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阳宫水牢。
四周墙壁阴暗潮湿,沟渠里潺潺流淌的水流声让整个水牢显得格外空旷。
其中一间石室里,墙壁上几盏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照耀出中央圆台处那两抹并肩而坐的身影。
听到外面有声音,神笛和念瑶对视了一眼。
与此同时,石室外面。
浞音亮出晏池的月阳令,道:“带我们见神笛和念瑶。”
守卫有些犹豫,毕竟二人关押也是被神使大人下的令,如今又面临神使大人的月阳令,多少有些冲突。
浞音看出他们的顾虑,道:“见月阳令不尊者,后果自知。这令既然在我手中,便是神使大人赋予我的权利,你们乃见令行事,日后若有任何问题,自然也你们与无关。”
守卫这才让行,并递交了门令钥匙。
三人行至其中一间时,莫安用门令打开了石门,待进入石室里面,入眼即见圆台处的神笛和念瑶正看向这边。
莫安急忙上前,问道:“神笛,发生了何事?大人呢?”
神笛和念瑶对视了一眼,这才同三人道:“大人和宫上都前往忧岭郡去了。”
忧岭郡?
浞音蹙眉,尽管心底关心晏池的消息,但此刻她还是选择缄默。
莫安问道:“你们不是前去寻大人吗?既然知晓大人踪迹,理应追随,为何会被押送回来?”
念瑶正要开口解释,神笛先一步开口道:“因我个人缘由犯了点忌讳,便被驱逐回来,而念瑶因同我随行便受之牵连。”
念瑶缓缓看向神笛,神色复杂。
他终究是为了维护她,选择隐瞒他们被押回来的原因。
莫安留意到神笛肩头的伤口,正要再问点什么,却听念瑶道:“什么都先别问了,我们的事不重要,你们赶紧随身赶去忧岭郡,按照当时那边江域上的雨天来看,他们的行程应会受阻些时日,一旦天气晴朗开来,他们很快就能登陆忧岭郡。”
神笛也点头道:“对,你们立即出发前往忧岭郡领域去。此事事关重大,我想,他们此行不但会引起月阳宫内部的巨变,可能还会引起江湖动荡,毕竟忧岭郡九星天的传言,世人十有九知。”
“九星天?难道他们此行忧岭郡的最终目的地是九星天?”白蕊惊讶问道。
神笛点头。
几人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心里皆知即将面临什么。
浞音思虑片刻,终于出声道:“既如此,你们更明了情形如何,当随我们一起前去,我这里有神使大人的月阳令,应该能保你们出去。”
神笛和念瑶一同看向浞音,她手中拿着的月阳令蕴含着什么,他们岂会不知,而晏池的月阳令能交在浞音手里,似乎也表明了什么。
念瑶面色浮起一抹异样,随即看向神笛,眼底似乎有待他同意的期待,却没想到神笛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否决了浞音的提议,“不了。”
晏池遣他们回来的缘由是什么,神笛比谁都清楚。
浞音看了看二人,也不多言,点了点头,当即转身准备外出。
就在莫安和白蕊随之折身,三人正要出去时,神笛却又突然叫住了浞音。
“浞音门主。”
浞音顿步,看来神笛和念瑶已是知晓她了。
她随即侧首,等待神笛的下文。本以为神笛是准备问她为什么还能活着,没想到却听对方说的是,“若你见到神使大人,能否不论发生何事,都站在他那一边?”
浞音回身看来,眼里是对他此话的不明所以。
神笛思虑片刻,道:“这世间有一类人,不论遇到如何危险的事,只要他还有信念,他一定不会放弃,而你……是晏池的信念之一。我不能确定晏池此次是否会相安无事,是以若他和宫上真的敌对起来时,只希望你不会成为灭了他信念的要素之首。”
浞音眼睑瞠了瞠。
神笛这话中的信息太多。
在她印象中,神笛很少同她打照面,她对神笛的认知大多是来自月阳宫里的传言。虽了解不算深,但她依旧不觉得对方会是一个会过度关心她和晏池之间情感之事的人,所以对方能同她说刚才这话,应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状似平静道:“你不妨多说点有用信息,我才能斟酌一下看是否要听从你的——建议。”
“浞音你别太过分了。” 倒是念瑶不甚友善道。
浞音假装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态。
念瑶不平道:“就凭晏池对你的深情你也得站在他身边助他!”
