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最早察觉朝露透身上存在着某种奇怪的状况,是在1997年7月一场象征加茂家和朝露家联姻的婚礼之后。
虽然五条悟也是受邀出席的贵宾之一,但是他对新郎新娘的姓名和样貌并没有留下印象,只记得新娘是他朋友朝露透关系很差的亲戚。而他能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婚礼前一周朝露透来五条家玩,他被迫听了朝露透许多乱七八糟的碎碎念。
仪式结束后,大家都要赶去酒店了,可五条悟注意到朝露透前脚把那把刀交给别人,后脚就跑去这座神社的特色景点“灵泉占卜”。因为没看见有人留下来跟着她,五条悟犹豫再三还是站在原地多等了她一会儿。可她在那个角落待了差不多五分钟,看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说起来,五条悟一直觉得朝露透很幸运,明明也是被人重金悬赏要杀死的对象,但她却能过着正常生活,可以不带咒具不带护卫一个人去做很多事。不过幸运保不了命,他听叔叔说她上个月遭到诅咒师袭击而去医院住了几天。她的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差,赤手空拳应该打不过诅咒师。
毕竟是他的朋友——虽然1月时他只是出于个人的好胜心当着一众大人的面随口一说,一直想找机会澄清一下,但是这段时间他什么也没做就收了朝露透很多东西,有的他还挺喜欢的,澄清的计划不得不一拖再拖,所谓的“友谊”便维持了下去——,还是活久一点比较好,否则家里待着更没意思了。
最后五条悟等得不耐烦了,干脆走过去提醒她。他站在她身后,直接问:“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料朝露透反应很激烈。她发出了“噫”的短促怪声,同时惯用的右手臂猛地向后扫来——这种攻击当然打不着五条悟,就连她身上羽织的衣袖也没有拂到他的脸——,然后她就跳到左边去了,接连后退好几步,摆出非常绵软的格斗架势。她瞪着眼睛,脸颊线条紧绷,紧紧咬着嘴唇,咒力在手臂中聚集,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特别紧张。
而且刚才朝露透跳起来的时候额前的头发飞了起来,五条悟看到她右眉的位置有一条比她的眉毛还显眼的长伤疤。
因为觉得她的反应莫名其妙,再加上那种伤疤出现在小孩子的脸上实在很有冲击力,所以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对峙,直到五条悟发觉躲在远处的五条家的护卫们有些按捺不住了,才不得不打破沉默:“那张纸泡过水,你确定要这样捏着它吗?”
“……哦。好的。”朝露透脸上的神色逐渐被意义不明的懊悔取代,很快她的咒力也平静下来,“谢谢你提醒我,五条。这可是个好签,不能弄破呢。”
朝露透当着他的面将拳头里那张纸小心展开。纸的确被捏破了,看起来没办法折起来绑在旁边的架子上了,但幸运的是纸张上部分字还能看清楚。五条悟发现所谓的“好签”不过是“中吉”时,有点想嘲笑她。
但看到她的身体还不住发颤,而今天的气温可以说十分炎热,五条悟就什么都没有说。
“中吉”的圆圈外还有十个方格,对应十个不同方面的占卜内容。五条悟扫了一眼幸存的内容:“学问”下面是“一帆风顺”,“疾病”下面是“请保持积极心态参与治疗”,“丢失的东西”下面是“无法找回来了”,“恋爱”下面是“请对那个人敞开心扉吧”……
五条悟感觉这些话太空泛了,套用在谁身上都合适,忍不住用嫌弃的口吻说:“与其信这个,你不如去本殿那边投钱许愿让你胆子变大一点。虽然都是被骗钱就是了。”
“……这是在神社能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能?”
