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提心吊胆等到了第二日,晨雾朦胧,冬日旭阳高升,照亮了冰冷阴暗的柴房。
云芳尘看着漏进来的金色阳光,心下惶惶不安。
今日,便是小师侄梦中,他的死期。
云清看向窗棂外的日光,心里默数着时间。
“师父,外面有火。”
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起身走到厚重的木门前,缓缓握紧双手。
瞬间,赤红的火焰覆上了她稚嫩的拳头。
就在云清瞪大眼睛里,沉重坚固的木门被一拳贯穿。
小姑娘收回拳头,撅着嘴,嫌弃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碎屑。
云清与云芳尘愣了好半响,待回过神来,木门已经四分五裂。
屋外目之所及,火焰滔天,整个部落陷入一片火海。
原来窗外耀眼的烈阳皆是这片火海所映。
云清与云芳尘对视一眼,召出本命剑,带着小姑娘飞出火海。
“你护好小师侄,我下去看看。”云芳尘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微烟。
云清抬剑拦住他,“师兄,我们可不是躲在背后需要保护的普通人,一夜之间,巫族发生这么大的事,只怕非你一人能应付得来,我们一起去。”
救人要紧,云芳尘不再多言,师兄妹极有默契的各奔东西。
云清一路看过去,都不见巫族族人,这场火来得蹊跷。
“师父,那里有人。”
小姑娘扯了扯她衣袖,抬手指着远处的灌木丛。
那丛林靠近噬骨森林。
她稍加思索,调转剑头。
秋水夫人抱紧怀中刚出生的婴儿,唯恐他发出声音,好在小婴儿睁着血红的眼睛,好奇而天真的看着她,不哭不闹。
说来怪异,从他出生到此刻,他还未哭闹,亦或是笑过,他太安静了。
可这是她怀胎十月,费劲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她的血肉,纵然再怪异,也是她的孩子。
听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秋水夫人打起精神,咬紧苍白的唇,右手攥紧长剑。
云清用剑挑开灌木丛,雪粒如细盐般洒落,露出一张苍白失色的脸。
女子看清来人后,瞳孔骤缩,攥剑的手不受控制发出剧烈地颤抖。
她既惊恐又畏惧,眼前的师徒她隐约记得,是那夜帮她接生的修士,他们还要带走她的孩子。
“你……你……”她双眼死死定在这对师徒身上,颤巍巍举着剑,害怕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不准过来!”
女子刚刚经历产后大失血,病骨嶙峋的,云清停下脚步,挽回剑,温声道:“夫人,莫怕。”
女子还是抖得厉害,面色白的一颤一颤的。
云清抿了抿唇,随即举起左手三指朝天,道:“我云清在此立誓,不会伤害夫人与孩子一丝一毫,若违背誓言,心魔缠身,天雷轰顶。”
誓言立下,云清周身微微一亮,随即亮光隐去。
幽心虽是凡人,因身在巫族,对修士了解不少,知道那是不得违背的心魔誓,稍稍放松警戒,靠回身后的松树上,深深的吸上一口气。
见她放松下来,云清继续追问:“夫人可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幽心攥紧长剑,她已经累极了,若非长剑在手,她又立了心魔誓,她丝毫都不敢松懈。
她们与那修士是一伙的,明知故问。
云清看她仍十分防备自己,想了想,道:“夫人这般虚弱,我这里有补益气血的丹药。”
云清将丹药递到她眼前,幽心瞪着她,一言不发。
云清知道她定是怕她下毒,她倒出一粒培元丹,掰开一半,一半自己吃下,一半递过去。
昨夜的难产,幽心差不多流尽了身上的血,能撑到这会,全凭为母则刚的意志。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若不用药,撑不过今夜。
这修士真对自己下手,夺走孩子,轻而易举,何必惺惺作态。
她犹豫片刻,抬手接过丹药放在鼻下嗅了嗅,放的确实是滋补的药物。
她含下半颗丹药,调息片刻,惨白的唇色微微润了些。
小姑娘见女子平静下来,好奇地凑过去,打量女子怀中的婴儿,轻轻笑道:“你终于来了。”
婴儿瞧见她,血瞳不由睁大,目光熠熠看着她。
小姑娘歪歪脑袋,朝他皱了皱鼻子。
出生后从未哭笑的婴儿,看着她的鬼脸,呵呵一笑,缓缓抬起微微蜷曲的手指,好奇地去触碰她。
幽心心里大为奇怪,面色却丝毫不显,抬起衣袖按下孩子的手臂,顺势遮住孩子,警惕地盯着她。
小姑娘倒也不介意,乐呵呵地道:“夫人,你给他取名了吗?”
