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赶飞机之前,沢田纲吉特地发消息嘱咐七濑花火今天不用穿西服,他强调此趟回去日本属于情侣之间的私人行程,连平日里管家一般常伴在侧的岚守都没有告知。
“他要是发现你不见了,大概又得打爆我的电话了吧。”
七濑花火坐在被哄着骗着塞进的一辆黑色轿车副驾驶上,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彭格列总部,幽幽地叹了口气。
回过头来,余光里一只筋骨流畅的手握在纯黑的方向盘上,那手被清晨的阳光从前挡风玻璃铺陈而下,白得分明。
她不得不感叹一番此刻这样新奇的体验。
坐过副驾,却委实没坐过她亲男友的副驾。
“所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她疑神疑鬼地盯着外头来往的车辆,生怕遇到早起捉虫的交警,“不会还是无证驾驶吧?”
如此说着,她不由握紧了悬于脑袋右侧的手把。
毕竟平日里不论这位首领大人去哪里,总有专车司机山本武和狱寺隼人如同左右护法一般占据主副驾驶。
再不济时,离了左右护法,他也还能自己飞。
难得一回自己开车却惨遭质疑的司机先生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他仍然神色专注,目不斜视。
“刚来意大利那会,被里包恩逼着学的。”
不自觉说到里包恩,他的眼睫颤了一瞬,连带着七濑花火也跟着心情跌落了一些。
她垂首无目的地注视着脚尖,本该很好延展的话题终究湮没在了一片心照不宣的静默中。
好半晌,她反复斟酌着,才再开口。
“你这个节骨眼离开,真的可以吗,里包恩走了之后,总部里总有些事务……”
是需要首领下达指令去交接的。
盯着沢田纲吉掩在曦光里辨不清神色的半边脸,七濑花火话到嘴边的后半句怎么也再不忍说出口。
他很快领会到她的话意,一边侧头目观四方,一边单手打了一个利落的方向盘,“走一步算五步,那家伙大概早就预料到今天这种局面了吧。”
她微微惊诧。
“虽然接手了爸爸门外顾问的工作,但他从来不肯让我放实权给他,嘴上说着自己做杀手自由惯了,懒得管那些琐事,可我知道,来去自如、片叶不沾身,不过是为了……”
为了离开时能够更干脆些。
七濑花火只觉自己的心在听见这番话之后一寸一寸地往下沉,蓦地有些呼吸不过来。
可身侧这个平静地说着这些话的人,仅仅是紧绷了下颌线,再感受不到更多外露的情绪。
就像是那些应该蒸腾而上的情绪,早就被做全了的心理准备扼杀在了襁褓当中。
七濑花火微怔地想着,里包恩也就算了,原来连他也是做着这样残忍的觉悟在不断地前行吗?
她心中酸涩,眼眶微胀。
阴郁的气氛充斥在狭小的五座轿车内,她不得不想方设法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看着周遭逐渐陌生的景象,往前的油柏大路越发宽敞,车量人流也越发稀少,“不是说回日本吗?”
前方刚好遇到红灯。
沢田纲吉踩准脚刹使车缓缓停下,右手把在操作杆上精准入回空挡之后,那颗在行驶过程中总是正对前方的脑袋此时才终于转向了她。
阳光照在这张神清骨秀的脸上,衬得那人嘴边的笑意更加温和明亮,“花火,难道我们要开着这辆车漂洋过海吗。”
褐眸里促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被打趣了,鼓起一张脸无能狂怒,“十代目大人,我看起来很蠢吗?”
一声低笑随之而来,沢田纲吉摆过了头去,骨感分明的双肩还在不停地抖动着。
一头蓬松的棕发随之颤啊颤,几缕阳光像金粉一样洒落在他的眼睫之上,她侧眸看着,忽然被他嘴边的笑容一扫了阴郁。
七濑花火这才发现这人褪下一身紧致的黑西装而换上了便装之后,平日沉稳温润的气息里陡然增添了几分恣意的少年感,此时眼尾上扬,明媚又柔和。
沢田纲吉感知到目光,难得一次分神去看她,恰好对上那双剪水的祖母绿眼瞳,里面水波粼粼,春晖尽显,带着专注又缱绻的笑意。
他登时只觉心里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视线,精巧的喉结似有若无地滚动了一圈。
他状若无事地开口解释:“我订好了回日本机票,现在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她闻言疑惑,“为什么这么麻烦?直接让专机送我们不就好了吗。”
他轻笑了一声,“因为,是秘密行动。”
分明话里无话,可七濑花火却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品出几分偷情的意味,惹起心底一阵隐秘又怪异的刺激感。
“可秘密行动什么的,狱寺那家伙只要拿你信息一查,不就知道你去哪里了吗?”
“……”
“十代目大人,你不会没想到这一层吧?”
“……反正我有办法,花火老实跟着我就好了。”
“好嘞,遵命。”
落地并盛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虽然行李不多,但拎着也总归不方便,沢田纲吉便牵着七濑花火,一路从机场辗转到酒店,放下了所有东西。
七濑花火颇感意外地看着他一个人安排好了所有食宿与行程,感受到一股十分稀有的安全感。
“机票你买的,接机你叫的,连酒店都是你自己订的?”
