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回家的途中,黛西娅的思绪就没有平静过。
她不停想起杰德所说的话。
陷入爱情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希望擎天柱能在战火中活下来,以及不被人类犯下的错误牵连……是因为她对擎天柱怀有不同的感情?
不,这怎么可能。
那样只会给擎天柱平添麻烦。
她竟然还邀请擎天柱去往远在另一个国家的安莫尔小镇。
如果这些是因为她的感情……
那么她的感情在提出无理要求的时候,她自私地想让擎天柱答应下来。
擎天柱正在为了人类和地球而战斗,他哪里有时间去参加一个高中舞会啊!
所以,擎天柱应该只是因为礼貌才同意的,因为他总是那么照顾他人的感情。
他以前是个好领袖,现在仍然是个值得人敬重的战士。她不应该提出要求,而现在,擎天柱至少有一天要离开纽约,暂停他的任务。
如果杰德说的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呢?
她应不应该告诉擎天柱,前一天对他提出的邀请只是她信口胡说的,他完全不需要遵守这种诺言。
但她有凭空产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期待。她早就应该停止盼望了,当克里斯对她恶作剧的时候,安娜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大哭不止的她,当丹指使她去修剪草坪和在烈日下给草地浇水时,她除了照做别无办法。期待和等待这种事情根本不适合她,因为没有人会帮助她。
但是,如果擎天柱答应下来,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呢?
黛西娅深呼吸了一次,她抚住心口,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直跳。心底浮现出一阵滚烫的暖流,像是血液突然被加热,让她的心绪无法平静。
不过说到底。爱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啊。
但她确实自私地不想让擎天柱离开地球,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见到擎天柱,或者是留在他的身边。
擎天柱是塞伯坦人,而她是个地球人。
擎天柱怎么可能也对她抱有这样的感情呢。
那阵心底的暖流陡然变得寒冷,仿佛化成冰锥,刺得她的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像是无数根她无法察觉的钢丝细线,缠绕住她的五脏六腑,浸透着苦涩而沉闷的悲鸣。又像是她用尽无限的时间,向一个根本无法企及的目标不停行走着,永远也看不到前路。
黛西娅回到姑妈家的时候有些神情恍惚。
她的胸腔里仍然在传来莫名其妙的闷痛,每次想到擎天柱,都会让这种疼痛一点点地加深。
她要去和擎天柱道歉吗?要亲自取消这个约定吗?她是不是必须得告诉擎天柱,让他不要在意。擎天柱如果只是因为同情她,所以才同意她的邀请,那她要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擎天柱对她的印象?
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迟钝,缓慢,像是滞涩在了某个节点,焦灼的苦闷正在向她咆哮。以至于她的脑海里已经什么都装不下了。
甚至连芭芭拉姑妈喊她名字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黛西娅——黛西娅。”
黛西娅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你妈妈打来电话问你过得怎么样,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我妈妈?安娜?”
「黛西娅,克里斯也不是故意的,这就是个游戏,你们玩得很好不是吗……」
「黛西娅,丹已经告诉过你不能在网上卖你8美元一张的装饰画了,现在他的同事都已经知到了,他们该怎么想我们家,你应该去和丹道歉……」
道歉,道歉,再道歉。一直以来黛西娅在做的就只有道歉。
她甚至不知道安娜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
黛西娅习惯性地感到一阵紧张。
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报那么远的学校,但是我会在暑期打工,申请贷款补齐学费的。这不需要花钱,真的,也不会给你们添一点麻烦。
“对啊,她说祝贺你考上了大学。”
“真的吗?”
黛西娅感到难以置信。
没有指责和说教,只有一句祝贺?第九区对她做了什么?
“她已经回家了吗?”黛西娅问。
“看样子是的,”芭芭拉姑妈说,她陷入回忆,“以前我还在你父亲的婚礼上见过她一面,温柔漂亮,热爱生活。”
什么……?