幽心不想搭理这古怪的小姑娘,但被她直白地盯着,不自在道:“还没有。”
“那就等夫人帮他取名吧。”
幽心不知道她与孩子有何渊源,但昨夜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她偏过脸,不敢应话。
云清见自家徒弟吓到人家,连忙把她拉到身后,严肃道:“夫人,我徒儿野惯了,口出无状,我代她向夫人赔罪,可若夫人不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我们不知怎么帮你。”
她先是立心魔誓,言行又如此谦虚,幽心卸下心防,眼泪立刻涌上眼眶。
她用衣袖拭去泪水,哽咽着说道:“昨夜,长风听见你这……这徒儿的话,便用真言蛊去询问那个修士……”
她哽咽一声,尽量稳住心绪,继续说道:“谁料他醒了过来,长风他受了重伤,那修士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命令长风召集全族在祠堂集合,我刚刚生产,不便行动,可是没过多久,这里便起火了……”
她低下头,掩面哭泣。
云清伸手想去安慰她,又怕激起她的应激反应,尴尬地收回手后,道:“这样,你告诉我祠堂在哪,我去探探,那人身上有伤,我应当能制服他。”
说完,她将身后的小徒儿拉到他们身前,“也劳烦夫人照看我的小徒儿。”
幽心抬起头,一边拭泪,一边点头,平复悲伤情绪后,为她指了指祠堂所在的方位。
云清施法遮掩自己的气息,御剑而去。
小姑娘望了望师父的余影,回头看着眼前憔悴悲伤的女子,眉头微蹙,颇有些不忍,软声软气安慰道:“夫人,别哭,会好的。”
幽心看着她心疼的眼神,这孩子虽古怪了些,到底也是个孩童,心地良善。
她不觉笑了笑,心里那股积郁的悲伤淡了些。
小姑娘从布袋里,拿出一块桂花糕,学着师父,掰开一半,一半给自己一半给她。
幽心无奈却又不知说什么,接过她的桂花糕。
小姑娘小口小口吃着,眼睛却一直观察着她,见她吃完,又从布袋里拿出一块,照旧掰成两块。
幽心昨日难产又加上昨夜族中巨变,滴水未进,桂花糕酥酥软软,有些干,但足够饱腹,也叫人心里暖和不少。
半响,灌木丛外面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幽心回头去看,瞬间湿了眼眶。
秋水长风看见虚弱憔悴的夫人,同样情难自禁,洒落雪地。
夫妻俩抱头痛哭。
云清过去拉开当电灯泡的小徒弟,又问她,自己离开期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小姑娘摇摇头。
云芳尘合上剑鞘,道:“那人背后有一个陈国助力,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早作打算。”
秋水疏林抱拳,无比感激又极为羞惭:“多谢二位仙长救我等性命,我等……”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族人,随即撩袍跪下,他身后的巫族也一同跪下,齐声道:“我等感激不尽……”
云芳尘不知所措,下意识屈膝,伸手示意他们起身。
秋水长风安抚好夫人后,走到这对师兄妹身前,郑重跪下,“此等大恩,秋水永记于心。”
说罢,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云芳尘与云清既羞惭又内疚,说起来那个姓凛的邪修还是他们带入巫族,是他们引狼入室,错把恶人当好人。
好在他们很快起身。
秋水长风道:“我族遭此横祸,已无心入世。”
他看向族人,族人们彼此互视一眼,都猜到了族长的想法,无一反对。
“既然如此,我们……走。”
秋水长风回头朝他们拱拱手,过去搀扶夫人起身。
幽心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刚刚出世的孩子。
他还未见过世间的春花秋月、山川湖海,就这样与他们永避星境,一想到如此,身为母亲便满心酸涩。
“别哭,走吧。”秋水长风轻轻拍拍她的肩,拥着她往族人中间走去。
幽心闭了闭眼,压下涌入眼眶的泪水,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停下脚步。
“长风。”
“把他留下吧。”
……
小姑娘踮脚尖,瞅着二师伯怀中的孩子,又看看眼眶发红的秋水夫人,道:“夫人别难过,我会保护好他,待我灭了陈国那个妖魔,便带他回来。”
小姑娘满眼天真,经过之前的相处,幽心对她很是喜欢。
她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习习,天上的风,练习的习。”
幽心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记下了,风小仙人。”
小姑娘鼓鼓腮,想了想,问道:“那他呢,夫人可有取好名字?”
幽心一愣,转头看向秋水长风。
秋水长风轻轻咳了咳嗽,道:“便叫秋水流吧。”
“秋水牛?”
“……”
“……”
幽心忍俊不禁,目光温柔,看着她道:“小名阿回,我刚刚想到的,小仙人便唤他‘阿回’,好吗?”大名实在有些为难她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