朝露透笑了一下,然后紧闭上眼睛,慢慢摇了两下头。
“我不是因为相信才来占卜的,只是想和班上的同学多一点共同话题。我知道啊,这些说辞是给那些没有痛苦的人看的,是救不了人的。”她小声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的五条悟,还完全不理解其中的意义。他急着驱赶朝露透去安全一点的地方,甚至都忘了问一下她脸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存在了多久。
※
到了1998年9月中旬,五条悟才得知朝露透患有需要定期去看精神科医生的病。
当时五条家正在老宅举办中秋节祭典,以期能加深一下「六眼」和五条家的的影响力,但主角五条悟在祭典开始前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喜欢那座老宅。五条家的房产数量不多,除了被1923年那次关东大地震震塌的和地震后在东京重新买的两处小院子外,就只有京都的两套宅子了——位于上京区东部的那套占地面积比较大,是包括家主和五条悟在内的大部分咒术师日常生活的地方;位于右京区南部的那套历史悠久,五条家族墓地、档案室和「无下限咒术」的特殊训练室都在那里面,而那里的住户只有一些不再管事的长寿老人和特殊人员。
五条悟不喜欢那里。他觉得自己常住的地方空气就已经够浑浊了,但老宅明明住的人更少,空气居然更浑浊!因为那里面不只有活人的情绪和咒力,还有死人的咒力!咒力信息漫天漂浮,看起来怪恶心的。只要远远看一眼,他就不想走进去!
所以典礼当天,五条悟决定开溜。护送他的方案之前在家里排练过十次,五条悟已经对家里所有人应该在的位置和可能的移动路线了若指掌,再依靠超好的视力不断修正自己的前进方向,所以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五条悟就走出了五条家的结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
之后,五条悟面临了一个新问题——
他很少出门,即使能离开家里也会被蒙上眼睛,因为大人们都担心「六眼」盲目接收外面的杂乱信息会伤到他;而平时他接触的咒术师和文化课老师都操着一口标准日语,如无必要绝不对他介绍五条家外面的城市,所以他其实对京都这座自己出生及长大的城市了解不深。
此时让他自己决定去京都的什么地方打发时间,他头一次体会到脑海一片空白的感觉,也是头一次产生“我需要一个老师”的想法。
最后他决定先走起来,边走边想。据他观察,人类有各种各样的品性和兴趣,相似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凑在一起。所以他打算先去找人多的地方,那种地方虽然有诅咒滋生的风险,但是既然能聚集那么多人,大概率是存在什么独特而有意思的东西的。
因为带了零用钱,五条悟先去尝试了公共交通。然而他不喜欢和许多人一起待在封闭车厢里的感觉,因为他们身上的咒力会不断往他身上扑,而他根本没处躲。于是最后他回到了街道上,一边留意躲避可能存在的五条家追兵,一边步行观察京都。
京都有些奇特,在五条悟眼中这座城市是很复杂的。它不够新,也不够旧。在作为现代社会标志的高楼大厦附近,存在着保有古代遗风的建筑。街上行人如织,口音和语言各不相同,穿和服的人和穿简便现代衣着的人可以走在一起快乐地说话。那些人中有与三大家族这样的京都老住民气息相似的本地人,也有明显刚来京都的外地人,但这些人之间的气场并不是割裂的也不是针锋相对的,而是有一部分融合在一起——他们不可能是同一类人,但是他们好像都很喜欢这座城市,所以可以互相接纳。①
一路上发生了挺多有趣的事。有的普通人将五条悟当做一个普通小孩,会夸赞他的外貌找他合影,胆子大一些的还会想摸一下他。还有一些店员,会因为他的口音偏向标准日语便以为他是东京来的游客,热情招徕他去试吃和购买京都特产。五条悟拒绝了所有陌生人的冒犯行为,对每天都能见到的和菓子也不感兴趣,脚步从没有停留。
当然五条悟也会遇到一些不太顺心的小插曲。比如他刚经过的暗巷里,有一只躲在管道后面瑟瑟发抖的低级咒灵;比如在马路对面的一栋楼里,有两个术师在对他投以关注。
巷子和他在同一侧人行道上,所以可以顺路把咒灵解决掉,但五条悟并不想过马路,因为那边的店看起来很无聊,人少得仿佛随时会倒闭。于是他没急着迈开下一步,连手都还揣在兜里,抬头和那两个家伙对视。
结果不到半秒钟,那两个家伙就被吓坏了,一个扔掉了手里的咖啡另一个摔倒在地。
看什么看,垃圾。在心中冷哼一声,五条悟重新迈开了脚步。
总而言之,对五条悟来说,目前在京都漫步的体验不算好也不算坏,同他对这座城市的感受一样。他始终没找到想停留一会儿的地方。
在某一瞬间,五条悟捕捉到了两团熟悉的咒力。它们快速接近了他,然后超过了他。
他不由愣了一下:这么巧吗?
