只鸡立在道墙上,正歪着头看她。

    鸡?闻人言卿有点愣住了,此地居住皆是朝臣名流,谁会养鸡?

    这鸡的羽毛并不如何鲜亮,尾羽也不长,实在不算好看,可莫名有一种气势,好像天生就生在墙头上,看不起人。闻人言卿奇怪,它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傲气呢?便暗暗观察。乍看不觉怎样,细看,它腿竟占了整个身子的二分之一,甚为强健,走路时,腿朝前撇,脖子跟着一探一探,眼睛四处蔑视,斜睨而来刹那,与闻人言卿对视上。

    闻人言卿:“……”

    正此时,那鸡忽地抬起两翅,大叫一声,两腿猛地跃起,竟扑棱棱飞了起来。

    只见此鸡抻着脖子振翅翱翔,巡夜而上,朝那样子竟是冲着天去的。上天之前还不忘伸腿蹬了闻人言卿脑袋一下。

    望着飞上天的鸡影,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鸡都能飞,为何我不可?

    寻常之鸡终日碌于往返食土,人皆以其无飞天之能,而今我竟见此奇鸡,以肉禽之身御风踏树,不可谓不开眼界。

    村鸡尚有巡天之志,我饱读诗书,沐圣贤道理,竟无纳世之胸怀、荡晦之气宇?

    思及此,她只觉胸内郁气尽扫,那点烦闷也不值一提。

    再次看向那只鸡,闻人言卿不禁激动:妙哉,这是一只能教人明悟的鸡,一只有智慧、有傲气的飞鸡!这是一只神鸡!

    她连忙沿着道墙寻去此家正门,礼貌叩响,见一老者启门,忙行礼道:“冒然叩门,叨扰老人家了。实是晚生方才见一飞鸡踏树,惊叹万分,此真乃神鸡也,请问老人家——”

    “不卖。”

    闻人言卿:“……”

    “多少钱也不卖。”

    闻人言卿:“哦……”

    -

    当夜稍晚,子敏文携诏去闻人府议事时,闻人言卿跟她提了此事。子敏文笑道:“一只鸡而已,有必要念念不忘?”

    她嘟念:“不一样,那只鸡会飞。”

    子敏文看了她会儿,说:“你若想要那只鸡,我去给你弄来。”

    闻人言卿说:“那老人家咬定不肯卖,你有什么法子?”

    子敏文淡淡一笑:“没有谈不成的买卖,只有开不出的价钱。”

    闻人言卿稍有犹豫,道:“那是国子监祭酒的鸡……”

    子敏文神色丝毫未改:“你只说想不想要吧。”

    “想。”

    子敏文笑笑,抬手将掌中的紫檀串套至腕上,说:“明天这个时间,我带它来。”

    -

    翌日,东宫詹事府与中书门下就曲谈等人受责之事,做出了正式释文。言辞严厉批责了曲谈等人蔑视东宫的行径,在批评之后,表示惋惜缅悼,以东宫名义下发抚恤,并对亡者官职不予降阶处罚。

    尚书省许多官员存有微词。

    同日大理寺、刑部整理出刘达仕及氏族刑讯供词,上交中书门下御史台审阅,预备择日会审定罪。

    东宫明辉殿那一脚,将慕归雨踹至暗议中心。数不清的人凭太女这一脚,于心中断言慕归雨失了储君宠眷,已是岌岌可危。然而她仍是三司事实的掌权人。

    内卫,臭名昭著的走狗,因为及时攀附了她的袖摆得以避开暗潮。现在,她们成了她的走狗了。

    谢氏对内卫的查办极为愤怒,认为不可容忍,不仅发动全族于各处为内卫施难,更是在口舌之上大力戮批,走狗之言便自此而来,而为了重挫内卫府,谢家不惜命人将她们先前于皇城杀害旧东宫僚属的事也翻出来。

    内卫刚刚避开武皇失势的暗祸,哪里忍得她们重提旧事,孟品言尤为怒愤,须知当日在皇城对属臣动手的正是她们。她认为这是谢家要置她们于死地,遂下了死手整治那几个被拉去内卫府的谢氏族人,还暗中派人刺杀上司余百桥,未成。

    内卫府因此裂分两派,两方就此结仇。

    在内卫府与谢家明争暗斗之际,慕归雨往返于内卫府、刑部、大理寺、詹事府、御史台、中书省,不得歇息,故而她虽未似东宫属官那般领命,但仍尤为疲惫。

    十九日午,慕归雨自中书省回刑部,在自己的公厅静室内摘下官帽,稍作休憩。

    她蜷在小榻上睡了一会儿,觉得口干,沙哑唤道:“云子,水。”

    榻边人停顿一瞬,起身走向后方桌子,拿壶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就皱起眉:“怎么这么烫?”

