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人行道两旁的树已经长出嫩芽,拖了大半年的工作也要重新捡回来,郕归一手里堆了一些工作要回上海处理。
苏印现在几乎能够自理大部分生活,他还是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她。
期间江焕来看了她一次,给她说了一下工作进度,《破晓》的进度他也还盯着,主要的东西还是需要她看。
“医生怎么说?”
苏印捏着手里的小鲨鱼玩偶,感受着手里绵软的触感,语气轻松:“就说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心情放松,自己等着。”
江焕点点头,察觉她看不到,停了动作,打开手机。
“前几天有个歌手的经纪人联系我,说愿意跟我们合作,说看了一些我们的动画愿意给新的项目做主题曲。这是他之前唱的一些歌,主打国风。”
听着韵律悠长,词曲优美的歌曲,苏印感觉国风的味道有了。
“你要觉得可以的话,我就跟他们谈了。”江焕又说。
苏印微愣,连忙摆手:“学长,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征求我的意见,在我心里你就是大佬,是我努力的目标,我只是在公司遇到困难的时候帮了一把,你就把我当成你之前合作的那些赞助商。”
“但你不是。”江焕打断她。
在苏印不知道说什么时,他再次开口:“你是我的合作伙伴。”
苏印怔住。
江焕调整了坐姿,神色轻松:“我当然不会对我自己的决策产生怀疑,以前所有压力我一个人顶,现在多个人帮我承担压力,我当然要学会分担任务和责任。”
一贯的甩锅语气,苏印失笑:“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是导演,yht!我只负责阻止你误入歧途。”
“好。”江焕认真的看着苏印,“这就够了。”
“还有,你上次给我发的《山海》的剧本我看了,可以照这个进度推进,唯一的问题是,你不在角色设定有点难搞。”
如果说旅行给苏印带来的最大伤害是失明,那么最好的收获就是她琢磨出了《山海》的剧本。
之前他们一只局限于体现《山海经》里面的奇珍异兽,可是画画的人做《山海经》设定的画手很多,他们很难在同题材上出彩。
提到《山海经》人们惯常聚焦于神话,可这本包含上古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不止这些东西,它展示了远古文化,记录了很早以前人们的生活和思想,天文地理、历史历史、动植物、医学、宗教以及人类学、民族学、海洋学和科技史等都在这本书中有所展现,只是人类天生对于故事的易接纳性和中国传统神话文化的影响,促进了对奇谈怪志的的渴望。
苏印决定把目光聚焦于《山海经》里面关于山水气象的注解,讲山和水的起伏曲折,讲气候岁月变迁的痕迹,讲人类文明的诞生之出与自然的关系,她将山水拟人化,在以往的设定里,山是巍峨不可攀,水是温和不可测,这次她将山化作女子,将水化作男子。
山神和水神以人形姿态相爱,但彼此却无法坦诚相拥,山神责怪水神用水不断的搓磨自己是自己失去棱角,望着水环群山的景象她心中是无尽的迷茫,水神则责怪山神为何不肯接纳自己沉入海底,他望着粗粝的山石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无论分合多少次,他们依旧相爱,山水的爱福泽人间,四季应而诞生,有春风有细雨,有森林有湖泊,进而孕育了人类。
他们也找到了融洽的相处方式,融进了人类部落,观察着因为彼此而诞生的小玩意儿,看着人类从穴居到学会盖房子,从茹毛饮血到文明礼乐,他们乐此不疲的观察着,每个时代都以新的身份进入人类社会。
直到后来,人类对自然进行破坏,经历了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勇敢开拓新的版图,乘船破风而行,人们意识到山不是不可摧毁的,于是将山推平画地建立王国,随后纷争四起,以水为界四方势力割据。
人们对山水的敬畏和信仰逐渐衰落,山神渐渐虚弱不堪,水神却得到无数的信奉变得强大,他们的爱经不起推敲,连带着对人间的怜爱也变成厌恶,山神和水神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一场洪水过后,山和海转身离开人间,彼此最后那一眼的背后是山崩地裂,海啸山火,是极致的毁灭。
这是第一次尝试爱情题材的中国动画,初步设想是这样,细节还需要补充,风格方面会考虑飘逸洒脱的山水风,苏印本意并不想讲情侣拌嘴的烂俗故事,更想讲山和海势均力敌的数个来回,沧海桑田下人类社会变化以及敬畏自然永远是不错的选择。
设定代表整个作品的基调和方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江焕担忧的理所当然。
苏印沉吟片刻:“让小妖当负责人你觉得怎么样,她第一原画的能力这一年进步不少,之前的设定胡哥也夸过几次,《破晓》之前的几个次要角色她设计的也不错。”
“嗯……”江焕沉思片刻,点头,“她的能力确实不错,来之前跟胡哥也聊过,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就安排她当项目负责人试试看,到时候你去公司还是怎么说,方便出门吗?”