“怎么在这里,五条?”
虽然,他很快就看见朝露透抱着她的刀从一辆停靠在前方站台的公交车上冲下来,满脸惊奇地向他打招呼。
“这边有咒灵吗?不对啊,这里很平静呀……等一下!你的那些护卫呢?你居然一个人出门!”她好像看到太阳在晚上出现的奇观一样,用手指着他大声说。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伸手拍开她的手指:“不要一惊一乍的。”
简要解释了前因后果,五条悟又顺便问了下朝露透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嗯……因为要见医生。”朝露透含糊其辞地解释,“药快吃完了。”
“这附近没有医院。”
“因为看见你,所以提前下车了。离医院还有五个站啦。”
“说起来,带那把刀出门没问题吗?在车厢那种地方,它可以保持安静吗?”
“当然啦。小火花很听话的。”
“小火花”,五条悟已经听她管那只火焰咒灵叫这个诡异的名字听了九个月了,但此时此刻他仍然保持一月时的想法——“好厉害的命名品味啊。”
他认真打量了一番朝露透,提出下一个话题:“没看出来你哪里有问题。为什么要去看病?”
这么简单的问题好像问倒了朝露透,沉默的时间长得可疑。更何况她眼神躲闪,没再看他。不过在他提出质疑前,她忽地扯了扯嘴角,用右手食指点点额角,说:“是这里生病了。已经很长时间了。”
说实在的,五条悟有点想装作不认识她。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他也没有很在意,但智商正常的人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吧?
他吐槽:“你是笨蛋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不用强调了。”
朝露透居然很不满:“我不是笨蛋!还有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五条悟说:“啊,对,你是白痴才对嘛。白痴才会指着自己脑子说有病。”
“……啊。对哦。不能那么说。”朝露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起来真是傻透了。
莫名其妙地,五条悟想笑。但他抿了抿唇,压下差点上翘的嘴角。
“总之,我要去医院,然后就回家了。五条你呢?接下来要去哪?”朝露透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还在找。”五条悟耸耸肩。
“好吧。”朝露透歪了一下头,“你的意思难道是,你之前去过的地方都让你觉得无聊吗?”
听到这种问题,五条悟就顺势想了一下。脑海中飞快掠过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五条悟稍加思考,就果断地摇摇头:“不。看起来无论哪里都比五条家有趣,但是我不想进去。弱者太多了,光是站在他们中间就很累。”
朝露透睁着那双闪着微光的红眼睛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期间没有说过话。就在五条悟以为她发呆打算吓她一下的时候,她突然右拳击左掌,脸上浮现出领悟了什么的神情。
“想起那个词了!”朝露透说,“五条,你有时候想法真的很独特,就像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一样!”
“是吗。”五条悟有点在意“局外人”这个词——这么高级的词居然出自朝露透这个笨蛋之口,很难不在意吧!
“这个词是医生教我的。医生有时候这样会给我提建议,她说对治病有好处……”说到这里,朝露透的视线和他的错开,落向下方,“我不太明白该怎么做。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知道坏人有很多,但是能和更多人建立联系还是会开心。如果能常常像你那样想的话,医生那边就不会为我发愁了吧。”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你是你,我是我,为什么要一样?”五条悟不以为然地说,“而且,你会那样想应该和你的术式有关系吧。如果身边没有人类,你的术式不就完全没用了吗?”
朝露透又看看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却说:“我可以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话吗?”
“不可以。”五条悟无情的地说,“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为什么要去看病?”
