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死在来年盛夏。
临死前,他将所有得力的亲信都派去宜州。同时,下旨让皇后殉葬,说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如果他没有传令宜州王贵妃不必回京吊唁,皇后都差点以为他对自己有点情义。
本来初春他就活不下去了,但皇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秘药吊着他。一开始,许是念着还有些夫妻情义,看着那圣旨之后,她却疯了般,不惜一切代价养着他,就怕他死得早。
她拦不住老皇帝快马加鞭传到宜州的指令,护不住自贬为平民去参加科举的养子,更保不住娘家一脉繁荣。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将老皇帝一日三碗药吊着,每天来给他讲故事。
“皇上,您听说了吗?咱们逸王殿下正在筹备登基大典,不过不是为自己,听说他要传位给逸王妃,自封摄政王,也不知道咱们国姓要不要改,大概以后就是江家的天下了吧......”皇后说着时不时看老皇帝一眼,怕他一不小心气死掉。
“这......咳......咳咳......这个逆子,朕当初就应该杀了他......”
老皇帝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皇后见他死不了,没忍住“啧”了一声。
“说起来,臣妾倒是想起来了,梁州一事,陛下是准备让逸王陪葬的吧?”皇后自顾自说着,突然又笑了笑。
“皇上,你猜我发现了什么?”皇后说着将一封御笔加封的信件丢到皇上面前,笑道,“您送去宜州的信臣妾是追不回来,但方山的也太慢了些......”
老皇帝脸色一僵,差点喘不过气。
他让人秘密前往方山,在自己死后,要将萧逸的母亲也烧掉。
“皇上,臣妾始终不明白。我是赶不上王贵妃陪你在民间共患难那几年,但前皇后对您可是一片深情啊,为了您能活着甚至自囚方山。如今您终于要死了,我听说南诏有秘术能将她唤醒,您怎么就不想让她活着呢?”
皇后说着又将一颗护心丸塞进老皇帝嘴里,这才幽幽道:“臣妾的哥哥最近倒是给臣妾提了个醒,说皇上您善妒,最恨我们这些优越自在的人。前皇后出生南诏,名望和武力都在皇上之上,你就是嫉妒她,才设计将她永困方山。而逸王,你也是嫉妒,嫉妒他年少成名,南诏人人奉他为君王。不像皇上您,庸碌无为,坐稳这高位还是靠着骗女人感情。说起来,梁州那水从来都是向着逸王去的吧?皇上?”
“贱人,你胡说......胡说什么?”老皇帝气得坐了起来,满头是汗。
“皇上您别急啊?臣妾还没说完呢。”皇后喝了口茶水,又说道,“还有臣妾呢,臣妾当年艳冠京城,娘家手握并兵权,皇上肯定也是见不得我好的吧?”
“我的荣儿也跟皇上脱不了关系吧?”皇后突然靠近,艳丽的唇色无比鲜艳,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被她硬生生咬出血。
她原本育有一女,与她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与皇上却是没半点相同的地方。
本来也没什么,但有嚼舌根的人背后总说皇子公主个个姿容绝色,唯有萧君长得丑,但也与皇上最像。
说着说着,荣公主掉进荷花池淹死了。
有传言说是跟萧君吵架,被他推进去的,皇上忙着抢救萧君,等想起来萧荣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忍着一口气扶持萧尘,查了数年,是这样一个结果。
话未说完,人先跌撞在床边。
“哦,对了,虽然皇上派去宜州的指令我拦不住,但鹤山的妖怪我全都认识,不然皇上您以为您当真福大命大能活到现在?”
传言鹤山有道门,直通妖界,乃妖魔鬼怪聚集之地,与人间分区而治,互不干扰。
普通人以为是传言,但人间的帝王却是知道的,确有其事。
“你要做什么?你做了什么?”老皇帝再也坐不住,挣扎着起来。
“我把陛下唯一还剩的灵魂卖给了妖王,他会让你的灵魂在妖界永不超生。”皇后说着笑了起来,“皇上,您还想去投胎吗?这辈子欠的就不用还了?”
“你怎么敢?你有违天道,不怕遭报应吗?”老皇帝手都在抖,没想到她真敢这么做。
他承应天道,为一世帝王,就算是今生错事有,但来世也断不会过得太差,他在高位,有功绩,怎么算也不可能不得超生。
“报应?”皇后踢了他一脚,缓缓道,“我还能有比这一世更惨的报应吗?”
