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莹在音乐厅的检票口看到了老师的助理。助理领她去找老师，一步步走向舞台前排的过程中，她看到了不少柴院的熟悉面孔。
他们有的微笑等待，有的绕有兴味，更多的神情平和，在低声和同伴交谈。
老师叫她的中国名字，拍拍软垫，让她坐过去。
“这已经是比较靠近的位置。”功勋级的老师鸡皮鹤发，脸上笑得堆起淡淡的纹路，“那边的位置更好，可惜空着。”
金莹点点头，异常沉默。
她的手心在发烫。
已经来过这处著名的音乐厅多次，老师说的那个被空着的位置，不用看都知道就是钟吟川给她留的那个。
广播播放观看演出的注意事项，灯光熄灭。
厚重的帷幕拉开，灯光打在坐在钢琴前的燕尾服上。
金莹紧了紧膝盖上的手提袋，目光随着倾泻的音符，牢牢地钉在那个人光芒万丈的人身上。
掌声雷动。
开场的掌声是礼貌，是规矩，也是对即将奉上的音乐盛宴的期待。
……
音乐会结束了。
观众们还在鼓掌。
金莹眼前一晃，是她的老师站起来了。这个对音乐很挑剔的老头儿，在对钟吟川鼓掌。她心情复杂地盯着台上，觉得那是伊甸园的一条毒蛇，在诱惑自己去享乐。
“怎么了？你好像有一点沮丧？”老师看出了她的心事，十分慷慨地把她拉起来，“没关系的，你也会有这样的黄金时刻。”
金莹感激地点点头。
但是老师的下一句话让她定在原地。
“我带你去后台看看。”
“……不用了吧。”
金莹被带到候场的后台，她一进那窄窄的门，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胀痛。因为钟吟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
明明他身边还围着一些需要寒暄的人物。
金莹别开目光，往老师高大的背影后面站。她听到钟吟川和老师自如地沟通，心里有一丝吃惊。就一丝丝。
还好钟吟川马上就切换成了英文。
果然，就说俄语不是那么好学的。俄语有6个格，同一个名词会有十二种形式。她当年考柴院的时候，差一点就没有通过语言关。
金莹正在腹诽，老师把她推到前面，爽朗地笑：“她是你的同乡，正在准备毕业作品。之后也会带来一场精彩的表演。”
“你好。”她最后选择了一种绝对不会出错的方式打招呼，“祝贺你演出成功！”
“谢谢！”钟吟川向前走了一步。
干、干嘛！！金莹眼睁睁看着钟吟川伸开手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我很高兴你能来。”
老师挑眉，“还以为你们中国人都是很含蓄的。”
钟吟川看上去想要说些不太妙的话。
金莹才不管对方那双至少需要提前半年预定的手工牛皮鞋有多贵，一脚踩在黑色的漆面。
不要乱说话！她在用眼神提醒钟吟川。
钟吟川表情凝固了下，嘴角拉平，重新扯出一个略带煞气的笑容，“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老师：“感谢什么？”
钟吟川：“把我的……老同学带到面前。”
“噢！！！”老师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既然你们原本就认识，说不定能在她的毕业音乐会上出出力呢。我这个老头子正在给她物色钢伴呢。”
钟吟川好像第一次听说那样，浮夸地拍额头：“是吗？我很荣幸。”
这都是寒暄，一定是的。金莹嘴巴张了张，意识到自己的老师在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聚光灯在对方的身上，笼罩着她的只有淡淡的光雾。
她定神看向老师和侃侃而谈的钟吟川。
老师一离开，金莹嘴角耷拉下去。
她鞋尖一转，柔顺的金黄裙摆飘起来，急切地想要离开后台。
“你今天穿的很漂亮。”
钟吟川的声音像穿堂风，掠过耳畔。
金莹的脚步丝毫不带停顿，甚至还加快了些许。
不要跟过来！在钟吟川跟过来，并一把攒住自己手的时候，她内心发出一声爆鸣。
金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几何，只知道钟吟川正视着自己的眼睛片刻，又绅士地退开了。她捂住自己的手腕，仿佛上面还有对方灼人的体温。
“我有话想说。”
“不听。”
“……”
钟吟川费解地皱起眉。
金莹看向旁边，“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小卒子，不知道要去哪个露天场地办自娱自乐的音乐会，用得上你这把牛刀。”
钟吟川松开眉，斩钉截铁道：“你吃醋啦。”
金莹站得笔直，眼神先是有几分迷茫，而后转过脸去。
钟吟川笑了下，金莹看不惯他这幅要说什么又吞咽下的神情，脸上一红，以他为直径半米绕着走，“反正刚刚老师只是爱护我心切，你不要当真。”