黛西娅想不出安娜和温柔这个词有任何的关联性。
芭芭拉口中说的这个人仿佛是完全陌生的。
芭芭拉姑妈继续说:“但你父亲失踪之后,她的精神就崩溃了,她带着你也消失了,旁人都猜测托马斯是不是有了外遇,但我觉得我弟弟不会那么做。”
她叹了一口气,露出有些沉重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托马斯去了哪里。”
我知道。黛西娅想到。
“我爸爸……”黛西娅犹豫着,开口问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他嘛,”芭芭拉姑妈笑着说,“小时候很内向,但也很讨人厌,长大了之后很帅气,但是不太和你说话了。如果你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你就知道那种感觉了。大家都长大了、有了家庭之后,亲兄妹就变成外人了。”
黛西娅想起的是克里斯。
克里斯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对克里斯的印象只有“讨厌”一个词。
“但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芭芭拉姑妈拍了拍黛西娅的肩膀。
……
多伦多艺术大学录取了她,黛西娅的邮箱里赫然出现了一封录取邮件,上面写着一些祝贺的话。看来她被通缉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大学报考,又或者说大学在看到联合国发布的新闻之后,才将黛西娅加入录取的学生名单,无论是什么情况,她现在都成功被录取了。
黛西娅注视着邮件第一行自己的名字,已经第二行“恭喜你被录取”,兴奋感像是汹涌的海水一样淹没她。
这是她有生以来距离家最远的一次,也是她终于得到的逃出家的机会,她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几年都不需要回家,或许这辈子都不再需要回到那个小镇。
多伦多距离纽约很近,纽约,第九区的总部……擎天柱所在的地方。这么说,她还有机会再次看到擎天柱。
停下来,别在想擎天柱了。她的大脑发出警告。一个很小的声音在重复不断地提醒她:你像个陷入恋爱的暗恋者一样——
她控制不住的回想起擎天柱蓝色的光学镜,他看向她时的眼神,他头雕的金属零件,以及隐隐能辨认出的低沉笑声。
他的眼睛里总是承载着悲伤和沧桑,他是一个战后的、漂泊在宇宙中的旧时象征,而如今在地球重新找到了能够让他再次提起离子枪为之战斗的目标,他一定已经卸去了责任的重负,所以黛西娅才听见了他的笑声。
擎天柱的微笑像是发自内心的。
黛西娅蜷缩在枕头上,抓住芭芭拉姑妈给她准备的枕套,又放开手,之后再次抓住,放开,她翻了个身,拉住被子的被脚,卷到自己身上,之后又翻身躺会原来的位置。
她重复做了好几遍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脑子里仍然在想着擎天柱。
黛西娅甚至感觉到有些燥热,擎天柱让她那样靠近他,让她坐在他的肩头,睡在他的腹甲上。黛西娅躺在软绵的床垫上,几乎还能回忆起擎天柱金属外甲坚硬的触感,以及他的机体里传来的轻微的运转声音。
她的手机忽然嗡嗡振动起来,黛西娅吓得忽然坐直身体,心脏咚咚直跳,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她抓起手机,铃声在这时以极高的分贝响了起来。黛西娅看向屏幕上的那一行数字。
只有一行数字。
没有显示拨号地区,也没有规律性。只是一行乱码般的陌生数字。
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黛西娅迷茫地注视着那行号码。
诈骗电话?第九区?安娜打来的?总之不是杰德的号码,他们的通话从来都只用聊天软件。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举起,靠近自己的耳边,谨慎地问了一句:“您好。”
听筒里并没有传来安娜的声音。也不是来自于第九区的通话。
“晚上好,黛西娅。”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她绝对不会认错。
“擎天柱!”
黛西娅几乎惊呼出声,但想到现在她正在芭芭拉姑妈家,她立即压低声音,用手遮住嘴巴,悄声问道:“是你吗?”
“是的。”
“哇……”黛西娅小声说,“你真的给我打电话了。”
保持联系,这句话他竟然说到做到了。
天哪,他是怎么把电话打进她的手机的?
黛西娅还没来得及问,擎天柱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见到了以前的朋友,”黛西娅回答,“所以还不错。你呢?”