    她往榻边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惊得一下从床上弹坐起,茶杯失手跌滚到地上,摔个粉碎。她使劲睁眼去确认,企图抹掉面前的景象,但是徒劳。

    榻前香影静坐,容芳玉雪。

    慕归雨张开嘴唇,甚为干涩地吐字:“您怎么在这?”

    她立刻向门外找寻云子身影,云子在门外探过头来,对她眨眼一笑。

    慕归雨的眼神沉了。

    风依云坐在榻前难过地看着她:“吾听说你被从明辉殿踹了下来……你怎样?伤处还痛么?”

    话音传来,慕归雨像是被开水泼了,当即飞快从榻上跳下来躲避,脚一下子踩到官袍,呼咚绊摔了。她极速爬起,连连避开风依云伸来的手,踉跄到桌边把官帽戴在头上,也顾不上歪不歪,就赶快直起身跑到门外廊下,把门大推开,后以镇定的姿态行礼:“臣派人送殿下回宫。”

    慕归雨的人生已很难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看上去不免有些好笑,可他笑不出。

    风依云说:“你赶吾走。”

    慕归雨道:“您不该在这!这于您、于殿下都不是好事!”

    “吾不该在这,那该在哪里?”风依云眼圈红红地看向她,“姐姐那里吾不敢劝,你这里吾也没有脸来。可……”

    他话音凝顿,伤感问:“你们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慕归雨眼眸隔着作揖的手,暗暗看向他,道:“臣与殿下仍与从前一般。您勿忧心。”

    “你骗谁。”风依云秀目掩不住伤感,“你当吾不知道你那口血吗?”

    慕归雨作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深揖下去:“太女也曾吐血,远甚于臣。”

    风依云自椅上起身,朝她踱步:“你伤她,她伤你,何日是尽头?”

    “吾怕刺激姐姐,令她心伤,不敢多提一字,只能在她离京后来瞧你一眼,未想却给大人添了烦恼。”

    慕归雨听着,始终保持着垂首作揖的姿势,“此地污浊,恐污殿下衣摆。”

    风依云跨出门槛,站在她面前问:“你为什么不抬头看吾?”

    “臣不敢。”

    “若吾命你看呢?”

    慕归雨双目微圆,怔在那里,一只白而纤长的手伸来,探指于她下巴,缓缓抬起她的脸。

    慕归雨在无限震惊中随着他的手指抬头,脑海空白地望着他。面前皇子垂眸注视她双目,道:“你听不听?”

    此刻万籁俱寂,慕归雨浑身血似被抽之一空,连呼吸亦被摁止。竹林震啸,万琴弦颤,她不能道出一言一字,唯如木般仰着头,定望着他。

    风依云黯笑了下,缓收回手,再未说一言,自袖内取出一小瓷瓶放入她作揖的手中,转身离去。

    慕归雨定站原地,缓慢低下头,见瓶上写着五个字——苏合救心丸。

    -

    “啪!”

    当日傍晚,静心园司房内,云子跪在蒲团上,被慕归雨使戒尺狠狠打着手心,“呜呜呜……”

    “谁让你如此妄为?你有没有考虑过殿下的名声!”

    云子一抽一抽地哭道:“没有呢。奴笨,只想到您会高兴,就出去望风了……奴只想让您开心点,是奴猜错了吗,您不高兴吗?”

    慕归雨突然哑然,飞快别开脸,借着烛影遮挡,停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你还敢说是为了我?”

    “我在午睡,你也敢放殿下进来?殿下是未嫁之身,今日出入我的房间万一被人瞧见误解,污损了他的名誉,我万死难辞其罪。”

    她抓着云子手就扬起戒尺,云子哭道:“再不敢了呢,家主别生气了,再不敢了!”

    慕归雨手停在半空,望着她泪水涟涟的样子,狠下心:“我一定要你记住这教训。”遂狠挥落,连打了二十下。

    “去罚跪,不到天明不许起身。再有下次,我身边就留不得你了。”

    -

    当日夜,谢元珩召问下属:“大军行至何处?”