她字里行间满满都是怀疑。
惹得沢田纲吉无奈地捏了一把她脸上的软肉。
“花火,我不是小孩子。”
这真怪不得她。
平日里都是岚守像保姆一样给他们安排好一切,各式各样的少爷优待让人眼花缭乱,以至于年久日深之后回到日本的今天,她才险些记起来,他曾经也是一个普通日本人家的少年。
二十五岁,放作同龄的其他人身上,或许已经是娶妻生子、初为一家之主的年纪了。
她垂首抠了抠指腹。
沢田纲吉恰好留意到她在出神。
“在想什么。”他牵起她,“收拾好了吗?我们倒会时差,午饭后出发去下一站吧。”
七濑花火顺势抬头看他,眼含疑惑,“去哪里?话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回家留宿,也不去看一眼叔叔阿姨吗。”
沢田纲吉嘴边的笑意定了定,眼睫微垂,细微的情绪难以捕捉,“以后再回去吧,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说罢便牵着她往床边躺去,心满意足地将她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他才跟着躺下,像抱着一个人形抱枕一样抱着她。
两个人不是没有同床睡过,克己复礼的圣父也从来不会因为同处一室就对她做些什么。
此刻七濑花火十分心安地被沢田纲吉圈在怀里,淡淡的柑橘香气如同混着瞌睡虫一样,直往她脑海里钻。
正午便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悄然到来。
沢田纲吉先醒,便敦促着七濑花火,抓紧时间出门。
他早上说,有要紧事。
只不过所谓的要紧事……
竟是需要舍近求远乘搭新干线去做的。
被一路云里雾里地拉到站台,上一班车恰巧没赶上,七濑花火看着轰轰隆隆渐渐远去的列车,实在有惑难解。
“有急事的话,打车不是更快点吗?现在也不是塞车的时间。”她被檐外的日头晃了眼,微微蹙眉,“纲君,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阴影随之打来。
沢田纲吉侧边站到她身前,刚好替她挡住了阳光。
她双眼得以舒展,抬头只见他笑意盈盈。
“计划着和女朋友的秘密约会,这个答案可以过关吗。”
她微怔,又见他唇齿翕动。
“花火还记得,我们上次搭新干线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
七濑花火脱口而出,“就你刚锤完六道骸,伤愈出院的第二天。我还记得在去新干线的路上,你莫名其妙跟我怄气了一路。”
“莫名其妙?”他双眉轻挑,语气里带上几分控诉的意味,“分明是花火吃了京子酱的醋,一副要和我疏远的样子,总是胡乱揣摩我的想法,一下聪明一下木讷的。”
明明阳光无法直射眼前,可七濑花火还是觉得脸上热得很,“吃醋,哪有吃醋,你不要胡说哦。”
她神色飘忽的模样格外可爱。
沢田纲吉默默看着,留意到眼前人干净细腻的额前因为刚才跑着赶车的行为而渗出了些许薄汗。
他抬手拭去,顺势往后向下,故意贴上她后背的衣物,将汗意蹭去,“嘴硬。”
“好啊,要翻黑历史是吧。”
被无情戳穿,七濑花火索性破罐子破摔,叉起个腰摆起清算的姿态。
“比吃醋,谁醋得过首领大人啊,总让你酸成柠檬精的情敌鼻祖斋藤君就不用多说了吧,除此之外我记得还有大学时候的三原君,以及路斯利亚前辈手下的……”
她曲起修长的手指,一根根点着。
对面反方向的列车近了又远,轰隆隆的碾轨声与端方雅正的广播女声交错交织,初春的曦光被站台墙柱上方的反光圆镜折射出一道道五彩的菱格。
在那一片被墙檐切割开的光影间,在她絮絮叨叨的话音与他细细聆听的笑意里,一段久远而无忧的记忆,随着轻拂而来的春风恣意翻飞。
下一趟列车不久便到。
即便是昏昏欲睡的正午,新干线的热闹程度也丝毫不减。
沢田纲吉颇为艰难地钻到了得以落脚的某处,他一手握紧头顶的把手,一手朝不远处的人伸去,“花火,过来。”
话音未落,一道自带栀子清香的风便撞入了怀里。
他哑然地盯着那张正仰头朝他巧言笑兮的脸,好半晌终于轻笑一声,“这么自觉。”
“那肯定。”她的话接得很快,“要将男朋友的用处发挥到最大。”
他用手轻戳她尽显得意的眉心,旋即下移到她的腰间,搂紧。
“那就抱紧点。”
列车窗外的春色如同洇湿晕开的彩色油画一般闪过,满山遍野的樱花如同那年一样,都开得这般好。
景依旧,人也依旧。
周遭嘈杂,身侧拥挤。
大约是置身里世界太久,七濑花火恍觉,此时此刻这样如同两名最普通的行人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体验,稀有又令人心安。
“真好。”她突然道。
虽然话音不重,但起码两人之间都能听见。
可七濑花火迟迟没有收到落在头顶上的回应。
她感到奇怪,抬头。
只见沢田纲吉盯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失神。
“纲君?”
“嗯。”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放在腰间的手上移至她的后脑勺,旋即揉了揉。
她贴在他的心口,感受到胸腔内气息发出的沉沉颤意。
“真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