浞音唇角微动,也许有些事情她可以通过神笛和念瑶知晓真相了。
“你此话怕是错了,晏池深情我未见,我之真情他果拒。连宫上都知晓我曾求爱被拒,要说辜负啊,你们说说谁负谁?”
此话一出,空气中当即沉静得水滴声清晰可闻。
莫安神色虽然依旧肃严,但心底已经开始替他主子感到汗流浃背了,心想不知自家大人要是亲耳听闻藤纪姑娘这似乎带着点幽怨之气的话会作何反应?
白蕊更是张着嘴惊讶地看着浞音。
她啥时候说话这么猛了?!
求爱被拒?!
重点这种事她居然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唔……勇!
白蕊隐笑了笑,心底当即对浞音竖起了拇指。
而这边念瑶神色异常,忍不住质疑道:“他拒绝过你?怎么可能,他明明……”
浞音静待她说完。
念瑶一时不爽,又选择闭嘴不说。
神笛道:“你自然不知,因为他在做一些事的时候只考虑你的安危,并未在意自己的付出是否需要你知悉并回报于他。”
浞音袖中的手渐渐捏了起来。
可之后二人便不再多言。
浞音敛住神色,漫不经心道:“那你们好好呆着吧,我们回朝暮安归处了。至于忧岭郡,我们且静待消息,神使大人和宫上的事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众人一惊。
“你说什么?你不去?!” 念瑶最先忍不住。
浞音点头,“我去有什么用,我自认为凭我一己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局面。”
“你不能不去!”念瑶急切道。
“噢?在你心中,我这么厉害的吗,那你倒是说个我非去不可的理由。”浞音道。
浞音的态度惹怒了念瑶,念瑶当即道:“晏池为你付出诸多,就算你改变不了什么局面,在危急时刻,你不应该在他身边吗?浞音,你能不能有点心?”
“那你倒是说说晏池为我做了什么?我怕我会错意,去了自讨没趣。”
念瑶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晏池会安排你来圣都?你们只知,醒蛊曲对体内有蛊虫的人来说有威胁,但此法并不是不能破,只要不能一击毙命,那便如同普通毒发,只要服了解药可无恙。可是情蛊不同,醒蛊曲可以操控情蛊让宿主陷入情欲虚妄之中,最后甘愿放弃反抗,为情自戕。”
浞音自然早已知晓自己体内有情蛊,此刻念瑶的话让她心惊若那日宴会上流烟的醒蛊曲吹奏再持久一些,或是若何幻音未损,流烟有之加持,威力大增,按念瑶此言那么她当日可能自戕了!
可是,念瑶为何会突然提及情蛊?直觉告诉她,念瑶必然知晓她体内有情蛊,且很有可能也知悉这情蛊的来源,甚至更多有关她体内情蛊一事的真相。
“情蛊,与我何干?我当初入月阳宫,种下的蛊虫和大家都一样,可不是什么情蛊。”浞音掩住心底的惊诧,状似不以为意道。
果然,念瑶道明:“你入月阳宫那年,神使大人去西霓时,宫上不是有让你另外再服用了一粒丹药吗,那里面放了情蛊。”
浞音大惊,她体内情蛊是修焰所为?!可是她不明白,月阳宫人员众多,修焰为何独独对她同晏池种了一对情蛊?
突然,她想起之前修焰对她说晏池利用她一事,她当时还好奇为什么一个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会来告诉她晏池对她的利用之心。
想来,真正要利用她的应是修焰吧?
可是他操控她与晏池相爱意欲何为?
浞音敛住思绪,问道:“若我没记错,那年你也随之去了,那宫上给我服用了你说的丹药从而种下的情蛊,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念瑶当即缄默。
浞音审视着她。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当时虽然不在,但是回来的时候总有听闻。”神笛道。
他想起当初在岭南他也是无意中听念瑶说起浞音体内被宫上种了相思蛊的,只是那时的他并没有细究念瑶为何和知晓此事,亦未深思宫上如此行事的目的,只认为宫上行事向来不是他们该过问的,他也下意识以为晏池知晓此事。所以他当初在岭南时,还对晏池提及他安排浞音前往圣都是因为考虑到她体内的情蛊。
只是他没想到,那日晏池分心并未将他提及的情蛊一事听进去。
若他当初多在此事上留心一点向晏池禀明,晏池必然会查探,兴许就不会造成念瑶如今的局面。
浞音感觉到了神笛在帮念瑶隐瞒什么,最终她也不再坚持挑明。
“那情蛊与你说‘晏池为了做了很多’一事上又有何干系?”