    答曰:“已过明州。”

    -

    六月二十日,南疆军报抵京。

    裴怀南部与楠安军队交手。双方部队在巡查时于边镇遭遇,裴怀南两万对一万,首战告捷。

    在军报中,裴怀南着重提及楠安邻近郡县有部分灾民,称在赴楠安途中,曾多次见到衣衫褴褛的人在扣树皮吃。

    这消息引起了子丞相的注意,她立即遣巡使往南详查,召集户部官员询问各州县的储粮,并去信给风临。

    京中,城门监的气氛很紧张。其部士兵各个都很肃沉,有差役去办事时,见城门监的士兵皆无笑颜。

    有人见到虎贲军的云骁频频出入东西城门监,暗地去询问谢燕翎,没有得到有用的回复。

    六月二十一日晚,谢元珩再次召问下属:“大军行至何处?”

    下属答曰:“将近平州。”

    谢元珩道:“就在此时!立刻传信内城,按计行变!”

    -

    六月二十二日,晨。

    一清早,太阳就迫不及待从云层中跳出来,瞪眼看向九州。

    华京四方城门如常推启,商、吏、民各携包裹,熙熙攘攘出入国都。城门监士兵面色凝重,对着各人文牍仔细查看。

    皇城,各部官员依职依时过羽林军,进入各处官署。子丞相携一众官员气定神闲地往东宫去,与众议政。今日慕归雨告病,未来。

    闻人言卿与子敏文一齐进入皇城,一个往詹事府,一个往门下省。过午后,闻人言卿向内宫递了拜帖,子徽仪代皇夫回信,允准入见。

    而风依云一个上午都在与梁佑元和陈妙峰议事。

    忙碌却也寻常的一日,伴着金日西移,夕霞渐红,这一日也即将结束。

    京西繁华的贵坊,潇湘郡王风绮如正从恭定王府出来,准备去斗鸡赌金,却在半路被人拦下。

    风绮如挪开车窗,在阴影中向外看,见对面车中下来的人是留京的宗亲,齐州嗣王风慎。风绮如知道她,她的母亲在风希音处刑那天吓疯了,近来刚刚好转。

    风绮如瞄看了下四周,挪目看向对方:“嗣王,疏于问候,近来如何?今日有何事寻小王啊?”

    风慎道:“欲请郡王移步寒府稍坐。”

    风绮如笑了下,并未同意,对方退而求其次,请她去往就近的酒楼相谈,她也不肯。风慎不得已,只好入车与其密谈,一番寒暄后图穷匕见,劝说风绮如与她一起投靠风恪。

    风绮如听后笑道:“嗣王莫不是玩笑吧?”

    “岂会。”风慎道,“殿下亦为宗亲,应知我意。这些年来风氏于陛下座下惶惶度日,其苦怎堪言说!今时终于熬见解脱之机,择储万需慎重。我们合该为自己选一个好相与的皇储,才能安度来日啊!”

    风绮如笑了:“风敬言好相与?”

    风慎道:“好揣度、好迎合,便是好相与!”

    风绮如盯着她笑了会儿,作出为难的样子,对方果然极力相劝,她顺势渐渐意动,终犹豫着说道:“阿姊所言有理,可吾受恭定亲王的照拂,这才有今日,岂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弃她不顾,转投新主啊……”

    风慎见状只觉有把握,立刻道:“殿下放心,恭定殿下也早有此意了!”

    风绮如慢慢勾起嘴角,背倚到座上道:“是么……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只是可惜了。”

    她眯眼微笑道:“吾见到风恪那张脸就忍不住想揍上去,还怎么辅佐她?”

    风慎不由愣住,紧接着便明白了,变了神色。沉默片刻,她问:“殿下当真不肯?”

    风绮如道:“请下车。”

    “行……”风慎沉着脸起身,下车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在她转身刹那,风绮如眼神瞬间阴寒,抬手冲亲随使劲一挥。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前方人也跟着变脸,对随从喝道:“动手!”

    -

    夜至,北皇城。

    东皇城门处,羽林军左中郎将走到值守的士兵面前,询问:“几时了?”

    士兵答:“应是酉末。”

    她话音刚落,便听皇城上空传来一阵沉重的鼓响,鼓声伴着夜风,茫茫刮向整座国都。

    士兵道:“戌时了。”

    羽林军左中郎将抬起眼,眼神在皇城亮起的灯光中逐渐冷冽。她吐了口气,抓紧佩刀:“走!”