“方便的,我最近在学习走盲道了。”说着,她摸上身边的导盲杖给他示意。
“行。”
“学姐最近怎么样?”
经过那件事,估计后面工作更不好找。
提到林芝,江焕宽慰她:“她你不用担心,前段时间进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去了,开班授课,工资还行。”
“那挺好的。”
“是的,也没啥压力,开班也有周期,其他时间开网课卖卖课也比以前轻松不少。”
苏印也深以为然,上学时候林芝对手下每个人的细心点评和指导,选择这个工作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也能起到缓冲的作用,画了那么久的画,突然离开画画圈子,刻入身体的习惯立刻斩断也不太现实。
既然已经不能造梦,那么就去培养一批新的造梦者,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那行,我该说的差不多了,我要回去监督《破晓》,之前你拍的照片他们参考的不错,背景的画稿我看了,虞总也说比以前好了很多,设定方面相应也做了调整,不出意外剧场版了再过半年就要开播。”
“那就好。”
“你快点好起来,没有你帮忙坐镇我还是不放心,你和胡哥可是我的左膀右臂。”
“你是担心没人帮你分担工作吧。”
江焕:“……看破不说破嘛学妹。”
“快走吧你,”苏印起身送他,“如果有问题及时跟我联系。”
“好。”
关门前,江焕不怕死的对苏印说了一句“学妹你日子过的挺滋润”就赶紧溜了。
徒留苏印面对着空气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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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醒,苏印感觉浑身舒爽之余,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脸颊上蹭来蹭去,满鼻子毛,呼吸都不太顺畅。
她睁开眼,一坨毛绒绒的毛球怼在她脸上。她本来还有点害怕,但是手里的毛球突然喵了一声。
苏印放下心,坐起来,这猫很粘人,贴着她蹭啊蹭的,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猫咪喵呜了一声,跳下了床。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你不是说要在上海呆两天吗?”
“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郕归一将手杖递给她,“还没起名字,你给她起一个。”
“它是公猫还是母猫?”
“母猫。”郕归一补充道,“跟你同一物种。”
苏印嗔着反驳:“我怎么就猫了。”
“娇气,娇贵,美貌,你说像不像?”
苏印闭嘴。
“牙膏我给你挤好了。”
苏印应了一声,熟练的走向洗手间。
洗漱好,小猫咪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苏印路都走不稳:“你这么黏人像个小狗一样,就叫你骨头吧。”
猫咪喵呜了一声,似乎不满。
“骨头,过来。”郕归一叫了一声,小猫再怎么不满意,还是经不住罐头的诱惑,一阵轻快的脚步远去。
苏印才得以摸到餐桌。
郕归一然后将盛好的粥和点心放在桌上,苏印尝了一口,发现是她喜欢咸豆浆。
“你专门买的?”
郕归一点头:“路过。”
苏印冲着他的方向看着:“我不信,你跑步还路过观前街?”