“仍然在基地里追踪自动机械的信号。”擎天柱沉稳的声音说,“我向中央情报局局长建议他们应当保管好暗能量源启动引擎,根据引擎的秘密隐藏措施,我们进行了一番探讨,联合国同意在安防设备中加入塞伯坦科技。”
黛西娅几乎能想象到擎天柱此刻的样子——站在空旷的机库里,可能会用两根金属手指触碰头侧的音频接收器,头雕两侧的天线在白炽光灯下形成尖锐的阴影,红蓝色的涂装反射着灯条的光线,机体宛如希腊古神般高大,火焰花纹从手臂向上蜿蜒到肩甲,光学镜发出平静的蓝色的光芒……
……并且正在和她通话。
“听起来是很忙碌的一天。”黛西娅说。
“现在反感已经得到确定,人类会处理好剩下的部分,所以我得以时间来给你打电话。”
“我还以为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呢。”
“我得信守我的承诺。”擎天柱严肃地说。
黛西娅发现他只是故作严肃,因为接下来,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我想听听你在芝加哥过得还好吗。”
黛西娅的脸颊猛地升起热度。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天哪。
黛西娅咬住嘴唇,控制不住地微笑。她向后倒去,无声地跌回床单,让自己狠狠摔在枕头上。
她又开始担心自己倒回床上的声音太大了,会通过麦克风传到擎天柱那边,比如说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松软的枕头发出的“嘭”的声响。那样擎天柱就会知道她正在床上躺着。
黛西娅打了个滚,从躺着的姿势变成趴在床边,用两只手肘支撑自己,手机贴在耳边。
这样显得更加认真一点。嗯。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黛西娅说,“芭芭拉姑妈说我妈妈给她打过电话,祝贺我大学申报成功了,我觉得她可能是收到了纸质录取通知书,芭芭拉姑妈还说了一些我父亲以前的故事。芝加哥比纽约热一点,上一次我来到这里还是很小的时候。”
“我曾经也去过那个城市。虽然没有留下什么愉快的回忆。”擎天柱说,“但我希望你的回忆都是愉快的。”
他的声音里只有温柔和真诚。
黛西娅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曾经身为图书管理员的奥利安·派克斯能成为继承领袖的唯一人选了。
以及为什么那些汽车人都死心塌地追随着他直到战争结束了。
这些话在擎天柱对别人说的时候,黛西娅只觉得十分正常。但是现在擎天柱对自己说出了这些话,她感觉像是被夸赞了一样,难为情中带着一些即将从心里溢出来的高兴。
她差点忘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擎天柱,你用什么打的电话?”
“塞伯坦的通讯频道接入地球通信公司的地面信号塔,我们在初到地球时掌握了这个方法,有时也会连接通讯卫星。”
“连接卫星,”黛西娅感叹道,“这你都能做得到!”
“只要我的系统正常运作。”他说,“而帮我修好的导航系统的人,是你。”
黛西娅把自己卷进被子里。现在被褥已经被她折腾成一片狼藉了,她露出脑袋,努力不让笑容影响自己的声音,“真不可思议。”
“你做得很好,现在如果我负伤了,第九区的研究人员也能帮我修复,但他们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擎天柱说,“听起来你很开心,黛西娅。”
“哦……对的。”黛西娅说,因为听到你的声音很开心——
“——我在芝加哥过得很开心。”她说。
“芭芭拉·布朗斯特将你照顾得很好,在你的舞会结束之后,你还可以回到那里。”
“芭芭拉姑妈是这么安排的。”黛西娅说。
她很想再次提起毕业舞会的事情。
“舞会……”
她停顿下来。
她该怎么说?擎天柱已经答应下来了,她要第二次询问擎天柱是否真的决定去参加舞会吗?那样她的问题会不会太多了,问第二次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么他真的打算去吗?他答应下来是因为礼貌吗?他到底为什么同意了这种邀请……
擎天柱耐心地等着她。
但是黛西娅停顿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完。
“有什么问题么?”擎天柱问道。
黛西娅手指尖绕住发梢,让自己的声音与平常一样。
“……没有。”
“这是你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擎天柱温和地说,“试着用期待去代替紧张,我通常都会这么做。”
这是一句安抚吗?
黛西娅永远都想不明白,擎天柱为什么每次都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好的,我会尝试的。”黛西娅说,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等到挂断电话的时候,黛西娅才发现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杰德说的是真的吗?
对于擎天柱,她真的那么关心他、依赖他,以及……还有些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