    她们沿着宫道往朱鸾大道方向前行,路上,遇到了从军衙方向而来的羽林军右将军,对方也带着一批人,皆挂刀佩弩。今晚内宫并不是她们巡视的范围,但左中郎将一句都没有问。

    她瞄看了右将军身边那几个女子,沉默行礼,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行进了。

    紫宸殿前,有近百士兵在值守。见到右将军与左中郎将带着人来,她们都很惊讶,抬手行礼,还没等询问,便听对面左中郎将喝了声:“换防!你们退罢!”

    士兵疑惑:“换防?没听说今晚——”

    不待其讲完,左中郎将便变了脸色,拔出弩弓一箭射去:“动手!救驾!!”

    “有叛乱!”紫宸殿下士兵立刻高呼,一边派人去请援,一边拔出武器。

    右将军道:“你们与我等同为军衙姊妹,不忍屠戮,今我救驾,缴械不杀!”

    一士兵望着对面之众,虽惧仍喝:“恩我者太女也!此报效之时!”便拔出刀来。

    右将军沉面喝令,双方立时厮杀。她们人多而势众,很快突入,登阶踏上紫宸殿,殿内宫人露出很惊讶的表情,道:“等——”她们根本不听,拔刀便宰杀掉,一路奔进殿内,对寝殿内人大喊:“陛下!”

    武皇早听闻外头动静,已穿好袍冠等候多时,闻得人入殿,她大步而去:“廉爱卿!”

    对方带着一身血下拜:“臣等来迟,令陛下受苦了!”

    武皇伸出未伤的那只手扶起为首的右将军,道:“此刻不是说话时候,待事后朕再来封赏你们。现在立刻带人控制皇城,先寻到风和,再立刻将皇夫、皇子制在手中!启开东、中两皇城门,与外兵汇合,镇住中枢,杀去东宫,则大局可定!”

    “诺!”

    武皇刚想抬步向外,忽见羽林军旁侧跟随的几个女子,停下脚步问:“她们是谁?”

    廉将军立刻道:“是左仆射的人。”

    “左仆射的人?”武皇凝望去,忽然冷声,“抬起头来。”

    那几个女子迟疑片刻抬起头,都是谢元珩近属的脸,可武皇从那一瞬目光的接触中窥见异处,登时冷喝:“杀了她们!”

    随后她不顾威仪,也不顾身旁的羽林军们,立刻奔向关押风和的侧殿,一脚踹开门进去。此时环顾殿内,哪里还看得见风和的影子?

    殿外火光灯光伴着喧闹摇动,将她的面容照得阴影剧晃,一股深深的戏弄感自四面八方涌来,武皇突然笑出了声,抬起脚向殿内走去。

    这座偏殿的囚徒已被人移走,应不会再有什么价值了,可她偏执着地往内殿走去,就像笃定里面有什么秘藏。

    几个羽林兵跟随来,她不理,只朝前跨过殿门,在与外界完全相异的寂静之中,她走到内殿门前,抬手推开了殿门——

    她看到了子南玉。

    他坐在殿内望向她,好像也在等她。殿窗外的灯火光照在他的白发上,像一捧倾泻而下的月华。

    他的目光如此平静,却似一块巨石,砸起了武皇心中激浪。她无视他身后的文雁平康,无视那些伏在殿内带刀的凤仪卫,只盯着他看。可他不言语。

    武皇盯着他向前迈步,带着冷笑道:“你现在对朕连一句话都没有了?”

    子南玉虽坐在椅上,视线处于下位,但丝毫无惧,抬起头直视她:“该说的话,过去三十年都已说尽了。”

    “是吗?”武皇伸出那只曾被刀柄伤至骨折的手,遥对着他面容,毫不畏痛般使劲掐起,直勾勾盯着他寒笑,那笑在怒与不怒之间,甚为怪异。

    “陛下!”

    她被拦在了七步之外,可长刀没有阻隔她的视线。她咬牙笑问:“你那好儿子呢?”

    “上一辈丑恶的恩怨,我不愿让孩子看见。”

    “丑恶,哈哈哈……”她死死盯着他的脸,“在你眼里,与朕只剩下丑恶了?那你为何来此,坐在栖梧宫不好吗?”