反正无处可去,五条悟就和朝露透去了两公里外的医院。听说这人在车上发现他后就提前下车了,五条悟这才想起自己身后可能有五条追兵的事,幸好直到走进医院都无事发生。
然而进入医院后,五条悟第二次陷入迷茫。
“精神神经科……”五条悟皱紧眉头看了好几遍指示标志和号码显示屏上的标注,很是不理解,“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走错了吧?”
医院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诅咒高发地,精神神经科看起来是最脏的地方之一。五条悟不信朝露透察觉不到,连他都有些抵触这个地方,朝露透绝对更不能忍受。
但是朝露透说:“我说过了啊,来看病的。脑子里的病。”
“你原来是认真的吗?”
“我才是不理解呢,你为什么会以为我在开玩笑?”
一般来说都不会当真啊!他接触过的人里有不少精神状态反常的人,那些人如果来这里看病他一点也不惊讶,但是朝露透只是思维方式比较奇特而已,来这里看病有点夸张了吧?即使陪朝露透去好像和她很熟悉的护士那里领取了号码,五条悟仍怀疑朝露透走错了楼层。
“我真的是来看病的,每个月至少过来两次。你就当我是为了缓解「众生心」的副作用才来的吧。”朝露透这样敷衍他。
这下五条悟更在意了。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毕竟这种小问题不可能对他们的关系产生影响,但是他克制不住好奇心。朝露透不给他看病历本,他就研究她的头,试图用自己对人类大脑的薄弱知识储备去解析原因。结果凑近的时候「无下限」自动开启碰到了那团破火,他差点被火焰袭击。
就在气氛即将从和谐的解密推理变成紧张的咒力切磋时,名叫四宫缘的医生登场了。她戴着眼镜,身上稀薄的咒力是看不到诅咒的水平,是大街上常见的普通人。据说她是去卫生间,看见朝露透了就过来打个招呼。
朝露透依次介绍着:“四宫医生,这位是五条悟,我和您提过的,朋友。五条,这位就是四宫医生。”
姑且还记得这时候应该说“请多指教”,五条悟好好地做了。四宫缘也向他点头微笑,并且用非常感兴趣的眼光注视着他。
“久闻大名呢,五条君。”四宫缘笑着说,“不过等下我和小透的谈话是私密的,五条君只能在这里等一下,不好意思哦。”
这对五条悟来说倒不是问题,可以趁机离开这片区域透透气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看诊正式开始后,朝露透突然从房间内走出来,将刀交给他。据说是因为今天进行催眠治疗,这种方法会让她暂时失去意识,而以前这种时候那团破火会有些躁动,以至于影响到她的治疗,刚好这次有能制住它的五条悟在,所以朝露透就把它送出来了。
“但是,你们千万别打架呀!”朝露透很不放心地叮嘱道,“那样也会影响我的!会出现麻烦的!”
五条悟知道咒灵和朝露透之间存在非常紧密的咒力联系,以为她的意思是这边的咒力波动会牵动她的咒力,对这里的普通人来说很麻烦,只好略有不爽地答应了下来。
当时他以为朝露透小题大做。她的咒力控制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就算是在失去意识时外溢出一部分也不会给普通人造成多大影响,这种担心属实没有必要。
然而四年后的今天,五条悟才明白朝露透当初说的“麻烦”,一点也不夸张。
※
在2002年的6月开始以前,五条悟没见过朝露透。
可以避免朝露透情绪失控的人终于回家是一方面原因,主要是因为五条悟变忙了。这段时间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四处救火——在一如既往滋生众多咒灵、挑战他大脑信息处理极限的初夏时节,他不仅要去干掉老头子们给他精心挑选用来修行的咒灵,还要去给五条家一些伤亡较重的任务收拾残局,甚至还有几次支援过禅院家的远房亲戚和京都咒高。尽管家里已经尽力协调行程以保证他至少拥有六小时的睡眠,但实际上凭他这段时间的用脑程度,这么短的时间远远不够。