“是我专门买的。”郕归一直接承认。“你好好喝。”
他没有跟她继续争辩的意思,苏印就小口小口的喝着豆浆。
配着着油条,绝味。
“你今天没有事情吗?”苏印发现自己吃了饭旁边的人还没走,
“嗯,最近手里的工作不多。”
苏印不知道,郕归一为了照顾她,将自己的工作能压缩就压缩,状态好的话熬夜也要录。
处理好公司的事情,苏印也想了一些事,最近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她脑子里转,但是她还没完全决定。
思绪烦乱,她想了想还是做会儿瑜伽冥想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也许就能想明白。
从上海到苏州一百多公里,郕归一就这么一个月两到三趟来回跑着,经常半夜苏印听到开门的动静,然后他来敲敲门问她睡了没,如果睡了,他就去睡觉,没睡就进来跟她聊两句。
苏印决定为了让他不要来回跑,提议跟他一起搬回上海。
郕归一放下手中的书,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没事,在这边你比较熟悉,有助于你恢复。”
苏印也就没再提。
没过多久,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听着郕归一粗重的呼吸声,她试探上前:“你在干什么?”
“我来借住,如果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我打算强住。”
指尖触及纸箱和他的手臂,臂膀的肌肉轮廓证实他搬着很重的东西,苏印连忙退让。
“你别动,我堆了箱子小心绊倒你,我绕开你就行。”郕归一说罢放在手里的东西,将她安置回沙发坐下。
等了一会儿,郕归一就出来了。
“你收拾好了?”她诧异。
“没,等会儿收拾。”
“嗯?”苏印不解。
“该吃午饭了,”郕归一转身去了厨房,“我把路给你腾开了,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哦。”
苏印被安排的妥当,有郕归一在的日子,她失去了时间,当然是指屋里伤的,昼夜节律在郕归一的监督下控制的极好,作息健康。
在漫长的黑夜里,时间对于她就像个伪命题,普通人因为视觉能够感受到白天黑夜,观察到时间的流逝,可是地球的自转不是24小时整,总差一点,人类才会创造加一天的闰年,因为时差,所谓的一天一夜24小时的概念也变得站不住脚。
《假如猫从世界上消失》里有一句——“只有人类会把人生分割成分秒束缚住自己,挂在墙上,放在房间,戴在手上”,时间伊始是古人为了记录自然规律规范生活而诞生,这个词是人造的,这个概念也是人造的,直到现在,人们开始用时间束缚自己,并由此诞生了效率。
无论做什么都要有效率,都要有规定时间,本意是促进生产,可现在好像变了味,人们开始努力,开始卷,开始拿时间当度量尺看自己的投入产出比,当结果不达期望时会变得焦虑,资本会避免这样的项目并诞生绩效等相对应的措施。
效率至上后,结果成为了最重要的东西,人们在住所和工作间两点一线,像工厂里的沙丁鱼罐头每天来来回回,渐渐失去对生活的体验,继而失去本我,就容易生病。
而她曾经就差那么一点离那种境地一步之遥,是画画拉了她一把,自那后,她开始观察这个世界,体验当下她能感受到的一切,想做什么就去做,稍微慢一点经常停下脚步看看四周,不要怕“落后”,没空欣赏当下的人,才在人生的旅途中“落后”了,这也是她能够源源不断前进的动力。
当然,她的随性建立在强大的后盾和刻苦的努力上,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失败的代价,她比别人幸运一点,努力一点,又有那么一点天赋加成,就注定她有更多的时间去探寻自我。
只是如今,她失去了最基本的感官,她变成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残疾人,生活处处需要人照顾,连最热爱且唯一擅长的事情都不能再做,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废人,只有在将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描述出来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有价值。
“吃饭吧!”郕归一端着饭菜走出来,“今天做了糖醋里脊,明天一起去菜市场买条鱼,回来给你做松鼠桂鱼。”
“好!”
哦,她还有一个擅长的事情,就是吃,郕归一在饮食方面完全拿捏她的喜好,吃好吃的永远会让心情变得愉悦,平日里触手可及就是水果零食,饮料和水也不缺。
因此她越发笃定了要减肥的心。
郕归一为了减少往来次数,大部分东西都搬到了苏印的房子,渐渐的,这个房子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苏印的减肥计划就这么推迟又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