念瑶只希望浞音他们尽快前往忧岭郡,但她想着以浞音的性子此刻如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必然不为所动。
她便只能继续告知道:“刚才说的醒蛊曲对情蛊的威胁,还有一层就是,操控人就算失败没有达到让中蛊者自戕的局面,但是留下的情伤之痕无法抹除,也就是说就算事后服用蛊毒解药也不能解除情蛊的劫。情可是世间最锋利的利器,当知无爱者虽孤独却也坚不可摧,一旦钟情,情伤便能化作利器伤人于无形。所以中情蛊者,不论任何方式导致的情蛊发作引出情伤,都会留有创伤,十道情伤后,如同十指连心,情伤汇聚心脉,心脉损毁,任谁人来救都将于事无补。”
“所以,你还看不出晏池的用心吗?在他还不知情你体内有情蛊之前,仅仅是大家都有的生死血契的心蛊,他也最在乎你的安危,当初在岭南发现流烟踪迹后,他担心你受到流烟的威胁,当即以让你执行任务为借口将你安排来了圣都,不管后面发展如何,他的本意都是为了护你安全。我不知道他是何时知晓你体内有情蛊一事的,但我想他后面着手研究破坏醒蛊曲方法的缘由里一定有你在列,因为若是普通的蛊,就如我刚才所说,并不是不可解,按照晏池以往基本不会顾及他人生死的行事来看,他都不会将过多重心放在这事上!”
浞音未言,但是袖中的手已经变得异常冰凉。念瑶说的这些太过沉重,而她更害怕这份深沉的爱是真的。
这时,神笛也接口道:“其实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就如哪怕他必须离开圣都,他也为你做好了一切安排,怕你一个人无法在怀贯嵩一事上获得胜算,所以除了他提前筹划的那些准备,他又准备了锦囊交给圣君及我同莫安。锦囊里我想除了为南泱解决内忧外患的计谋,也有替你解决后顾之忧的方法。宴会那日,他都有交代我们在拿下太师之前,一定要先确保你的安全……我不知道晏池对你的感情是自身缘由还是情蛊之因,但不论是哪一种,这份情你都不能辜负。”
听闻到此,浞音彻底明白了当初岭南时晏池的安排是为何,脑海中突然想起当初晏池在太师府将她寻出时,对她说的那句,“但是我有畏惧的事了。”
原来,那是指她。
晏池不是一个话多之人,从不擅长把情爱放在嘴上,但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表明着他的情根深种,表明着他那份深沉的爱。
感情虽无法追溯情起何时,但她此刻深知了晏池真挚深刻的隐忍。
浞音感觉浑身开始出现轻微颤抖,这种颤抖是惊喜,是心疼,是后知后觉,是失而复得……好像很多很多细碎的心思混杂在一起导致的,让她感觉幸福的同时,又让她感觉不安。
“你们还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浞音颤音道。
神笛道:“我有耗灵占卜的能力,能预测一个人的劫,虽然不能预测具体细节,但是忧岭郡一行,真的会是晏池的一劫!所以,浞音门主,你必须尽快前去相助于他!”
浞音心底哐当了一下,她明白了刚才的不安是为何了。虽然有预感,但听到这消息时,她还是下意识惊怔了。
容不得再多耽搁,浞音无声吸了一口气,抬眸扫了二人一眼,随即道:“此行,我必会与他同生共死。”说完,当即出了水牢。
白蕊急忙跟随了出去。
莫安看着神笛,沉声道:“保重。”
神笛回道:“这一次,无法与你们同行,一切交给你们了!”
待三人彻底离开后。
念瑶不禁道:“为什么不答应出去一起?”
神笛看着她,道:“念瑶,你先回答我,你真的只是希望浞音前去相助晏池,还是知道什么真相,想让她去送死?”
过了片刻,只听念瑶不明道:“你想多了吧。”
神笛叹息道:“希望是我想错了。”
浞音安排一行人当夜赶路,而在他们赶往忧岭郡江域的路上,浞音越来越不安。
因为到处有各种慌乱传言,似乎已经有不少江湖之人得到消息陆陆续续前往忧岭郡去了。
至于是去看热闹,还是想去分得一杯什么羹,她此刻未知。