他只能抓住零碎的空闲时间小憩,但也不是任何空闲时间都能拿来调整状态。比如四国的那个咒术师日野说他愿意来京都一趟,约好了时间,不过他在京都有仇人,希望五条悟能帮忙掩盖一下他的行踪。这不是件难事,但这导致他需要时不时过问一下工作进展以免某些阳奉阴违的属下故意拖延。
再比如上次在朝露透家楼下发现的那具尸体,据说因为牵涉到京都咒高和国外术师这两个利益群体调查遇到了不少妨碍,不过碎片化的信息会以短信的形式不定时发到他手机上,他总得花点时间来阅读整理。
有时候脑袋不舒服特别想好好睡一觉,却不得不睁着眼去注视那些比他讨厌的人长得更丑陋的咒灵,五条悟总会在干掉它们的过程中腹诽自己又受了工伤——暂且不管他现在还不是领取月薪的职业咒术师,这种精神伤害是否算得上“工伤”——,然后他就会想起朝露透。一想到幼驯染现在多半又被生得术式折腾得够呛,而他至少还能正常走路和睡觉,他就能找到心理平衡从而鼓起干劲。
到了昨天下午两点,托一个和加茂家来往密切的老头子的福,五条家的权力阶层把自己关起来开会,还暂时开启了门禁,家里的人一个也出不去,五条悟高兴坏了,直接倒头就睡。暴睡十七小时后,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又得知暂时没有需要他去解决的目标,遂一边吃早餐一边开心地玩起了游戏。
但一份由过来收拾餐具的河村珠冬带来的报告提醒了他,他手上还有一桩未尽之事。“又是朝露时翔……嘁。”五条悟翻了一页就撇撇嘴,也没心情玩游戏了,跳起来去叫人约朝露时翔来家里一趟。
虽然直接打朝露透家的电话更快,但他可不想赌那边接电话的是谁,他想谈的事还不能让朝露透知道。天知道那家伙会有什么反应。
然后这天上午他没等来朝露时翔,反而等来了朝露透被加茂嘉家的一位夫人送进医院的消息。
五条悟立即赶往了医院。
他知道这一定是被她那术式害的,原本还想取笑她一下,然后指挥她转化和控制咒力。从认识的第一年夏天起,他就会做这种事情,逐渐成为了夏季生活的必备环节。
但他离病房还有很远就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如果不是看到了熟悉的咒力,五条悟绝对不会相信那是朝露透发出的声音。作为第一个冲进病房的人,比起叫声和蜷缩在地板上哭叫的朝露透,五条悟更在意充斥整间病房的情绪。
——一种极为强烈的、几近狂乱的恐惧,吞噬了别的情绪,独自在这间多人病房里膨胀壮大。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陪同病人的亲属受到影响,情绪纷纷变得激动起来。在不受控制的诅咒的温床中,涓流一般的咒力开始在空气中实质化,而医院里其他地方的诅咒气息正争先恐后地朝这边涌来。
就连五条悟都被激出防御本能,自打进入病房,「无下限」就自动运转起来。
五条悟从没见过也没想过只由一个人就可以爆发出这么极端的负面情绪,并且可以这么快就将情绪转化成咒力。他一点也不怀疑,要是他不在这里,正赶往这里的咒灵会拼命地争抢这些咒力以及这些咒力的源头。
她简直就像……五条悟望着一边哭一边呼喊早已死去的母亲的朝露透,不太愿意继续往下想。但是那个词还是自己蹦到脑海里。
——失去封印的咒物。
五条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是他又发觉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先控制住她的行动封住她的咒力?怎么做?像对付咒物那样打一下?
绝对不行,那可是人啊。即使那个人是朝露透,被咒力打中也是会受伤的。
直接用体格优势进行压制呢?
那也不行,看她这样子,搞不好会反抗得很激烈,不小心弄骨折了的话会更麻烦。
他到底能做什么?