    子南玉冷目而视。武皇看着他这幅冰冷的样子,凤眸宛如被烧红的铁器,寒笑道:“无妨,等朕来日抓住风临后,你一定会有许多话想同朕说。”

    子南玉以平静的语气道:“她已不是被你摆布的棋子了。她现在是冉冉腾空的新阳,你抓不住她。”

    “哈!”武皇道,“连你也抛弃朕了。”

    子南玉道:“我对你失望透顶。”

    突然外面金戈大作,隐约传来刀剑入肉的声音,武皇抬头外望,双目微圆,而目光却无诧异。

    “叙旧就到此为止吧。”

    忽一个声音插进二人之间,后方脚步声传来,子丞相从殿门悠悠走进,气定神闲道:“陛下,臣恭请您移驾了。”

    武皇道:“你?”复而沉下眸光,也不见挫败,只似笑非笑道:“你策划了这一切。”

    “臣岂敢欺君。今夜救驾,皆是左仆射大人呕心沥血,其众相随,万真无疑。”

    子丞相越过士兵,走到子南玉面前,伸手稳稳扶起兄长,淡笑道:“臣只不过把他们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

    子丞相抬起头望向殿外,抬手轻轻一拍,笑道:“一网打尽。”

    武皇道:“不愧是你。”

    子丞相笑道:“这不是臣想的。是太女的吩咐。”

    这个帝王终于有了神情变化,五官微微凝沉起来,甚至隐有扭曲,仿佛那两个字带给她的不仅是挫败,还有对她为帝的嘲弄,又或者说,是对她过去十年间的无情讥讽,恍似一巴掌。

    子丞相真心觉得好笑,今夜的失败都不能令她震动,却因一个造成她失败的人而生出波澜。子丞相原本在掩,但看了看此地、此境,此人,她想了想,慢慢对武皇露出了这抹戏谑的笑。

    武皇阴沉凝视她,许久后一字一句道:“朕真未想过你会背叛朕。”

    子丞相好像当真很意外:“您没想到?”

    “是没想到,还是不屑去想?”

    武皇注视她,语气沉且阴:“这就是朕提拔的人。”

    对此子丞相却付之一笑,淡淡道:“您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一面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一面却又渴望别人的真心。”

    “陛下,您太贪了。”

    “你以为你们赢了?”武皇冷然凝视她,凤眸依然锐利,“即使你现在控制住朕,杀了羽林军,又如何?你拦得住宫外的人吗?”

    子丞相听罢露出好笑的神情,看着面前的帝王,“臣拦不住,但太女能拦住。”

    武皇意识到什么,那张脸终于浮现出凝重神情,沉眉而道:“她不是走了么?”

    一声浅淡的笑意忽而于殿内响起。

    宫殿之西,门扉被人推启,金刀与铁甲的微鸣伴着步伐传入殿中,带起一缕夜风。侧殿柱旁,黛山熏炉燃着龙涎香,有人踏夜而来,裹挟血风,乱了香气。

    黑暗里,香炉冉升起几缕淡烟,在浓黑的底色缓慢升腾,丝丝拂过此人的手指,飘过那张看不清的脸。

    两侧精甲士兵执灯入殿,自那人身侧疾步而过,灯光晃在她右手背上,照出一道细而长的疤。

    “本是要走的,可一想到你还在这里,孤怎么放心得下?”

    皮靴踏着宫砖,在大殿击出低沉的声响,风临走出暗夜,踏至灯火之下,笑看向帝王。

    “所以,孤又回来了。”

    大殿内所有皆向风临行礼,风临微笑向前,白青季从她身后走出,拔出长剑。

    子丞相不动声色挡在子南玉面前,淡笑着道:“请殿下移步。”

    子南玉未多言,转身在几人的护送下向外走,武皇此时抬起头来,沙哑地唤了声:“南玉。”

    这一声唤出口,他鬓边堆积的银色,忽变成三十年的霜雪。子南玉的脚步停了一瞬,苍白手指缓慢收紧,他微微回眸,却没有看她,而是看了女儿一眼,遂转过头,大步离去。

    白青季带人走到羽林士兵的身后,抬手干脆利落地割了她们的颈。

    血液飞溅至宫砖上,风临抬脚踏过,看向武皇:“陛下,惊喜吗?看到你亲爱的女儿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风临向她走着,忽地憋不住笑,掩唇忍了会儿,后干脆放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一会儿她们要如何攻进皇城来救驾,孤就忍不住!”

    侧后方的子丞相也露出个笑容,抬手遮掩,没掩住。

    “皇城,是谁的皇城?”

    风临笑着道出此句,走过白青季身边,走过一具具尸首,走过子丞相,随后看向武皇:“这个问题不能不明白。今夜过后,孤要华京知道,皇城只有一个主人。”

    “你不再是此地的主宰了,不宜再住在这里。有一个地方比紫宸殿更适合你。”

    风临俯下身,伸出右手,在武皇近乎血红的目光中掐住她的脸,咧嘴寒笑道:“陛下,随孤一起东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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