金莹走出房间，在走廊尽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后台化妆间的铭牌几眼。
钟吟川没有再追出来。
她心里有点乱，本来是想蹭住在附近的朋友家。但是一通电话，发现对方带了男友回家，只好作罢。莫斯科的夜已深，月亮高悬，地铁都停了。
金莹翻出地图软件，安慰自己也不需要走太久，就当做体能训练了。
她低着头往前走。
啪嗒。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节奏和自己几乎一致。
金莹浑身的汗毛几乎是瞬间竖起，头本来想往后面撇，但是又怕打草惊蛇！她好像被尾随了！
冷静。金莹深呼吸几下，试图用余光去看旁边可以反光的商店玻璃墙，但是对方好像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她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是因为心急，平时都能好好驾驭的高跟鞋忽然就被石砖卡住了。
“唉哟！”金莹趔趄着去扶边上的柱子，一边支起耳朵留神动静。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她绝望地从肺部呼出一口寒气。也许是因为看演出换的一身行头太惹眼，也许是尾随者今天心情不好，总之，真的被尾随了。
要打电话给谁？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她赶快接通电话，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呼痛。
“喂……你怎么了？”好听的男声传来。
金莹佝着腰，本来是故意在原地磨蹭时间，这会儿倒是实打实的愣住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怎么是钟吟川？
金莹捂住听筒，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把自己的情况小声告诉钟吟川。
钟吟川立即严肃道：“去最近的商店，发定位，我来接你。”
不得不说，当听到钟吟川斩钉截铁的解决办法的时候，金莹的心一下子定住。她眼眶有些发热，低声用中文说：“我等你。”
比较幸运的是，附近拐角就有一家小超市。她刚来留学的时候，在这里面买了约莫100元人民币的东西。
进了超市，迎接金莹的是女店员的赞美。她灵机一动，把女店员拉到货架后面，悄声把自己现在的困境告诉对方。
“可以让我走后门离开吗？”
“没有后门。”
“那请借给我员工装，再给我一点垃圾，我假装出去丢。”
“好的。”店员为她的大胆竖起拇指。
金莹想的是钟吟川这会儿肯定是有庆功宴的，不一定能迅速赶过来。换好衣服，又度日如年的等了十五分钟，她确定求人不如求己，用鸭舌帽挡住自己的脸，佯装镇定地走了出去。
脚踝处钻心的疼。小美人鱼可真不容易……竭尽全力走出正常步子的金莹想。
四下无人，她的心态逐渐轻松起来。
可能那个尾随的变态没有耐心，就提前走了？
然而就在一个拐角，高大的阴影发出桀桀的笑声。金莹心差点停了半拍。就是这个人！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对方在守株待兔。
建筑的阴影完全笼罩在她身上。
“滴——！”随厚重的汽车鸣笛声，远光大灯打了过来。
明亮的光芒瞬间把黑暗推到一边。
她完整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尾随者的模样，可能三十出头，酒槽鼻，带着棒球手套。对方直面探照灯，痛苦地眨眨眼睛，然后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金莹浑身一软。
身后车门开了。
钟吟川小跑过来，又一次揪住她的胳膊：“不是让你等我吗？”
金莹把鸭舌帽往下压，声音带着水汽，“等了。”
这次等了，以前也等了。
钟吟川让她抬起头，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忽然一下说不出话，几秒后解释说：“笨死了，定错位置了。怎么能找到那么偏的小超市？”
金莹好像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软声道：“我刚来的时候，一次只舍得兑一点钱。那家店我熟。”
钟吟川攒着她的手抓紧，上前一步，没有拥抱，但探下身子凑过来询问：“回家？”
金莹点头。她的脑细胞已经烧坏了，不知道究竟要回谁的家。
车开到酒店楼下，她才开始慌张。
也没说进度要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