幸好在他踌躇的时候,被朝露时翔带来医院的刀发挥了它的作用和优势——它借助它留在朝露透体内那些咒力,迅速在几个关节处阻断了朝露透咒力的流通回路,再反客为主吸收掉朝露透的咒力使自己的壮大,缠绕住了朝露透的灵魂。对咒术师而言灵魂对肉|体的影响可谓巨大,灵魂遭到袭击,肉|体也很难发挥出原本的力量。在咒灵的熟练压制下,朝露透终于趴在地上不动了。
接着朝露时翔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来解决混乱的医生和护士。眼见朝露时翔用术式安抚住了朝露透,恐惧的情绪也渐渐消退,五条悟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朝露时翔看起来并不打算作出解释。他将朝露透抱回床上并将刀放在她身边后,便将吓得脸色发白的加茂佳代叫上一起出门了。五条悟拧紧眉头,伸手拦了他一下:“我说,这是什么情况?”
朝露时翔瞥他一眼:“病发了。你不知道她在生病吗?”
五条悟还要说话,却见他摇摇头继续说:“有什么问题你等下问医生吧。这里是四宫医生工作的医院,我让护士联系过她,她应该很快就能来。我送加茂太太回去,透暂时交给你了。”
五条悟只好拖过一张椅子,守着护士给朝露透的右手贴上止血贴、重新给她左手扎针输液。病房里稍微有点嘈杂,但是五条悟难得在修行以外的状态中也听不见这些声音。他翘着腿抱着手臂,视线虽然落在朝露透那凌乱刘海下露出一部分的刺眼伤痕上,全部精力却是集中于脑内的思考。
在他看来,她的身体状况除了头部血管有变化外几乎没什么问题,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重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她那个需要吃药和定期接受医生看诊的病吗?明明平时胆子那么大,最多容易被人从背后吓到,现在究竟在害怕什么东西?而且,一定是某种真实存在过的、威胁过她生命的存在。
他对此一无所知,包括他正看着的那条伤痕。但是有的疑问他本该早就解决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中断对话的意外,他都应该死咬不放追问到底的。
也就在此时五条悟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够了解朝露透。而在此之前,他以为他是除了朝露时翔外最了解朝露透的人。他不仅了解她现在经历过的事,连她在认识他以前在朝露家受过欺负的事都知道了,但是他现在的的确确对眼前的朝露透感到有些陌生。
明明是他重要的人,却产生了陌生的感觉,这合理吗?
这让他很不高兴。特别不高兴。
※
十分钟后,身穿白大褂的四宫缘走进了病房。五条悟虽然只见过她几次,但还是头一次在这位医生脸上见到现在这样难看的脸色。
“小透的情况怎么样?”虽然在问五条悟,但是四宫缘已经走到另一边床头,伸手在朝露透脸上摸了几下,还抓起两只手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最后甚至用上了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
“她在发高烧,另外刚才她挣脱了输液针,手出了血。身体上就这些问题。”五条悟回答,“精神上的嘛,应该暂时没问题了吧?时翔先生用我们的方法让她睡过去了。”
四宫缘看了一眼五条悟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确实暂时不会有事了……在她醒来之前。”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还会变成那样?”
“说不准。得先确定这次的刺激源。如果可以,尽快将那个东西移出这间病房。最好还是将她转到精神科的病房去,不过这事得和监护人讨论一下。”四宫缘闭上眼,似乎调整了一下情绪,再睁眼时又露出了那副看起来相当亲切而专业的笑容,“请问五条君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五条悟本来就不太高兴,现在一点也不想听见这类问题。但眼前是朝露透的主治医师,不配合的话最终会让朝露透不好受,所以五条悟忍了。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变糟糕了。”他迅速组织了语言,同时心烦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之前送她来医院的女人应该更了解一些,但她跟着时翔先生走了。这里可能——”
没有线索,他原本打算这样说,却忽然注意到身边柜子上的背包。之前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在病房中的物品上,所以他现在才留意到这个属于朝露透的背包。
要不要看看里面?五条悟这次行动快于思考,在冒出这个想法前,他已经将包捞过来了,拉开拉链。
背包里看上去只有几个笔记本,但五条悟看到还有别的东西。他拨开那些笔记本,从最底部摸出一张叠好的纸。
这张纸实在是不同寻常,因为它居然是将有字的那一面叠在外面的,以至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朝露黄泉”这个名字。
五条悟觉得自己找到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