“好了,皇上,你该走了。”皇后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去打开窗,正午的阳光瞬间洒落一地,带起空气中的尘埃飞舞,显得这屋子实在是脏。
老皇帝还想说什么,只来得及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子将他的灵魂抽了出来。
那影子动作很慢,他挣扎着要去拉皇后的衣裳,却被一把甩开。
“好好去给我的荣儿赔罪去吧,至于臣妾,谨遵圣旨,为您殉葬。”皇后说着将烛台一一点燃。
大火烧至第二天正午。
谷柠坐在大殿之上,眼见着火烧到自己脚边,才懒懒散散移开脚,飞至另一座楼。
“这有违天道,你怎么也不管管?”赢鱼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忍不住劝道,“要让别的神仙知道你眼睁睁看着凡间的帝王被妖族抽了灵魂会不会怪你啊?”
“天道规定我要管这个事吗?”谷柠打了个哈欠,本来想带着赢鱼逛逛这富丽堂皇的皇宫,谁想到撞到了这一出戏。
“没有......可.......”自古以来,皆是如此,都要管的啊。
“小赢鱼,你在人间生活这么久还不明白吗?”谷柠见他一脸迷茫,好心提醒他,“那我就再教你,不要多管闲事。”
“那你不是老管我?”赢鱼嘟囔一句,抬眼偷偷看她。
“你就珍惜吧,普天之下能让我这样追着管的人属实不多。”谷柠说着又指挥他,“快去搞把伞来,今天也未免太热了些。”
“十年后,你就再也不管逸王了吗?”赢鱼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了别的事情。
“是啊,说十年就十年。到时候我陪你去邽山扬武扬威一番,再通知你的族人,你以后就是我玄牦山的人了。”
“你喜欢他吗?”
萧逸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一句。
盛夏天气,烈日衬着火光,将周边都带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实在是让人不太清醒。
谷柠眼里有一瞬的迷茫,她问赢鱼:“何为喜欢?”
“就是想和他日日在一起,长相厮守。”赢鱼哪里懂什么喜欢,随口就把前日里看来的话本复述一遍。
“这样?那不喜欢。”谷柠想了想,她只喜欢和萧逸在一起的某些时刻,要变成日日,可能腰就要废了。
“真的?”赢鱼有些不信,想劝她不要这么草率下结论。
“我骗你做什么?”谷柠说着抬头,身处恍惚之地,她听到自己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好似不跟胸腔为一体一般,挣扎着像是要跑出来。
在她的对面,赢鱼身后,萧逸正看着她。
他穿一身鸦青色暗纹金边双鹤锦袍,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
“王爷怎么来了?”
谷柠说着起身,盈盈笑意只在脸上,却怎么都不到眼里。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没来由地慌乱。
“来奔丧。”他说着,将伞移过去,挡住谷柠头顶的阳光。
谷柠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大火越烧越烈,救火的人忙忙碌碌,但都只能将火势控制在皇上皇后所在的那座寝殿。
萧逸下令以活人生命为重,至于死物,就让他不牵连活人就好。
宫中上下一片感恩戴德,都说他是明君。
“王爷一定是位圣明的君主。”谷柠突然夸了萧逸一句,不知是有意打破这尴尬,还是掩饰些什么。
“怎么说?”萧逸将定在远处的目光收回,目光里还有些先前看火的灼热,看向谷柠时,一片真诚,好似真的在认真听她随口一说的客套话一般。
谷柠被他问住,经不住他那真挚又热烈的目光,只得匆匆敷衍道:“你看先皇和皇后还在殿内,你却下令救火的人以各自生命为重,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无一人似你这般......”
她眼见着萧逸越靠越近,一双眼睛像是要贴在自己眼睛上,堪堪闭了嘴。
“一般什么?”萧逸单手轻轻按在她的右脸边缘,逼得谷柠只能直视他的眼睛。
“大爱无疆啊......”谷柠抬手将他的手挥开,补充道,“您这样大爱无疆的人无人能比。”
“是吗?”萧逸笑了笑,转而又看向前方的大火,幽幽说道,“可我听到他们传的是孤狼子野心,伺机报复先皇和皇后。”
“而且孤......”
他话未尽,先让谷柠抢了先。
她说:“他们懂什么大爱啊,只顾着拘泥于小情小爱之中,哪能看到王爷这般伟岸光明。”
“而且孤......不想什么大爱。”
她抢着将话说完,硬生生闭嘴,很是尴尬。
萧逸看着谷柠一脸窘迫的样子,没忍住又笑了笑。
很突然,他问她:“你说若是孤躺在那大火之中,你还能坐在这高阁上谈笑观戏吗?”
“会不会也为孤急上一点?”
谷柠顺着他的话一想,还没想明白,就见他单手轻轻拂过栏杆,双脚踩着烛天火光施施然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